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生襟抱未曾开-《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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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节的一天,陈惇接到了徐渭从福建寄过来的信,里头居然也有他给《苏州报》的投稿,据说是苏州去福建的商人,带去了报纸,他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徐渭还是这样的恃才自傲,除了陈惇的文章,和后来归有光的一片《论学而》能入了他的眼睛,其他所有的文章都被他骂得一塌糊涂,说这些文章都“狗屁不堪,故弄玄虚”,只配用作“茅坑厕纸”。

    陈惇不由得大为汗颜,因为这些文章还真都是他选用的,看来他和徐渭之间,还真有点不一样的品味。

    等他看过了徐渭的投稿,发现这家伙也没有什么高深文字,反而将自己在福建的游记作为见闻录的形势,写了下来。约莫三万字左右,却让陈惇看得入了迷,他立刻提笔回信,第一句话就是称赞徐渭的文字,终于“由繁入简”,更上一层楼了。

    徐渭的文字,当然出于他深奥的学识和无与伦比的才情,挑选着他独特的读者。就像下里巴人听到阳春白雪,他们听到了一种境界,然而又忍不住呸一声,说这是什么东西?许多人觉得他的文章也是这样,陈惇有时候就劝他写一点入世的东西,能让人看到你真实才学的东西,然而徐渭这家伙还是有点反骨的,偏偏不肯,真是个拗秀才。

    不过这一次他的游记仿佛“平易近人”了许多,陈惇念出来,连薇儿和刘婆都能听得懂了,而且还很有趣味,比如他在福建抽了许多烟草,连他那只黑狗也有了烟瘾,徐渭一拿出烟盖锅子来,就眯着眼睛蹲坐在身边摇头摆尾,吸着徐渭的“二手烟”,被徐渭骂道是“大烟佬”。

    这只黑狗,薇儿也认识,还亲切地叫它“小黑”,在听陈惇说抽烟有害健康,就义愤填膺地认为是徐渭这个家伙在坑害小黑,当然她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院子里“叮一口瞿”叫唤的蛐蛐身上了,只剩下楚嫣一遍遍读着徐渭的文字。

    “早就听闻过文长先生的名声,”她道:“也没想到他是个这样不羁的人。”

    “文人嘛,都有点癖好,我一直觉得徐渭的癖好就是骂人,”陈惇哈哈一笑:“估计是他那个岳父看他不顺眼,他又不能回骂,干脆来骂报纸上的人,反正也见不到。”

    “文长先生有可以恣意臧否别人的资本。”楚嫣道:“不过他这样的文字,仿佛是一种不曾见过的体裁。”

    “类似日记的格式,和其他杂记体不同,”陈惇道:“他也不单是摹山范水,而注重于和人的往来,看着更有意思,当然他本就是个厌恶说教的人,这样一来更有一种代入感。”

    “……看文长先生的文字,”楚嫣道:“会觉得天地很大。”

    “天地本来就很大,”陈惇润了润笔:“只有坐井观天的人,才被困在尺寸之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如何击中楚嫣的心房,他给徐渭的回信是鼓励他继续记录见闻,然后又哈哈一笑,在信纸上画了一支五瓣梅花,意思就是“苏州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等他写完信,忽然听到院子里咿咿呀呀想起了琵琶的声音,他寻声出去一看,才见楚嫣抱着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妾出於微贱。小年时、朱弦弹绝,玉笙吹遍。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

    陈惇心旷神怡地欣赏起来,乐声就像她唱得那样,哀而不伤,微而婉。不过等她唱完,薇儿却没有露出欢呼之意,咂摸咂摸了小嘴,道:“今天冬至,这曲子没有过节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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