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喃喃道:“所以,刘裕如果能做到既带领整个晋国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又能放弃所有人都想要拥有的权力,那他就真的会成为人间的神明一样,永远给人所景仰,难道这就是刘裕真正想要做的事吗?不求子孙后代的祭祀,只求天下人都把他当成祖先,人神?”
老祖叹了口气:“恐怕就是这样,刘裕如果能自己放弃君王之位,放弃自上古有了君长以来,人人都想要的权力,那他真的就可以做出我们都无法想象的事。因为人的主动性,创造力的根源,其实是和自由有关的,如果是一直被人管理和统治,只是听命于人,而且做的事又未必是自己认可的,愿意的,那确实不会有什么动力,这点,你们都是身为统治者,应该非常了解。”
说到这里,老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就象你们,身为神尊,很多时候是这个世上的暗中主宰,山中天子,但是,你们仍然会受制于我,甚至是九天之上的诸神,祖先们,仍然畏惧会惹恼了我们这些神明,给自己带来万劫不复的结果,所以,你们会尽一切的可能自己成神,说白了,除了要那无尽的寿数之外,不也想要就此摆脱我们这些神明,祖先的控制,彻底自由吗?”
黑袍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斗蓬则说道:“老祖在上,您也是从神尊飞升的,这些道理,你比我们更清楚,只是,我们在当您人间弟子的每一天,都会尽职尽责,按您的吩咐行事。今天您教育了我们这么多道理,其实就是要让我们明白,刘裕想要做的,是以前从没有人做过的事,主动放弃权力,又不追求成神成仙飞升,他就是把自己完全定性成了一个人,一个只有区区数十年,甚至是百余年寿命的人,就是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完成他想要实现的伟业,弟子虽然愚钝,但是听了这么多分析后,我越来越觉得,刘裕是不可能成功的。”
老祖微微一笑:“哦,斗蓬尊者,你有何高见,断定刘裕不能成功呢?因为别人没有他这么无私?”
斗蓬咬了咬牙,说道:“是的,人性本就是贪婪而自私,并不是只为了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则会想着如何让子孙也衣食无忧,有了儿孙后又会想着如何有更多的妻妾可以让自己行欢作乐,妻妾子孙成群后又会有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征服欲,想要别人听命于自己,受自己的驱使。这就是人类对于权力,对于欲望无休止的追求。刘裕自己就算可以无欲无求,也不可能让别人放弃这一点。就象曾经大公无私的太古部落,最后还是变成了家天下,变成了血缘传承,您也说过,那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人心思变,而是因为日子过得好了,有了剩余产品,于是人的欲望,贪婪就出现了。”
黑袍也抬起了头,接话道:“是的,人性中的贪婪和自私,不是刘裕可以改变的,哪怕他以身作则,也不过是进行徒劳的孤勇,上古的人心本来是大公无私,但有了剩余产品后就开始有了权力,分化,欲望,这个天下,刘裕越是能让国家生产出更多的产品,就越是会变得私有化,越是能刺激人的欲望,不是刘裕自己禅让或者退位,放权,后世的人也会有样学样。上古三代之治,古圣先贤这些,不是一直是儒家大师们所称道,所歌颂的吗,可是他们也只能嘴上说说罢了,因为在人类选择了血缘继承,子嗣传宗这条路以后,就不可能再回大公无私的上古时代了,刘裕也不可能办得到。”
“在他活着的时候,也许可以一时压制世人,但他死后,还不是会一切回到从前?甚至就在他现在活着的时候,别人对他也只是阳奉阴违,无论是他北府军的同袍战友,还是世家贵族的合作者,几十年的战友和朋友,一样不会遵从他的这些想法,更不用说他的子孙了,如果他选择自己当皇帝,那交出权力,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的子孙,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子孙都不爱护,要剥夺他们继承权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关爱天下人呢?”
说到这里,黑袍顿了顿,沉声道:“我完全可以把他描述成王莽那样的伪圣人,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老祖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把刘裕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他真的要这样做,那就不会再指望人性中的光明一面,不会指望靠了天下人的自觉而能把这套给继承下去,因为现在的刘裕,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武夫,那个理想主义者,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大业作出牺牲和妥协,也一定会为了保自己的大业,作出你们无法想象之事,比如说,这种普及教育,就是为了开启民智,把血缘传承,受命于天这套理论,给彻底否决的重要一环。”
黑袍和斗蓬的脸色同时一变,手也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这话说到了他们心中最害怕的地方,以至于无法出言反驳。
老祖的目光如炬,直刺二人的眼睛:“如果说受命于天,天神庇护这个说法不被世人所相信了,那靠了神之血脉,子孙可以千秋万代,还可以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