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蜜糖与砒霜-《满分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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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不是!你一看就是好孩子,嘻嘻!”

    “为什么?”他诧异。

    小女孩笑着,用软软的,还有些肉乎乎的小手替他擦去脸上的尘土,才满意地偏过头,认认真真地回答:“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哥哥啊!”

    从来没被女生这么夸过,他的脸红透了,半晌才憋出句:“男生……不能说漂亮。”

    “我不管,你就是很漂亮啊!”女孩儿娇哼一声,自个儿先起身,然后将他拉起来,“我最喜欢和漂亮的人交朋友了—”

    那句话当时听来不作他想,可时至今日再叫付夕然回想起来,却不免好笑。这姑娘啊,小小年纪就学会看脸了。十几年前似乎还不是个看脸的世界,她也算走在时代前头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吴潇潇。”女孩冲他伸出手。孩子之间,手牵手,就是好朋友了。

    “我叫……”

    “潇潇?潇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小朋友再见哦。潇潇和哥哥说再见—”

    他还来不及说出口,只差一点儿,那只小手却被一只大手牵走了。是她的爸爸妈妈来了,引着吴潇潇与他笑着道别。他以为她早晚还会再来,可那之后志愿者来了一拨又一拨,直到他十岁那年被养父母带出福利院,他都没有再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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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那件事……”吴潇潇细细探究他眉目中的蛛丝马迹,终于隐约看出了些幼时的模样,“福利院里那个小男孩……是你?”

    付夕然垂睫笑着,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地蒙眬着:“是啊。我离开福利院后,也想过去找你,可当时我那么大了才被收养,尽管养父母看起来都是很温和很善良的人,我还是不敢提太多要求,不敢告诉他们我想去找那个叫吴潇潇的女孩儿,想和她念同一所小学。我那时候和你想的一样啊,没关系,来得及,等到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孤儿,等到我变得更优秀后再和你重逢,也不错……”

    “我们都是傻瓜。”吴潇潇更咽着,苦笑。

    “或许吧。”付夕然仰起头,视线从她的发顶跃过,投在对街的各色霓虹灯上,依旧是娓娓道来的语调,像在子夜赏一朵悄然绽开的昙花,“当我发现我们正好考入同一所高中时,我不知道有多感谢命运的安排,但当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丝毫没有反应时,我才意识到……你该是早已忘了我。你的眼里只有那个校草的身影。说不失落是假的,那是我第一次背着养父母悄悄买了一瓶酒,像学着大人借酒浇愁,理所当然地在被发现后挨了一顿臭骂。但那晚过后,我也想通了。我想,不要紧,你过得开心就好,我祝福你们。”

    吴潇潇哑然,兜转一圈,原来她也有这样的幸运,也是另一人的情不知其所起。

    “不过人嘛,下定决心容易,实践起来却很难。明明看着你给他写情书,递情书,往他的抽屉里塞便当、小礼物,我心里会很难受,却偏偏戒不掉,戒不掉目光跟随你的习惯。直到那个雨天……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时我有勇气站出来,为你撑一把伞,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那天,付夕然一路跟着潇潇,看她失魂落魄地走着,看她淋雨,看她蜷缩起来哭泣,看她被好心人安慰,吃下一颗糖后破涕而笑,才总算放心离开。可再回校,竟与那几个将她的情书撕碎扔进垃圾桶,还出言讥讽的浑蛋撞了个正着。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到底是少年意气,一个冲动,返身就是一拳砸向对方的鼻梁骨。之后便是漫长的厮打,他像不要命了似的,几个人合起来都没能将他打趴下。相反,第一个挨揍的家伙,那鼻梁骨是结结实实地被打断了。

    事后校方出面调查、调解,老师们是偏心向付夕然的,毕竟在他们眼中,他的日常表现比那几个在学校混日子的家伙要好得多。但从头到尾,付夕然都不肯说出自己是为什么会突然主动挑起斗殴。他不能让这件事波及吴潇潇。是他自作主张,要为她解气。

    “后来养父母认为我在那所高中学坏了,把我关在家里好几天。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为我办转学手续。直到一周后,他们不顾我的反对,把我送去一所全封闭式的高中—没有给我向老师同学告别的时间,也没有给我一个再去偷偷看你一眼的机会。”漫长的故事说到这里,付夕然一声喟叹,“说实话,当时我恨透了养父母,可多年以后再回头想,他们也只是希望我好好的,担心再在那所高中待下去,我可能会经常被那几个家伙找麻烦吧。”

    他仅仅读了半个学期就转校走了,难怪她根本不记得和他高中同校过。吴潇潇沉默半晌,才忽然轻问:“那之后同一所大学……也是很巧吗?”

    “当然不是。我想方设法翻墙逃出了那所封闭式高中,用攒了一整年的钱贿赂你们班的班长,才打听到了你填报的志愿。”付夕然有几分自豪地扬眉,这可是他这些年做过自以为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然而转瞬过后,他眉宇间便又只剩寂寥,摇头自嘲:“可当我以为自己这次终于能够走近你的时候,才发现又晚了一步。可笑我只当是那糖果讨了你欢心,于是这两年来不论什么时候,每一套衣服的口袋里,我都会放上几颗奶糖。却不曾想到能博你一笑的,从来都是送你糖果的那个人罢了。”

    “我……对不起。”吴潇潇找不出词来。从来都以为告白是风花雪月,感动落泪,到头来却是相顾无言,诸般滋味,耿耿于怀。

    于付夕然是,于她亦是。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已经把憋了这么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了,尽管迟了,但终究没有留下遗憾。”付夕然抬手,珍惜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牵动嘴角,“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就许下了一个心愿,希望总有一天我也能勇敢地挡在你面前。”

    吴潇潇忍着鼻间酸涩,正待再开口,却见眼前的付夕然变了神色—

    “嘟!嘟!嘟—”

    “快让开!车子失控了!”

    从对面车道的一辆越野车失控,冲过路中央的绿化带护栏,到疾速撞进大排档,不过三五秒的时间。吴潇潇背对着,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目睹越野车迎面而来的付夕然大力往旁边一推!

    “躲开!”

    “砰—”

    “付夕然!”

    之后是巨响,是白烟乍起,是殷红溅入双目,吴潇潇惊呼着,却怎么也无法在烟雾中找到那道身影,血色拉扯着意识,天旋地转,最后陷入一片黑暗与寂然……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就许下了一个心愿,希望总有一天我也能勇敢地挡在你面前……”

    “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付夕然!”

    猩红撕裂混沌,躺在病床上的吴潇潇浑身一震,骤然睁眼。

    “潇潇—”守在床边的高至裳急忙俯身察看,掌心安抚般地覆上她的额头,“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双瞳找回聚焦,吴潇潇扭头,看到熟悉的好友身后还站着高颜直,怔怔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还说呢!医院打电话来说你遇车祸的时候,真是把我吓坏了……怎么偏偏让你们碰上那辆失控的越野车!”高至裳想起半小时前接到的那通电话,至今心有余悸。若非高颜直正巧才将她送回宿舍楼下,身边还有个人搀一把,她真要双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车祸……医院……”吴潇潇默默重复着两个词,记忆才忽地回巢,一下弹坐起来,激动地问,“付夕然呢?他怎么样了?”

    “他—”高至裳正要答,却被身后的高颜直拽住手腕。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他唇边无笑,反而一脸沉重,眼神中竟还透出几分哀伤,着实看得人一头雾水。

    “高颜直,你这是什么表情?”还不等高至裳开口问他,吴潇潇已经急得带了哭腔,“他怎么了?很不好吗?还活着吗?”

    “活着。”高颜直嘴皮子碰了碰,只吐出两个字,似乎讳莫如深,不愿多提。

    吴潇潇颤抖着声音:“只是……活着?”那就是说,很可能被截肢了,或者瘫痪了,更糟糕的情况就是被撞成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

    “活着还不够吗?”高颜直反问她。

    “不!够了!”吴潇潇默然片刻,抬手狠狠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泪,字字坚定,“只要他还活着,我陪着他,照顾他一辈子!”

    “他要的可不是你的愧疚。”

    听到这儿,高至裳也算明白某人的用意了,虽然演技不行,当不来“帮凶”,但保持缄默还是能做到的。

    “我只是想,再看一次他望着我的眼睛,再吃一次他递给我的糖。”

    过去的日子里,她只顾追逐心中的骄阳,把执念当作深爱,却忽略了始终照亮自己生命的,是身边的一瓢月光。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认真尝一尝他给她的糖,那或许比贺磊的要甜出许多。

    吴潇潇垂眼,盯着自己空空的掌心良久,低喃:“付夕然……”

    “我在。”

    “……”

    不知何时,吴潇潇跟前的女鞋变成了双男鞋,就是付夕然今晚穿的那一双。

    她愣住,犹豫片刻,才咬唇,一点点抬起头,看他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左手用夹板固定着、绷带吊住,右手拎着塑料袋,若有似无的南瓜粥香气从里头飘出。

    一个活生生的付夕然。没错,是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三秒后,吴潇潇怒气冲冲地冲他大喊:“付夕然!吓我有意思吗?”

    “吓你?我没有啊。我就想着你今晚什么都没吃,就喝了点儿酒,醒来一定会饿,所以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喝的南瓜粥,养胃。”付夕然一脸错愕。

    看他无辜的模样不似作假,吴潇潇皱眉,很快意识到是高颜直在钻空子、搞事情!毕竟付夕然是活着,人家可没乱说一句话,就是表情方面戏精了一点而已。

    “哪里难受?”以为她不舒服,付夕然将粥往床边柜上一搁,用腾出的右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敢相信……”额上温温热热的,失而复得的悦然填满胸腔,吴潇潇更咽起来,“我看到那辆车的速度那么快,那么猛地撞过来—整个摊位一片狼藉,还有血……车头都撞烂了,想过去找你,可我不争气,晕血……”

    “算我运气好。那辆车先撞到了旁边的烧烤车,改变了一点点方向,擦着我撞进店门,玻璃碎了一地才会割出点儿血来,都是小口子。手臂是因为那辆烧烤车倒下来的时候,我用胳膊挡了一下,所以伤到了。”付夕然轻描淡写地说着,不想让她担心。

    吴潇潇吸吸鼻子,又问:“要多久才能好啊?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很快就好了。”付夕然满不在乎地笑笑,转移话题,“倒是你,先吃点粥吧,我都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了。”他说着,就去解塑料袋上打的结,奈何只剩单手,五根指头折腾半天,也不得要领,略显尴尬。

    吴潇潇见了,不由得“扑哧”一声,歪头道:“我不喝粥,我要吃糖。”

    “糖?应该还在,我找找。”付夕然虽诧异,却还是二话没说在口袋里掏起来,结果翻遍了衣兜,只剩一颗在车祸的混乱中被挤压得不成样子的奶糖……

    “我再去买,你等—”

    “我就要这颗!”

    抢在付夕然合掌前,吴潇潇抓过奶糖,用极快的速度剥了糖衣丢进嘴里含着,然后笑眯眯地扬起脸,说:“真甜。”

    “潇潇!”付夕然一震。

    “以后你给我买更多的糖好不好?各种各样的?”她轻声问他,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忐忑。

    回答这个问题,付夕然不需要犹豫:“买一辈子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的。小时候分明还长得漂漂亮亮的,越长大越难看,尤其是高中那会儿。”吴潇潇绞着被角。

    “你现在不又漂漂亮亮了吗?”他的眼睛总是含笑欲诉的样子,望着她的时候仿佛眼里有湿润的海风吹过。

    “漂漂亮亮?就这样?”她指指自己现在的鸡窝头。

    付夕然将笑意藏在唇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还不止。眼妆哭花了很吓人,皮肤状态也很糟糕,连毛孔都比平时……”

    “啊—”吴潇潇拒绝再听,闭眼惊叫一声,双手捂脸,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付夕然!”

    哪有这么直白的?这真是凭本事单的身!

    “我家有个小妹,哭起来六亲不认,安慰再多,都不如一颗奶糖管用。所以我给潇潇的,从来就是一颗给小妹妹的糖。可你对她的感情不一样,因此给她的糖,也不一样。她会爱上你的糖,而不是我的……”

    付夕然垂眼,凝视着这个从不在自己面前掩饰真性情的姑娘,想起了自己刚才去买粥时在医院走廊遇见了前来探望的贺磊。贺磊说那一番话时,神色坦荡,眼神里带着睿智的洞察力—他用了一个“会”字。

    “可她不管是什么模样,”唇畔勾起宠溺的笑意,付夕然后退半步,单膝跪下,然后缓缓将她的手背牵起,虔诚而郑重地在手背上印上一吻,“依旧是我最爱的女孩啊。”

    “付夕然……”吴潇潇于动情中回望他,那双深情的眸子如同被风雪吹亮的皓月,专注地镌刻着她的身影。

    她感觉自己是幸运的,这一生得以遇见两个人,一个曾经甜过心头,最后永远铭刻了在雨后初晴的那个傍晚。而另一人,则终将伴她岁月绵长,就此年年复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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