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天行健-《剑来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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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双手自然而然摊放在膝盖上。

    听到此事后,手指微动。

    她也是被陈松风匆忙找到,原本她打算在小镇一直逛荡下去。

    她之所以没有执意坚持,而是跟随陈松风一起去找刘灞桥,再返回衙署,她只是入乡随俗罢了。

    至于陈松风能否从那棵老槐树讨到便宜好处,能够得手几张祖荫槐叶,同样姓陈的女子,并不上心。

    不过在陈松风找到她的时候,她仍然能够清晰感受到,年轻男人那种刻意压抑的兴奋激动,多半是收获颇丰,落下槐叶的数量,出乎龙尾郡陈氏老祖的预期了。

    刘灞桥突然捧腹大笑,“老畜生这次栽了个大跟头,痛快痛快,竟然被一个普通少年遛狗耍猴,被牵着鼻子走了半座小镇,哈哈,这个天大的笑话,够我在风雷园说上十年了!到时候以正阳山那帮土鳖的脾性,肯定要急着跳出来说,这些都是咱们风雷园血口喷人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我拿你大爷的证据,要不是小镇禁绝术法,坏规矩的代价太大,否则我死也要把这一幕原原本本‘拓印’在音容镜当中。”

    崔明皇突然脸色微变,对刘灞桥沉声喊道:“灞桥!”

    女子几乎同时睁开眼睛。

    刘灞桥刚想问干啥,蓦然闭上嘴巴。

    很快有一位白袍男子缓缓而至,跨过门槛后,对刘灞桥笑眯眯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让本王也乐呵乐呵?”

    崔明皇早已站起身,正想要开口说话,意思是要将那张主位椅子,让给这位大骊藩王。

    宋长镜对这位观湖书院的读书人,笑着摇摇头,示意不用如此繁文缛节,他随手拉过一条椅子,坐在刘灞桥身边,与陈松风和女子两人,分列左右相对而坐。

    刘灞桥虽然给人印象是混不吝的惫懒性格,不过如此近距离,面对一位极有可能跻身传说第十境的武夫,尤其这家伙可谓恶名昭彰,筑京观一事也就罢了,嗜好斩杀天才一事,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所以别看这位大骊藩王不在的时候,刘灞桥一口一个宋长镜喊着,这会儿刘灞桥心虚得很。

    好在脸皮一事,年轻剑修向来不甚在乎,赔笑道:“宋大宗师,我正在说你老人家与正阳山老畜生的巅峰一战呢,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王爷你老人家拳出如龙,若非拳下留情,那护山猿定会在福禄街上当场死无全尸,宋大人武道之高,武德之好,实在是让晚辈拍马难及!”

    宋长镜笑着不说话。

    刘灞桥额头渗出冷汗,后背浸透汗水,终于说不出一个字来,悻悻然彻底闭嘴。

    宋长镜突然转头望向对面那位女子,眼神玩味,饶有兴致,问道:“你也是龙尾郡陈氏子弟?”

    女子摇头,缓缓道:“不是。”

    宋长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气氛尴尬。

    直到宋集薪出现在门口,少年见到屋内并无椅子座位,便随意所在门槛上,望向屋内众人。

    宋长镜对此不以为意,对刘灞桥笑道:“其实少年能活下来,你是恩人之一。”

    若非搬山猿一开始认定少年寻衅,是受人指使,而在这座小镇当中,敢给正阳山下套的家伙,都非蠢人,皆是擅长谋而后动之辈,所以老猿觉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一定身份不低,身手不弱,这才使得不愿流露出丝毫破绽的老猿,在泥瓶巷那一带显得颇为狼狈。

    所以一直到小镇最西边的宅子,老猿确定四周并无刺客潜伏后,这才稍稍放开手脚,给予那草鞋少年后背心一拳。

    刘灞桥干笑道:“虽热事实如此,但是这种恩人我可不想当。”

    宋长镜一笑置之。

    女子转头瞥了眼坐在门槛上的俊逸少年。

    少年对她微微一笑。

    女子转过头,面无表情。

    少年撇撇嘴,开始正大光明欣赏她的那双长腿,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姿色尚可,但是少年觉得她挺有味道的。

    女子转过头,眼神冷冽,沙哑道:“你找死?”

    宋集薪指了指自己,一脸肤浅至极的无辜,很欠揍的表情,“我吗?”

    然后少年指了指大骊藩王宋长镜,“那你得先问过他才行。”

    女子刚要起身。

    宋长镜瞬间眯眼。

    大堂之内,一阵磅礴威压如暴雨狠狠砸在众人头顶,躲也无处躲,所有人的肌肤,竟然产生了实质性的针刺疼痛。

    唯独门口那边的宋集薪浑然不觉。

    陈松风艰难开口,只是语气不弱,“王爷,这位姑娘并非我们东宝瓶洲人氏,所以希望王爷慎重行事!”

    女子笑了,站起身,“你敢杀我?就不怕你们大骊被灭国吗?”

    崔明皇正要阻拦。

    只见女子整个人倒飞出去,身后那张椅子在空中化作齑粉不说,女子高挑身躯全部陷入墙壁,几乎像是嵌入墙壁的一样物件。

    宋长镜神出鬼没地站在墙壁下,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看着七窍流血的女子,笑道:“小丫头,是不是觉得你的老子或是老祖很厉害,所以就有资格在本王面前大放……那个字怎么说来着?”

    这位藩王转头笑望向自己侄子,少年笑眯眯道:“厥,大放厥词。”

    宋长镜笑了笑,转头继续望向女子,后者虽然满脸痛苦,但是眼神坚毅,没有丝毫祈求示弱。宋长镜说道:“下辈子投胎,别再碰到本王了。”

    陈松风肝胆欲裂,满眼血丝,整个人处于复杂至极的情绪当中,大愤怒、大恐惧兼有,正要开口说话。

    崔明皇已经抢先上前一步,作揖致歉,低头诚恳道:“王爷,能不能给在下一个面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宋长镜嘴角扯了扯,满是讥讽。

    与大骊藩王对视的女子,突然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门槛那边的少年哈哈笑道:“叔叔!算了。欺负一个娘们,传出去有损你的名声。”

    宋长镜身形略微停顿,细微到了极点,哪怕是崔明皇和刘灞桥,也只觉得那个杀神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宋长镜歪了歪脑袋,伸出双指,随意一弹。好似掸去肩头灰尘。

    风雷园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刘灞桥,呆若木鸡。

    崔明皇如释重负。

    陈松风如坠云雾。

    宋长镜对刘灞桥笑道:“小子,不错,本王看好你。”

    女子睁开眼睛,把自己从墙壁里“拔出来”,落地后,身形一晃,对那个背影说道:“今日赐教,陈对铭记五内。”

    宋长镜不予理会,对刘灞桥说道:“离开小镇之后,去大骊京城找本王,有样东西送给你,就看你拿不拿得动、搬不搬得走了。”

    刘灞桥脱口而出道:“符剑!”

    修行之人,都知道符剑是道家主要法器之一,但是如果一把剑,能够直接冠以“符剑”之名,并且世人皆知,可想而知,这把剑会是如何惊艳。

    宋长镜和宋集薪走出这栋别院,男人笑道:“心胸之间的那口恶气,出完了没?”

    宋集薪点头道:“差不多了。”

    之前关于陈平安一事,这个家伙竟然连自己亲侄子也坑,宋集薪当然一肚子愤懑怨气。

    宋集薪突然皱眉问道:“那女子一看就来头极大,叔叔你不怕打了小的,惹来大的,揍了大的,惹来老不死的?如果地方县志没骗人,那我可知道那些老王八的厉害,到时候咱们大骊真没问题?”

    男人一句话就摆平了少年。

    “你太低估宋长镜这三个字了。”

    ————

    大堂内,崔明皇坐回位置,不露声色。

    刘灞桥颓然靠在椅背上,心有余悸道:“乖乖,七境八境和这第九境就相差这么多吗?”

    风雷园有七境八境武夫各有一人,而且与刘灞桥关系都不错。

    崔明皇摇头道:“围棋当中,同样是九段国手,也分强弱,相差很大,何况宋长镜本就是第九境里的最强手。”

    然后崔明皇望向名叫陈对的女子,关心问道:“陈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也是狠人,虽然脸色苍白,但仍是坦然笑道:“无妨。”

    陈松风仿佛比这位局中人的远房亲戚,更加惶恐不安。

    崔明皇心中一叹,龙尾郡陈氏,恐怕很难在接下来的大争乱局之中,脱颖而出了。

    刘灞桥啧啧道:“一弹指,就能够将我飞剑弹回窍穴,还能不伤我半点神魂,实在是匪夷所思。”

    崔明皇打趣道:“现在知道山外有山、人上

    有人了吧?”

    刘灞桥狗不了吃屎,坏笑道:“人上有人?崔大先生你真是一点也不君子啊!”

    崔明皇哭笑不得,懒得理睬这浑人。

    刘灞桥想了想,出声安慰那名字有些古怪的女子,免得她一时想不开,铁了心要以卵击石,去找宋长镜的麻烦,到时候这一屋子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陈大姐,虽然我这么说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碰到宋长镜,低低头,退一步,不丢人。”

    陈松风欲言又止。

    但是女子嗯了一声,淡然道:“宋长镜确实有这个资格,我没有不服气,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刘灞桥没心没肺道:“其实不甘心都不用,看看我,现在就贼高兴,以后回到风雷园,又有十年牛皮可以吹了,竟然与大骊宋长镜交过手,哪怕只有一招,但我刘灞桥到最后毫发无损啊!当然了,如果我真能拿到那把大骊京城的符剑,吹一百年都行!”

    女子思绪转向别处。

    她没来由想起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少年,能够一句话阻止宋长镜出手杀人的少年。

    ————

    杨家铺子的老掌柜回到小镇后,直奔自家铺子后边的院子,不大不小,正好够店里三位长工伙计居住。

    掌柜推开后院正屋,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正在捣鼓他的老旱烟杆子呢,掌柜的关上门后,喊了声老杨头,老人赶紧放下老竹烟杆,倒了一碗茶,笑问道:“掌柜的,有人急着用药?需要我摸黑上山?”

    年迈掌柜看着这个敲上去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子,摇摇头,端起茶碗,叹了口气道:“今儿给阮师那边看了位病人,是个姓刘的少年,给外乡人一拳打了个打半死,我这心里不得劲儿,就想着来你这边坐坐,缓一缓。”

    满脸皱纹如老槐树皮的老杨头笑道:“掌柜的,只管坐便是,都不是外人。”

    掌柜的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老杨头,你很多年前帮过的一个孩子,就是泥瓶巷那个,小小年纪就给她娘亲抓药的可怜娃儿,他是不是叫陈平安?”

    老杨头有些讶异,点头道:“对啊,那孩子他娘最后还是走了,如果没记错,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那之后,跟孩子还见过几次,次数不多就是了。我当年实在看不下去,还给过孩子一个不值钱的土方子来着,咋了?是这孩子给人打伤啦?”

    掌柜的喝了口茶,苦笑道:“刚刚我不是说了嘛,那少年姓刘。老杨头,你也真是的,啥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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