第(3/3)页 敦煌七讲第五讲说的就是敦煌研究。或者说敦煌学也可以。不过宿先生更是从考古的角度去讲述罢了。 感受到苏亦的顾虑,周一良说,“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这个方面王先生会去跟季庚先生去沟通。而且,就算是学考古,也不能闭门造车,因为中国考古学研究对最后,你就发现离不开历史,离不开文献。陈先生提出了预流说,你知道吧?” 苏亦点头,“王先生在课堂上提过。” 陈寅恪在在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中提出预流说之后,就曾经有过一句话,“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 前面说啥不重要,重要是搞学问,不能闭门造车。 周一良先生从历史学的角度去说考古学也不能说错,中国考古确实离不开文献。比如研究古钱币,古墓葬,古建筑,古遗址,只要历史考古都要从文献去验证。 然而考古学也不仅仅有历史考古,还有史前考古,还有科技考古还有环境还有农业考古各个分支,这是一门需要融会贯通,多学科交叉的学科。 然而,那是其他。 苏亦的情况还比较特殊,他是被宿白先生用佛教考古的名义招收来的。 你都研究佛教考古了,连佛教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还研究哪门子佛教考古? 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学习佛教史,以及佛教文献,而,佛教史的研究又离不开敦煌文献。所以绕了一圈回来还是要回到敦煌学,似乎,王永兴先生开设的敦煌学苏亦怎么都绕不开。 谈论完别人,周一良回归到自己学术生涯。 “我的一生,早年跟随着陈先生研究魏晋南北朝史,留学期间学习日文、梵文,归国教书的三四年还可以继续研究魏晋南北朝史,后面,只要研究日本史以及亚非史了。” 说着,周一良问,“看过我跟吴于廑先生编著的世界通史吗?” 这就尴尬了。 苏亦还真没看过。 他知道这本书,但确实没看过。 因为他前世看的都是吴于廑,齐世荣编著的高教版世界史,所以,苏亦只能摇头,“听说过,但还没来得及看,那天在图书馆遇到您,就打算去借阅,但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时间。” 顿时,周一良就发出爽朗的笑容,“没看过也不要紧,我与吴于廑先生联合主编的世界通史时说,该书“力破欧洲中心论‘观点,所以这书,虽然材料具体丰富而确切,但在观点上不求新奇,采用可信有据的公认结论。不过要说本书的特色,就是增加了大量亚非史及文化交流方面的内容。比起前苏联的教材,这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各大学历史系教师普遍认为相当合用。你可以看一看,但因为是以苏联的世界通史为了蓝本,在框架上,并没有脱离太多,合适当基础读物。” 周一良对自己学术的评价,算是非常客观了。既不盲目自夸,也不妄自菲薄。 苏亦对此也是认同的。 他对世界史了解不多,但据他所知,世界通史差不多就三种模式,一种是就是欧洲中心论的世界通史,与其说是世界史还不如说是欧洲史;另外一种就是苏联编著世界通史,周一良跟吴于廑编著的版本大抵属于这类。 剩下最后一种就是吴于廑,齐世荣编著的高教版世界史,也是吴于廑提倡的中国风格世界通史,直接把中国历史放在世界史里面论述。 那种好,那种坏? 反正欧洲中心说,除了看到欧洲学者傲慢之外,也就没剩下啥了。比如前世苏亦看剑桥中国史的时候,也是一言难尽。 当然,国内编著的教材,意识形态也很浓,尤其是北大编著的,动不动批判古人封建意识浓厚走出时代的怪圈。尤其是他当初看北大中哲教研室编著的中国哲学史的时候,都忍不住皱眉头。 当初无聊的时候,去北大哲学系蹭课,还听过杨立华教授教书宋明理学,然后,这教授特别喜欢张载。然后嫉妒鄙视苏轼跟白乐天。当时,苏亦只能感慨,北大的教授就是牛,啥都敢讲。 嗯,当初邓小南教授的祖宗之法也是在这位教授的推荐去翻看的。 嗯,跑题了。 回归周一良先生。 周先生刚说完他编著的世界通史,就直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苏亦,“其他的著作,我可能没有,但这本书,我家是不缺的。你要是读本科,估计就会给你们发这本教材了。据我所知,咱们北大历史系还在用这本书当教材。” 长者赐不敢辞。 苏亦接过书,想了想,就说,“要不,周先生你给我签个名吧?” 周一良哑然失笑,却不拒绝,直接从口袋逃出钢笔,唰唰的,就写着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写下一段话。 “愿苏亦同学在学术之路上,能够秉承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共勉” 看到这话,苏亦接过书,然后站起来,鞠躬,“学生一定谨记先生的教诲。” 周一良露出满意的笑容,示意他坐下,“不用如此正式,我们的学术之路,自当如此而已,不然,蹉跎岁月,沦为工具,为他人所利用。” 这话或许就是周一良一生坎坷经历最大的感触吧。 那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出自于哪里呢? 是出自于陈寅恪先生在为王国维先生的纪念碑铭中所说: “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这也是,陈寅恪先生的一生治学态度。 周一良给苏亦写这一段赠言,用意不言而喻。 因为引用了陈寅恪先生的话,周一良自然而然就提到他跟随着陈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的经历。 “我早年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研究魏晋南北朝历史,但,大半生都过去了。依旧没有能出版一本著作,这不能不说是我此生之遗憾。” 听到周一良这话,苏亦才猛然惊醒。 对啊。 眼前这位北大历史系国宝级的大佬,都65岁了,除了他编著世界通史,竟然没有其他学术专著出版。 后世,他的专著,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似乎一直拖到他担任北大历史系主任的时候,才能够出版。 但,要说论文,其实老先生的作品真不少了。 早年间,他关于魏晋南北朝的论文,弄一个合集,不需要修订,都可以直接出版了。只不过,被过去这些年国家的大环境给耽搁了。 所以周一良感慨,“你要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观看我早年间的论文,虽未能构筑巍峨大厦,而只是起了加瓦添砖作用;但也扫除了不少研究魏晋南北朝史时的拦路虎‘。对你,应该是有些帮主的。不过,认为你此时更加需要的应该是关于语言的学习了。” 得,被说中心事了。 苏亦苦笑,“书到用时方恨少,语言方面,尤其是在外语上,我这边底子太过于薄弱了。除了英文之外,日文连入门都不算。” 周一良说,“研究历史,最为重要的工具就是语言,这又分两部分。过去在干嘉时代,学者只要掌握文字学就够了,今天外语的要求比古代人要高得多。现代的学术语言,我把它称做工具语言,是用来吸收知识的必备工具。现代人会了英语也不见得有优势,但不会英语肯定处在被动不利的位置。英语以外,法语、德语、俄语、日语,这些现代语言都是重要的工具语言。” 既然有工具语言了,那就肯定还有其他的语言。 “另一种语言工具可以称作专业语言,例如中亚地区、塔里木盆地周围的一些死文字。过去这些文字解读不了,现在日本就有几个新一代的学者,在这方面达到了世界水平。我想大陆、台湾早晚也会有人赶上去的。又比如你若要研究中国古代,就必须掌握一些古文字,比如金文、甲骨文。现在又出了许多简牍帛书,想要认字,文字学、音韵、训诂等,也都属于专业语言。” “甚至还涉及到一些已经消亡的语言,这个方面,我就不赘述了。” 说到这里,周一良突然说,“语言固然重要,但表达能力也很重要。我念书时,有些老一辈的先生不怎么善于表达。但我们看一看西方,从古希腊时就非常注意修辞rhetoric,现在西方史学家也非常重视叙事。na ative着重的不仅仅是怎么把话讲出来,还有一系列关于presentation的要求:它要求你思考,如何把史料证据融合至叙事结构中?这又产生一个问题:这样的写作和文学的区别在哪里?历史虽说不能脱离过去的实际。”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语言大拿,苏亦当然不会错过,“我在这个方面的学习,确实遇到不少的困境,先生在这个方面有什么更好的切入点吗?” 说完,周一良突然说,“想学外语,第一种外语一定要下大苦工,认真学好,别只从专业领域入手,最好从文学进入一个语言。语言的本质是交流的载体vehicle,最基本功能是讲话、沟通,所以周先生建议从读入手。现在有很多光碟与学英文的资源,是按照情境situation来学英文,也是个入手的好地方。特别是西方这种变格变位的语言,没有捷迳,一定要熟,要熟到很自然张口便能说的地步。按照自己的专业,找一本相关领域的重要着作进行翻译,也是精进外语能力的好方法。我自己从翻译工作中受益非常多,二十五、六岁时还当过俄国人的课堂口译。我觉得翻译很重要,笔头的翻译是必要的,最好还要有机会做口头翻译。口译的重要性在于,口译过程讲究快速、准确,可以训练并逼使你得完全用外语的方式思考。”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