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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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说着,她好像还生气了。

    “妈,你是不是非得这么刺激我?张亦周成绩好是他的事,要出国要考证都跟我没关系,你非要拿我跟他比是不是?”

    舒妈妈的声音也大起来了,“不拿你跟他比,那跟谁比?我倒是不想比,只是每回出去,别人都爱拿你们来比。是啊,庄敬伟福气好,离了个脾气不好爱抱怨的前妻,娶了个温柔贤惠会持家的新欢;少了个牙尖嘴利会顶嘴的女儿,平白无故还从天上掉下个争气的好儿子!舒晴,你也不想想我压力多大,你要是争点气,我脸上也有光,现在倒好,连最起码的奖学金都给丢了,你让我……”

    店外没什么人,舒晴听着电话那头的责备,终于停止了拉围巾的小动作,转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说了多久,她忽然平静地说了句:“妈,我知道你很失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没有生病。只可惜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再怎么怨我都没法改变,你不如省点力气去网上打打麻将,我也好休息一下,陪了余治森一天,有点累了。”

    话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岂料回过身来的瞬间,不期然撞上了顾之沉静的目光。

    她面色一僵,“顾老师……”

    *

    进入小区以后,还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达顾之住的那栋公寓。

    舒晴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身侧的人说了句:“我在法国读研的时候,曾经拿过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所以,他是来刺激她的?

    “……很厉害。”

    “当时我一边读研,一边在中学里教中文,工资除去生活花销,剩余的钱都寄了回来。后来我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起我妈拿着欧元四处跟人炫耀,不只是亲戚朋友,她和我爸整个单位上的人,就连小区里的绝大多数住户都知道了她有个了不得的儿子在法国学医,还拿了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舒晴震惊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像顾之这样的人就应该是存在于小说与电影里的那种男人,家境优渥,生活舒适。

    他的父母应该是十分有涵养的那一类,职业可以是大学教授,或者德高望重的职业佼佼者。

    他的求学之路也应该是一帆风顺、不愁吃穿的,只用凭借出色的智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最后的成果。

    他甚至可以被称为天之骄子,像是世袭的贵族一样,拥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与魅力,轻而易举走到众人仰视的位置。

    ……

    可是到了今天,舒晴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世界上也许有这种生来就有特权的成功者,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可那绝对不会是顾之。

    他是如此自然平和地说着自己的父母,他们也如普通人一样,会得意忘形,会骄傲自满,会因为对儿子的自豪而做出一些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事情。

    “人与人的交往,免不了几分攀比心,我妈那样做,很多人背地里都说了闲话。我妈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通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可说的,于是话锋就转到了我身上,又经国内的朋友转述,终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当时我太年轻,心高气傲,认为她丢了我的脸,让我抬不起头来。所以之后的日子,我没有再寄钱回来,只说自己没有优秀到能拿奖学金的地步,每次和她打电话的时候,也总是沉默多于热切。”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像是在叙述一些安详温馨的故事,和舒晴所体会到的心情全然不同。

    他顿下脚步,忽然侧过头来望着她,“你会怎么看待我这种行为?可耻,可笑,还是可怜?”

    “我觉得很正常,而且你处理的方式十分平静,一点火药味也没有。”她十分自觉地产生了代入感,“换做是我,也许会做出更极端的事,估计会和我妈大吵一架,然后说出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

    顾之笑了笑,“那要是你知道在那段冷战的时间里,她其实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呢?”

    舒晴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

    又是这样的冬夜,依旧是昏黄的路灯,凛冽的寒风。

    可是上一个夜晚,她听他说着那些温暖的安慰话语,像是走进了春日的花园。

    而今夜,在听着他的故事的同时,她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冬夜的寒意。

    顾之去法国读研后的第二年,母亲就因为便血被送去了医院,诊断结果为结肠癌晚期,医生预测她活不过半年。

    结肠里的肿瘤已经呈菜花状了,也就意味着她连排便都有困难。

    术后虽然把那一段切去了,然而癌细胞早就通过整个消化道扩散到了胃部和肝部。

    母亲坚持不肯告诉他,更不准身边的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向他透露半点消息,因为在法国求学的艰难她一清二楚,要克服语言障碍,要在外工作以支付高昂的住宿以及日常费用,而更为紧要的是,法国的教育体系极其严格,要想顺利取得硕士学位,比国内的难了不知多少倍,花费的精力也不难以想象。

    她不愿意在最后的时刻成为儿子的拖累。

    人之将死,最后一点时间又能拿来做什么呢?她是个坚强的人,没有拿来伤春悲秋,只是把最引以为荣的儿子拿来当做最后的慰藉,只可惜形式太过惊天动地,带给了顾之一定的心理抵触。

    顾之用了两年时间读完了医学硕士,参加最后答辩的前两个月,忽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是母亲在前一天半夜去世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全世界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声。

    父亲竭力克制着哽咽的声音,转述了母亲临终时神志不清却还艰难说着的那句话:“我儿子拿了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顾之的声音很低沉,“我从未想到,原来她是如此在意这件事,那点微不足道的奖学金竟然带给她这么深刻的印象,直至生命的尽头,也还在念叨着。”

    有雨点落了下来,舒晴怔怔地望着他,“下雨了……”

    顾之恍若未闻,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夜色沉沉,然后才如梦初醒地对她微微一笑,“嗯,下雨了,回去吧。”

    舒晴的步伐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很沉重。

    原来并不是只有她才在成长的道路上经历了这么自以为苦情又黑暗的时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展露于人的伤疤,揭开它需要很大的勇气。

    *

    这一次去顾之家里,一切对她来说都算是轻车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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