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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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倒没多大霉味,全是酒气,杨钊拧开喷嘴嗅了嗅,红星,绿瓶。看看桌角的几个酒瓶,满意地点点头,他读书时练就的鉴酒能力,看来宝刀未老。

    他又喷了一轮,挪了挪电扇,克制了一下手欠调大档的冲动。陈舒义去搬了熨斗和架子,一进来又是一阵喷嚏,眼泪都要下来了。

    杨钊看着好笑,抽了一迭纸给他,顺手帮他眼角也擦了擦,问:你酒精过敏?

    陈舒义摆手,示意不妨。

    杨钊说:搬到外面熨吧,这一熨还不知道什么味道。

    陈舒义说:外面没电。

    杨钊去绕了一圈,问:这个门开不开?

    陈舒义一看,库房一面有扇小门,锁死的。外面连着个不大的老戏台。飞檐和柱子前两年修了,从楼下的园子里远远地望上来,挺有意思,只是平时没人上去。开了这个门,把电线扯出去,倒是够长。

    陈舒义说:晾衣服不好看,熨衣服也不好看。

    杨钊不理他:站里面点,谁看你了,你又不是衣服,桃红柳绿的。

    陈舒义没办法,说:有钥匙,我去找找。

    太阳朝西的时候,陈舒义已经破罐子破摔,把两架子收拾停当的戏服都搬到外面去了。

    杨钊说:这不是给你们的场子预热吗?人家一看,哎嘿,戏台开门了,行头挂出来了,心里就惦记了,这是要唱戏了嘛,啥时候唱啊——隔得远,人家也看不出你这衣服是新的旧的,谁家剩的,人剩的狗剩的……

    陈舒义去架子上扯了一件褶子,正往身上比,听他越扯越贫,抬了眼看他。

    杨钊手里正掂着剩下的红星扁瓶子,立马闭了。

    陈舒义一点表情没有,又垂了眼去扯袖子,说:你剩的。

    夕阳把阑干抹了一层金色,他们和五颜六色的衣服一起,坐在小藻井投下的阴凉里。杨钊仿佛看见陈舒义眉眼弯了一下。

    那件褶子,湖色下摆绣一支梅花,小生经典爆款。

    后来祥园的场子意外地上座,再过了两年,居然拨了专项给他们添衣箱,陈舒义做了一身群青绣白玉兰的,同色同花的方巾,特别衬人,拍照展演都往外穿。但是,杨钊一直记得那天下午,陈舒义站在尘封的老戏台上,把两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收拾到能见人的箱子底往身上比,那么好看的一个人,穷开心。

    杨钊心情突然就很美丽,顺手摇摇瓶子,拧开盖,仰头,一口闷了。

    低头发现陈舒义瞪眼看着他,一脸“你没搞错吧”。

    他只好问:你……还用?

    陈舒义恢复淡定:不用了。

    杨钊挠头:你还要,我再去买个?

    陈舒义淡淡道:没事,不要了。

    杨钊的预感愈发不祥:这,能喝吧?

    陈舒义淡淡道:喝就喝了吧。

    杨钊悚然:这里面有啥你告诉我啊啊啊。

    陈舒义淡淡道:擦霉剩下的,我装回去了。

    杨钊那天没吃下去晚饭,他有点洁癖。

    对单身独居男来说,这不是坏事。继续拾掇戏服的时候,他很高兴地发现,陈舒义也有一点。

    大衣箱还翻出两条水袖,有点顽渍,陈舒义神经兮兮地扔进八四消毒液泡了半天,拎起来一看,硬是泡成了黄袍。

    杨钊职业病发作,给他掰开揉碎讲了一遍化学原理,觉得他没听进去,光顾着抖手了,心疼。

    所以后来陈舒义偶尔上他家住,杨钊分外放心。他亲哥来住他都没这么放心。

    李松云搬了家,儿子买的新房,居然就隔杨钊家两个小区,却离陈舒义那里远,东西两头。

    聂华帮剧院翻拍了一组旧剧照。李松云看着满意,说他搬家收拾出些许私藏,想让聂华也来拍。那周末陈舒义去他家,便带上了左右护法。

    树老根多。老一辈功夫扎实,精神好,李松云早退休了,还能一口气唱一晚串折。看照片,思往事,话匣子一开,让保姆炒菜开酒,一老三小梨园旧八卦唠到了天黑。

    陈舒义该学的一段都没唱,不要紧,明儿请早。

    杨钊提议在他那里凑合一晚。

    聂华说:我不去了,你睡觉打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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