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护花鬼-《掌舵人之城市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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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一旁的董有财眼睛亮了起来,赶忙劝刘义,“小兄弟,俺表哥这是要收你当徒弟呀,你知道他是谁不?黄河两岸大名鼎鼎的李三更、李半仙儿,你要是给他当徒弟,一辈子吃穿不愁咧。”

    李三更是李守道的别称,因为职业是更夫,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李三更,很少有人叫他李守道,李半仙儿则是对他的尊称。

    李守道这名字刘义没怎么听说过,但是“李三更”这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

    这李三更除了在三王庄打更以外,还捎带着给人驱邪捉鬼。过去那年月儿,兵荒马乱,邪乎事也多,这黄河两岸十里八村的老百姓,要是谁家里摊上啥邪乎事儿了,找他一准儿能解决,老百姓们都说这李半仙是星宿下凡、钟馗转世,本事大的不得了。

    刘义这时候一听“李三更”三个字,立马对眼前这个黑瘦老头肃然起敬,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直接给李守道跪下,三拜九叩行了拜师大礼。

    等刘义磕完头,李守道捋着花白山羊胡哈哈大笑,甚是中意,董有财双手作揖,恭喜李守道收了个好徒弟。

    而后,李三更又拿出几瓶老酒和食物,三个人开怀畅饮。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李三更给了刘义几两银子,让他回家和自己父母言语一声,以后刘义不但要跟着他学艺,还要和他吃住在一起,他每个月会定时让刘义给家里捎些银两,不至于让刘义那一大家人饿肚子

    刘义拿着银两回到家,和父母一说,父母自然替他高兴。李三更的名头,刘义的父母也是听说过的,自己儿子能拜李半仙为师,说出去也是件体面的事儿。

    等刘义放下银子辞别父母回到三王庄以后,李三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给董有财儿子招魂的事宜了。

    招魂,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情况,一种是招活魂,一种是招亡魂,最后一种是招孤魂。

    李守道要招的是最后一种招孤魂,招孤魂顾名思义,就是招那些客死异乡的鬼魂,招来之后,使其依附在某种介质上,让家里人带着返回故里。

    招孤魂的方法不算单一,一般都是因地制宜。

    孤魂一般都是招进伞里或是乌盆里,但是董有财家里有钱,非要弄的体面点儿,还要用上好的棺木把儿子魂魄成殓了抬回去。

    李守道起先不同意他这么做,嫌他浪费钱,但是架不住董有财一把鼻涕一把老泪。董老头儿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太委屈了。这么一来,就麻烦了点儿。

    刘义回到三王庄以后,李守道正在小院里扎纸人儿。董有财呢,被李守道打发回家,去拿他儿子穿过的衣裤了。

    开封离三王庄不算远,要是雇辆马车,一天一夜就能打个来回。要是搁着现在,开车一个上午就能打个来回。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董有财返回三王庄,拿来了他儿子生前穿过的衣裤,李守道就让刘义把衣裤给纸人穿上了。最后李守道说,白天不能招魂,必须等到晚上,而且还要弄条船下河里招魂,因为董有财儿子的尸体在河里,魂魄也随着尸体掉进了河里。

    刘义一听,晚上要划船下河,想想前一天晚上的遭遇,不免心有余悸,董有财这时听闻也有点担心,脸色都变了。

    李守道见他们两个这样儿,呵呵一笑,说:“莫怕莫怕,你俩那天晚上碰见的,不是啥龙王爷,把寿方顶起来的那个大家伙是条大鱼,咱们这里都管它叫‘铁头龙王’。”

    “铁头龙王”刘义也听老人们说过,是一种长了很多年头儿的黄河大鲤鱼。鱼这种动物,体型和年龄成正比,活的年头越长,体型就越大,铁头龙王其实就是一条老鱼。

    刘义问:“为啥铁头龙王要顶棺材的?”

    李守道捋了捋胡子,解释说,因为棺材里的尸体发了尸,从尸体里流出一种叫“尸油”的液体,顺着棺材缝流进河里,尸油是有毒的,鱼闻到尸油的腥味儿就会发疯,就像抽大烟似的着迷上瘾,所以会聚在一起不停啃有尸油的地方,结果把船啃漏了,最后尸油把铁头龙王这种大家伙也招来了,铁头龙王用脑袋顶棺材,也是为了里面的尸油。

    在这里插一句,喜欢钓鱼的朋友可能不算陌生,那种用来打窝的鱼饵,上面带的那种淡淡的腥味儿,就跟尸油的腥味差不多,鱼只要闻到这种味儿就会着迷,趋之若鹜。当然了,鱼饵不是用尸油调和成的,喜欢钓鱼的朋友千万别对鱼饵产生啥心理阴影。

    到了晚上,李守道在村上借来一条无蓬小船,由刘义划着。李守道提着一盏红灯笼站在船头,董有财左手提着一面铜锣,右手拿着一根烧纸卷成的纸棒,站在船尾,船中间放着穿了衣裤的纸人,在纸人的右腕上系着一根红头绳,红头绳另一头由船帮顺下,泡在河水里。

    当刘义把船划到河中央以后,李守道摆手让他停下,然后示意董有财用烧纸棒敲铜锣,一面敲,一面拖着长音喊出李守道提前教给他的说辞。

    “东道道,西道道,孩儿回来吧,南瞧瞧,北瞧瞧,孩儿回来吧……”

    声音很凄凉,特别在夜里死气沉沉的河面上,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很是瘆人。要不是李三更像颗定心丸似的在船头站在,刘义这时候恐怕早就后脊梁沟发凉了。

    董有财每念一遍说辞,就用纸棒“咣”地敲一下铜锣,李守道跟着弯下腰把红灯笼朝河上扇面状晃一次,事后听李守道说,把灯笼在河面上晃动,是在董有财儿子的魂魄引路。灯笼红光掠过粼粼河面倒影在水里,显得十分诡谲,咋一看就像水底生出一只鬼眼在觊觎着小船。整个招魂过程显得既神秘又诡异。

    刘义不敢多看,一是心里害怕,二是,他这时还有个重要任务,那就是看守纸人那只系了红头绳的右手腕。来的时候李守道交代了,啥时候看见纸人右腕湿了,就赶紧把船往回划。

    刘义借着船头微弱的灯笼红光,勉强能看清纸人的右手腕。纸人是李守道用苇子杆绑的骨架,外面糊了一层灰白色的窗户纸,虽然用料不怎么样,但是扎的惟妙惟肖,而且有鼻子有眼,再加上这时候穿了衣服,咋一看跟真人似的。

    不大会儿功夫,刘义就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发现,董有财每念一遍说辞,拴着纸人手腕的那根红头绳,就会由河面向船上洇湿一截。

    大概喊了十来次以后,红头绳完全被水洇透了,等董有财接着再喊的时候,纸人的手腕诡异地湿了起来。

    又喊数遍以后,纸人手腕彻底湿透了,这时候刘义不但觉得神异,对李三更这位师傅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李三更之前交代过,纸人手腕全部湿透,说明董有财儿子魂魄已经附在了纸人身上,就得赶紧把船往回划。刘义这时候不敢怠慢,从河水里把红头绳捞上来以后,摇桨划船,快速驶向岸边。

    这时李三更和董有财见刘义划船,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两个人一起停下来不再动作。

    等到了岸头,按照事先说好的,由董有财背着纸人,快速朝李守道家里跑,期间不能回头,不能说话,而刘义和李守道一左一右跑在前面的路两侧开道,主要是怕在路上撞到人或者猫狗之类的动物,要是给撞上了,就会把董有财儿子的魂魄吓跑,到时候再想招回来就不容易了。

    索性一路平安,到了李守道家里以后,李守道立刻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布裹在纸人身上,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按着李守道的说法儿,纸人裹了红布以后魂魄就跑不掉了,更不怕受惊吓,那意思就好像把魂魄封在了纸人身上。

    至此,招魂事宜就算完成了。

    第二天,董有财在邻村一个棺材铺里买了口现成的上好寿方,把纸人放进了寿方里,这就要跟李守道和刘义道别。

    李守道最后叮嘱他,回家只能晚上走夜路,白天千万不能走,而且棺材头不能见光,等回到家以后,立刻把红布拿掉,纸人别动,连同棺材一起下葬就可以了。

    董有财临走时对李守道千恩万谢,非要留下些银两,李守道死活不收,最后董有财把银两偷偷塞给刘义,说让他拿着银子给他师傅买点好吃的,刘义真老实,见他师傅李守道不收,他也不收。董有财最后没办法,到镇上沽了十几斤好酒、切几斤熟牛肉,悄悄放在李守道家里,然后趁夜找人抬着棺材离开了。

    之后,董有财又来过三王庄几次,每次都带着好酒好肉,都说无商不奸,这董有财不算是个奸商,待人还挺实在,并且在他儿子死了几个月以后,生意竟然越做越大,一年以后,又纳了个小妾,小妾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刘义和他师傅李守道还被请去喝了满月酒。

    后来李守道跟刘义说,董有财的大儿子,也就是被砍了头的那个儿子,实质上是个讨债鬼转世,董有财上辈子欠了他的钱,这辈子投胎转世讨债来的,要不是中途被砍了头,董有财有多少家底儿也得给他败光,这也算是董有财因祸得福、塞翁失马。这也和董有财这辈子平时积德行善有很大关系,积德行善的人,冥冥中自有神明护佑。

    李守道说,有些人吉凶祸福自有定数,想要自求多福,务须以行善为根,以积德为本。

    “以行善为根,以积德为本。”

    李守道说过的这句话,后来成了刘家的家训,一直传到现在,只不过到了刘权威这里,变味了。。。

    刘义从那天开始,正式随李守道学艺。

    刚一开始,李守道啥也不教刘义,就是叫他每天夜里看着计时用的燃香,到了时辰以后,跟他一起出去打更。

    古时候一夜需要打五更,第一更,叫打落更,时间是现在的晚上七点左右;第二更,叫打次更,晚上九点左右;第三更,叫打鬼更,晚上十一点左右,言说这个时辰,阴曹地府里的小鬼就会跑到阳间来玩耍,活人撞鬼一般都在三更以后,也就是现在的晚上十一点以后;第四更,叫打晨更,凌晨一点左右;第五更,叫打末更,也叫打鸡更,凌晨三点左右,末更打完以后过不了多久,鸡就该叫了,这时候阴曹地府的小鬼回阴间,阳间的人们呢,基本上也就该起床了。

    打更的时候李守道和刘义一前一后,李守道喊着说辞走在前面,刘义敲着梆子走在后面,每天如此。

    刘义当时虽然年轻,却没有年轻人那种心浮气躁的心态,很稳重,师傅不教他本事,他也不着急,每天叫干啥干啥。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准备打落更的时候,也就是打头更的时候,李守道对刘义说:“宣义呀,到今天你跟着师傅九十九天,常言说,看人九十九,生旦净末丑,你跟着师傅九十九天,师傅也看了你九十九天,我看你这孩儿真不错,人实在,是块传家好料子,从今天开始,师傅就传你点儿简单的口诀,等你把口诀背熟以后,师傅再传你别的。”

    宣义,是李守道给刘义取的字,刘家祖上不是啥书香门第,家里人能给取个像样的名字已经很不错了,没那么多文绉绉的道道儿,但是李守道总不能直接喊自己徒弟的大名,就给刘义取了这么一个字号。

    从李守道和刘义说过那句话以后,每天晚上就剩刘义一个人打更守夜了,用李守道的话说,这是叫他练胆儿,抓鬼人如果不把胆子练出来,本事再大也是个白搭。

    从那天起,刘义一边打更练胆儿,一边背诵那些驱鬼、抓鬼、招魂等等口诀。说真的,刘义这人除了实在之外,没啥突出的地方,大字不识一个,学这些东西,资质差了点儿,足足打了半年更他才把这些口诀全部背熟。刘权威的奶奶当年背口诀的时候只用了半个月,刘权威自己笨了点儿,也不过用了两个月,当然了,这跟年龄也有很大关系,刘义学的时候比较晚,不像刘家后人,从小学起,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比较强。

    半年以后,李守道开始教刘义一些实际用到的物品,用当代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法器,称它们为“行器”。

    一般的行器有,红头绳、桃木楔、坟头柳、墨斗线等等,这些是最普通的,也是最常见的,也有些不普通不常见的,以后会提到的。

    刘义资质一般,口诀加这些行器,刘义前后总共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才完全掌握,三年后,也就是刘义二十三岁那年,就在这一年,刘义才正式跟着李守道学习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所谓实质性的东西,其实主要就是实践,这个时候每次有人找上门来求助,李守道就会带上刘义一起去,之前一直没带他去过,只是给他口述过一些抓鬼驱邪的方法,从没让他实际操作过。

    等接触到实质的东西以后,难缠点儿的,刘义在一旁看着,李守道亲自动手,一边施术,一边苦口婆心的教,言传身教。容易点儿的,由刘义动手,李守道在一旁看着,哪里不对了,出言提醒一句。

    1855年春,也就是清咸丰五年春,乙卯年,这年刘义二十八岁,父亲去世;次年秋,也就是1856年秋,母亲去世。这时,刘义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均已成家,刘义却依旧单身一人,依旧在随着李守道学艺。

    1859年,也就是清咸丰九年,乙未年,这年刘义三十二岁,正式出师,从学艺到出师,刘义历时十二年。可以说,他这学艺时间有点过长了。

    就在这一年,刘义知道了自己师傅李守道的真正年龄,原来,李守道这年刚好一百岁整。

    虽然后面知道了李守道在壮武之年生了一个儿子,但至于孩子在哪里,为什么孤独一人,当时的刘义并不知道,也没有过多的疑问,看到刘义三十二了,李守道替他干着急。

    刘义这时候爹妈也没了,家也分了,彻底跟了李守道,并且接替了李守道的一切事宜,每天晚上打打更,有人请的时候,出去给人办办事。刘义这时候已经把李守道当成了自己的亲爹娘,李守道待他也像亲儿子一样,每次办完事,刘义都会带些酒菜回来,爷俩就在小屋里高高兴兴的吃吃喝喝,日子过的也算逍遥自在。

    不过,每次李守道一提到让刘义讨媳妇儿的事儿,刘义就蹙眉头,用他自己的话说,俺俩弟弟都有孩子咧,俺刘家有后咧,俺成不成亲的么啥,只要俺跟着师傅就行。

    李守道每次听他这么说,就免不了数落他一顿。不过像刘义这么大年龄的,在那个年月讨媳妇儿真不算容易,那时候女孩子十六七岁就出门儿了,十八岁就算老姑娘了,想找个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都难,再说条件太差的,或者成过亲的寡妇,李守道还看不上,怕委屈了自己的徒弟,想找个像模像样的黄花大闺女吧,人家又看不上他,主要是年龄太大了,刘义也不像那些大户人家有钱有势,能讨到三房四房的。

    刘权威每次听奶奶讲到这儿,都替刘义着急,他埋怨道,不会去山里头买一个呀,奶奶把脸一绷,狠狠训着刘权威,买媳妇儿损阴德,咱们家里的男人就是打光棍,刘家绝了后,也不能干那种事儿!一句话让刘权威至今还是童子身,至于那个女人和孩子,也并不是刘权威自己的婆娘,接下来会说到。

    六年后,也就是1865年,清同治四年,乙丑年。这年刘义三十八岁,李守道一百零六岁,这个时候的李守道身体日渐衰退,基本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不过他还没忘记让刘义讨媳妇的事儿,言说要在自己闭眼之前抱一抱徒孙子。

    同年夏,有这么一天,刘义刚刚打完五更回家,准备吃点东西睡觉,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刘义把门打开一看,门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前面这位刘义认识,三王庄本村的一个老人。老人后面那位,看着眼生,不像本地人,而且一身绸布长衫,书生打扮,年龄约莫在四十三四岁的样子。

    在那个年月儿穿长衫的人都是有身份的,这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不俗,用现在的话说,至少是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鲁迅先生的作品《孔乙己》里有明确说明,分为短衫帮(代表贫穷),长衫帮(代表富贵),由此可见一斑。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中年人既然被村里老人带来敲门,说明是有事找他们师徒帮忙。

    刘义赶忙把两人请进屋里,这时候李守道还在里屋睡觉,身体不行了,觉也多了,而且总是睡不醒。

    刘义也就没叫醒他,一个人接待了老头儿和中年人。

    出事儿的,是中年人的小女儿,中年人倒是不怎么说话,几乎都是同村这位老头儿代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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