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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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钊怒道:你才打呼,谁要你来?睡不下!

    聂华不理他:舒义,你要不要耳塞,我车里有。

    第二天一睁眼,杨钊就问:我打呼没有。

    陈舒义早起来冲了个澡,坐在他书桌前,拿浴巾蹭着头发,答:没有。

    杨钊打个哈欠,看看表,刚六点:你这么早。

    陈舒义笑:我们念书的时候,四点半上早功。

    杨钊摸到卫生间,发现台面镜子淋浴间抹得清清爽爽,都不像有人用过的,比他自己之前收拾的还干净。临时找的洗漱用品,单拣出来摆在旁边晾着。学戏一直过严格的集体生活,陈舒义整齐惯了。这一点杨钊颇为受用,他这人表面粗枝大叶的,看不出来,这方面有点作。念书的时候,不得不忍受同宿舍直男的卫生习惯。工作独居以后,几乎不曾留宿朋友,谈过的对象都没进过家门几次。

    要不是陈舒义上班远,让他搬过来算了。

    陈舒义一开始住单位宿舍,十几平。叶宝生来了又和他挤。叶宝生和幼莲好了,他有时候还得避出去,不当电灯泡。

    杨钊看不下去,说他:你这人太老实了。

    陈舒义只说:宝生也不容易。

    叶宝生和陈舒义年纪其实差不多,学历没他高,工龄比他长。本来跟的也是大团,改企的节骨眼上出了事。

    时迁盗甲,叠三张桌子上梁,不知道翻过多少回了,就那一次,鬼抓脚,跌断了腿。

    一直没好利索,其实好利索了他也不知道,压力大,有点心理阴影,看到台上叠桌椅就慌。幸亏嘴皮子顺溜,但是改行另起炉灶,大团里耗不起,也没人可怨,折腾来折腾去,终于跑出来找了个清静地方。仍然未语先笑,也爱叫人,其实心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认识幼莲以后,才发狠又练了一年的功。

    幼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他原来是武生,叫他去戏校示范个孙猴子借芭蕉扇,不上高,都是平地起翻。本地大团里像样的没空,有空的不像样,请不来。

    叶宝生还是怵,拄着棍子,在后台里坐了半天。幼莲带着笛子来,说:先走走看。

    牌子吹到【快活三】,叶宝生不敢翻大的。幼莲一声也不催他,停了笛子,从头再来。

    那天陈舒义坐办公室,听到表演区【快活三】响了十几遍,心里纳闷,又不敢过去瞧,再想想,明白了。

    后来叶宝生演成了。

    第二年夏天,叶宝生自己掏腰包报了北京的武生集训班。第一轮二十圈矮子步,只有他一个走了下来。

    聂华感叹:爱情的力量啊。

    彼时他们几个坐在祥园水阁花窗边上,看鱼,吃聂华带来的体己茶。众人一致讥嘲牵头的聂华:铁饭碗小开太惬意,已经提前进入了退休老年人的生活状态,也需要爱情的力量翅鸡一下。

    聂华笑得意味深长。众人再数一数,单身的竟然只有他们三个,杨钊癫,只有调戏陈舒义不要钱。

    义哥也找一个,省得天天看阿宝秀恩爱。

    李老师讲你生旦戏不够花,练一练,花起来。

    陈舒义照例不搭腔,支着头,只是笑。

    杨钊斜眼看他:够拼了,冷板凳快坐穿了,再来爱情的力量,疯了。

    便有人想起什么来,说:上周祥园上晚报了,你们都看到没有?

    杨钊说:没有,写的什么?

    还能写什么?古园中的守望,喧嚣时代的坚持,巴拉巴拉……

    杨钊冷哼一声:谁不是吃饭?七守望八坚持,矫情。

    说着,扭了扭身子,和陈舒义一样的姿势支着头。

    几个人都知道他的脾气,笑成一片。

    聂华忽然说:别动,别动啊。

    众人盯着他看。聂华从身旁摸了炮筒,对着他俩一阵拍。

    那张照片不在聂华的摄影集里。但杨钊一直记得,从他们这个角度,隔着水池,正好望见表演区的戏台,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叶宝生和幼莲站在台上说话,幼莲穿着长长的白裙子。

    而他和陈舒义只是两个一样动作的剪影。屋檐上垂下几枝柳条,水动风凉夏日长,他们还算年轻,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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