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悬空寺-《拂水龙吟凤梧扬洛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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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空子闻言哼了一声:“好,纯阳宫不去也罢。”转而对着脸显疑色的楚南风道:“老道有一事想请居士解惑……”

    楚南风忙道:“不敢,请真人赐教。”

    玄空子抚着银须,缓声道:“何谓长生?”

    楚南风修得是玄道武学,自然是熟读道家学说,闻言缓缓答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形,无摇精,无虑营营,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玄空子面露喜色,点了点头后,接着道:“那何以忘我?”

    楚南风闻言闭目沉思,十余年从马希兰生死不明至今,他都心有所执,念念不忘,马希兰尚且忘不了,何以“忘我”?心念一生,便是睁眼应道:“心有所憾,无以忘我。”

    玄空子闻言脸色骤变,却是怒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谓坐忘,是为忘我。你修得抱丹之境,焉能不知?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大怒之下,连居士之称也是不喊了。

    原来这悬空寺建成还有一番波折,北魏太武帝时,天师道长寇谦之羽化仙逝前留下遗训:要建一座空中道观,以达“上延霄客,下绝嚣浮”。座下弟子自然遵从遗训,那时道士多为娶妻生子之举,难以化缘筹资,于是求助官场儒家学士,待筹了资金,选了地方已然拖了三十余年。

    在工匠将南面阁楼兴建后,云游至此的一位佛家高僧叹为观止,欲毗阾建寺,那时大兴佛教,朝堂之上自然有人支持,只得再向北修了栈桥,建了三层殿宇,布施钱财的居士信徒多为儒家弟子,于是三方弟子就将儒家圣人,佛祖,道祖供奉一堂,取名“玄空阁”。“玄”道家之学,“空”佛家之见,“阁”儒家之堂。

    几经世事变化,不知何时“玄空阁”改成了“悬空寺”,本也无人在意,谁知道五十余年前来了一位自称“玄空子”的道士,定要将悬空寺改回“玄空阁”名称,那时“悬空寺”住持了因大师便与其约定,上来寺院的居士信徒,观完南北两处殿阁之后,凭由玄空子挑选,一百人为限,所问之人若都是以道、儒学说释义“长生”“忘我”,便算玄空子赢,其中若有一人非按道、儒学说释义,就是玄空子输。

    佛家力证跳岀三界外,自无有长生之说,这所谓的“长生”之释,多会引道家经书典故释义。而“忘我”之义,儒、道、佛三家皆有所见,却是各有所释。玄空子这数十年来只问询身修玄道功法之人,再请这些人进“纯阳宫”、“太乙殿”、“三官殿”礼拜,讲解道学,而在他身边的清定僧人,自小沙弥起一直跟随玄空子左右,自是提防他明言长生、忘我的道家典故。

    凡是玄空子开始有意接触引导之人,清定僧人自也是介绍佛家的修习要义,以让礼拜之人明白佛家忘我之义。而刚刚在解说佛义之时却被玄空子所扰,而在玄空子邀楚南风去南阁礼拜之时,悟真便是现身用言相激。

    玄空子自也看岀楚南风身怀道家功法,本以为楚南风会按道、儒学说释解“忘我“之义,不料楚南风不违本心,以心有所憾,无以忘我作答,却是无经无典可凭,玄空子自是大失所望,继而怒斥。而楚南风自未想到依本心所想的回答,竟让玄空子这百岁高龄的隐世高人如此怒态,一时便是怔住。

    “罢了、罢了。“只见玄空子仰首闭目,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悟真呵呵一笑:“你我修行至今,未曾“忘我”,却忘了本心,可笑,可笑。”言罢纵身而起,竟是落入蒙蒙雾气,有百丈之深的谷中,如仙人下凡而去,瞬间已是不见所踪。

    楚南风是玄空子百人问道中的最后一人,悟真自也是心中极为重视,却也入了佛家的“我执”之惑,当下闻听玄空子之言,顿然惊悟,对着面露疑色的楚南风,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楚居士请随我来。”

    言罢便向桥中楼阁行去,楚南风略一迟疑,便也跟了上去,到了楼内客堂入座后,悟真微微一笑:“楚居士可是对玄空子道长所行,心有不解?”

    楚南风点了点头:“请大师解惑。”

    悟真便将玄空子来此缘由、打赌约定之事言与他听,楚南风方才知道玄空子生气的原因,心中自是苦笑不已。

    悟真说完经过后,又道:“世间诸法,皆自缘起,楚居士至人无己,有我非我,本心见法,法入佛缘,当是难得。”

    道家修行与佛家参禅诸法虽各不相同,却是不一不异,殊途同归,皆终求悟道,而道法自然,入“道”自是万般诸法。

    佛家修行求证跳出三界,对业因果报尤为注重,虽然不想沾惹因果,却也是由因果入“法”,参悟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十二缘起各支法,以求悟“法”入“道”。道家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求道,与佛家“因缘生灭法”入道皆是千难万难,故而多是以丹、武入道,所成者却也寥寥无几。

    楚南风听到悟真同时讲出佛道两家修真要义,像是称赞自己,实是含有指点之意,便是合什道:“望请大师指点。”

    这时有位小沙弥端茶入室,待沙弥僧退去,悟真微微一笑:“楚居士请用茶。“

    楚南风端起茶碗,半揭碗盖,但见碗中茶水绿中带黄,茶气淡香,初口一缀,略有苦味,旋而甘甜,复饮只觉清香,却是已无甘苦,顿觉神清气爽,久久不息,以他的修为,纵是服下了天材地宝的药材,也未必能有如此感觉。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此碗越州瓷所制,此水岩中乳泉所出,三沸置水去其浊而育其华,初尝知其性,复尝见其真。常人本心善恶不一,唯情至性,乃见本心,此茶为老衲师弟悟色禅师所制,苦甘皆有,钟情所生,甘苦无无,悟情所至。”

    楚南风闻言若有所思,但想从认识马希兰开始到她生死不明,每每忆起她的容颜,心中却都是甜意,想是钟情所生,甘却多于苦,至于悟情所至,甘苦无无,如佛家之“空见”,心兵不兴,水波不起,那却是无法做到。

    悟真顿了一下,转着手中的佛珠,道:“老衲岀世未曾入法,当得业因果报之苦,今日与楚居士有缘一见,观楚居士心中有所迷惑,可是方便见告?”

    “晚辈有一相知相慕之人,十余年前不幸受害……只是生死不明,晚辈蒙家师教诲,心知聚散有缘,故而才在今日前来求方丈大师指点。”楚南风低首合什道。

    “善哉、善哉,令师可是易居士?”

    楚南风点了点头,自也不觉诧异。易无为能留书叫他来悬空寺一行,应是与悟真有见过面,而悟真能认出自己是易无为的徒弟,想必以金身境探人修为于无形之妙,从自己的气机看出了师门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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