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章 不速之客-《圣人之仁》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初春的早晨,天有点凉,细细的雨丝随风飘洒下来,落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肩上,泛起一层雨雾。杜吴透过窗格,看见戴着斗笠的老管家进进出出,忙着安排一天的事情。琵琶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看见杜吴已经醒了,吐了一下舌头,又溜了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盆水回来,过来伺候杜吴穿衣。

    来大汉已经半年多了,穿衣也从以前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熟稔无比,不过自从琵琶开始伺候杜吴的饮食起居后,他就再也没有自己穿过衣服,真是由俭入奢易啊。

    刚理好了发髻,老管家进来禀报说有个年轻人大清早就立在门前想见自己。杜吴诧异地看了琵琶一眼,他是大司马府的先生,平素里也没有多少来往之人,事实上,杜吴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若非不得已,一般从来不会主动去结交别人,一来怕有心之人借此攀附大司马府,二来更担心给自己惹来麻烦。谨小慎微成了他在大汉的立身之本。所以当他看到竹简上的“高良姜”三个字时,心中的问号比别人还要多。不好让别人以为自己狂傲,也不想给人留下口实,在请老管家通报王获获得准许后,他才让琵琶把来人请进来。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抬头看时,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进的前来,长揖到地:“先生在上,请受弟子高良姜一拜。”

    只见此人身材瘦弱,如麻杆一样,一身粗布长袍,脚穿一双方口麻鞋。头上的发髻一丝不苟,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不过戴了个黄木簪子,显得有点寒酸。深眼眶、高鼻梁、尖下巴,两道剑眉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发,只一眼,杜吴就觉得此人虽然贫寒,却非池中之物。当下也就行礼道:“在下杜吴,不知公子找我何事?”

    高良姜赶忙跪下:“请先生收我为徒,弟子必会晨昏定省,侍奉先生左右。”

    杜吴有些懵,不知这个叫高良姜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拜师。

    “公子请起,在下乃是大司马府的先生,从未在外开馆教学,何来收徒之说?且不知公子想学之物是否为在下擅长之物,所以万不敢开口应承。望公子见谅。”

    怎奈那青年人死活不起,只是伏在地上,拼命磕头,看得琵琶有些不忍心,不禁拉了拉杜吴的衣袖。恰逢王获从外面走了进来,杜吴一见如蒙大赦,赶紧拉了王获的手询问解决之道。王获稽首道:“听老管家说有一年轻人强要拜师,弟子特来瞧瞧。先生且宽坐,待弟子询问一二再做定夺。”

    当下王获走到那跪着的年轻人面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拜先生为师?你可知这里乃是大司马府,住的都是贵人,倘若定你个冲撞搅扰之罪,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弟子不知,但弟子是诚心向学。前日元宵节在西市偶然听到先生论道家三元,弟子受益匪浅,愿牵马坠蹬,伴先生左右,特奉上祖传玉玦一枚,请先生收我为徒。”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麻布包,双手奉上。

    老管家走上前来,将麻布包接过来,拿到王获面前,一层一层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块碧绿的环形玉,只不过环并不是完整的,而是有一个缺口。杜吴第一次见玉玦,很是好奇。王获双手将玉玦献与杜吴,解释道:“玦者,决也。高郎君如此坚决,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作为束脩,想来决心已定。看来我要多一个师弟了。请先生纳之。”说完竟然也向杜吴施了一礼。

    杜吴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王获此举到底是什么意图,虽说有弟子是件好事,但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好像并不适合接纳一个弟子。再说了,高良姜此人也是来历可疑,自己只不过胡乱给琵琶她们讲了道教的故事,当时西市人声鼎沸,这个年轻人又是怎样听得真切,且一路跟随找到大司马府的呢?

    高良姜见杜吴脸色阴晴不定,便不停地磕起头来,脑袋磕在地面上砰砰作响,吓得琵琶花容失色,杜吴的心肠没有那么硬,叹了一口气,说道:“既如此,那我就收你为弟子,不过,我只传授你道学一脉,其他学说一概不传,你意如何?”

    高良姜大喜过望,请杜吴坐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口称夫子。杜吴等他忙活完,将那枚玉珏放回他的手里,说道:“你今既已成为我的弟子,那就遵守为师的规矩。为师不收束脩,所授知识能吸收多少,全靠个人自觉。倘若借为师之名或大司马府之名在外横行霸道草菅人命,定将被逐出师门,你可记得?”

    高良姜连连拜服,推脱了几次玉玦不过,眼含热泪揣进怀里,又行了几个大礼。杜吴当天便考校了他的文字和文章,原来高良姜也曾是儒生出身,只是家境贫寒,没有机会做官,又不肯卑躬屈膝,日子也便越过越凄凉。听到这里,杜吴也是心中有了几分佩服之气。虽说自己一直仰王莽的鼻息,但是骨子里还是想要自由和自立,只是初到大汉,离开了大司马府的庇护,也许一天都活不下去。每被腰斩的噩梦惊醒一次,离开大司马府的心气就减弱一分,到如今,真成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了。

    信乡侯刘佟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自武帝朝推恩令起,他这个信乡侯的封地已然没有多少了。在曾祖父刚被任命为信乡侯的时候,他父亲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七十年过去了,如今他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算上受封次,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长安,也是第一次在长安待了那么久,并且见到了大汉的常青树太皇太后。一脉相承的酒色财气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但是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维能力。听到太皇太后召见的时候,就明白自己要面对什么问题了。

    “爱卿平身吧。”王政君从内室走出来,坐在榻上,语气和蔼地说道。

    “我与你的曾祖刘豹相熟,他刚被封为信乡侯的时候还来东宫辞别先帝,当初我们都还年轻,朕还给你的曾祖父斟过酒呢!一晃七十年了,真是岁月如流啊。”

    “臣代曾祖谢太皇太后的恩情。”刘佟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再次跪下叩了个头。

    “起来起来,怎么说着又跪下了呢?朕今天找你来,一是叙叙旧,再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朕正为陛下选后的事大为头疼,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佟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要害。虽说老太太已经历经三朝,可终究还是个女人,有很多事情看不清楚,这才来找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来问意见。

    “回禀太皇太后,臣乃外臣,且已在封国就任,位卑职低,妄谈国事,恐于礼不合。”

    “爱卿之言谬矣。卿姓刘,又是世袭先帝所封信乡侯,何来外臣之说?朕今日就想听听你的想法,无论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