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青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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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天伤势痊愈,每日练武一个时辰,青唯是去指点他的。

    谢容与道:“让祁铭去唤他们,你把马车套好,去膳房备些荷花酥。”

    诗画会不知要开到几时,那荷花酥小野近来最是爱吃。

    德荣忙称是,到膳房将荷花酥装进食盒,想了想,又回拂崖阁取了少夫人爱穿的斗篷,少夫人喜欢的香片,少夫人用惯的瓷杯,总之只要是少夫人独一份的,一样也不能落下。哪怕舍了公子的便利,也不能让少夫人有一丁点不舒坦。

    夜里华灯初上,一行人到了留章街,郑掌柜已在顺安阁门口等着了。

    因被尹弛耽搁了一时,他们算来得晚的,所幸诗画会尚未开始,郑掌柜亲自将他们请入阁内,穿过楼间窄径、花木庭院,便来到了顺安阁的内楼。

    内楼楼高三层,呈回字形,中间设平台,四面设雅阁座次。内楼并不大,是以无论坐在哪一间雅阁,都能看清平台上展出的字画。

    郑掌柜将谢容与几人引入一间名唤“卧雨”雅阁,说道:“顺安阁的诗画会不同于别处,所到贵客各自有一间雅阁,若想看画,贵客请看这个——”

    郑掌柜从桌案上拿起一本简册递给谢容与。

    谢容与接过来一看,册子上依次罗列出阁内所藏画品的名称,又附上风格技法的介绍,最下方还有画品的评级,画师的名字,如果藏品是字,书者在册子上写上几笔也是有的。

    “顺安阁之所以有今天,凭的就是照规矩办事。贵客到诗画会来,都在自己的雅阁中,彼此并不相见,如果想看哪副画,从册子上点了,伙计待会儿自会呈来。这样一是为了避免冲突,其二是防止贵客簇拥看画,伤了画师的心血之作。如果贵客看过画后,十分喜欢,想要与画师相见清谈,又或聘回府上教习画艺,当问过顺安阁。顺安阁遵从画师的意愿,画师愿见便见,时有画师不愿露面,顺安阁绝不会他的透露身份。再有——”

    郑掌柜见谢容与放下册子,提壶为他斟上茶,“简册上的字画虽是上品,离珍品尚有一定距离。待会儿戌正一到,顺安阁会将近一月收来的珍品放在台子上依次展出。贵客见了若喜欢,以举牌的形式出价,说白了就是拍卖,价高者得。如果有人出价,伙计会唤雅阁的名称,譬如贵客这间雅阁叫‘卧雨’,贵客有心仪的画,愿出一百两,伙计待会儿就会喊‘卧雨阁,一百两’,贵客记好自己雅阁的名称,稍待片刻,诗画会就要开始了。”

    雅阁面向台子的那一面设了轩窗,透窗望去,每一间雅阁都掌着灯,星星点点,煞是好看。青唯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辨不出每间雅阁里都坐着什么人,悻悻地回到谢容与身边。

    谢容与见她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温声问:“怎么了?”

    青唯摇了摇头。

    她不是对这诗画会不感兴趣,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人盯着她。

    适才刚到顺安阁,那一道伴着风从街口送来的视线如芒针轻刺,然而当她回头循去,居然什么异样都瞧不出来。

    这已是她近日第二回有这样的感觉了,青唯不确定是不是错觉,虽然她躲避追兵的那些日子也曾草木皆兵,近来她跟在官人身边,明明是吃得好睡得也好的。

    戌时一到,四角的挂灯暗了下去,台子上点了一排高灯,将那一片照得如白昼一般,郑掌柜上了台子,不说冗言,很快让伙计去请今夜要展出的珍品。

    第一幅画是前朝水松画师所作,郑掌柜道,“水松以花鸟见长,将一隅一景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副《山崖杜鹃》乃他致仕之年的名作……”

    青唯坐在轩窗前,撑着下颌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

    说起来温阡也擅书画,奈何青唯在这一点上丝毫不随他,一副名画摆在她跟前,她至多能辨出好次,哪里好哪里次,她却说不出来。

    谢容与今夜是为漱石来的,台子上展出的只要不是吕东斋的画风,他便垂下眼看册子,一连点了几幅,无奈仿得都不像。

    正是意兴阑珊,只听台子上,郑掌柜道:“近来本阁得了一幅画,珍品谈不上,画师也济济无名,之所以放在画台上展出,乃是因为这副画很特殊,它是一副四景图。”

    四景图?

    这三个字一出,莫要说青唯与谢容与了,雅阁之间顿时一片哗然。

    吕东斋的四景图闻名遐迩,但凡爱画人,没有不曾听说的。可四景图失传已久,上一回现世还是十余年前,顺安阁的四景图又是哪来的?郑掌柜说是无名氏画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郑掌柜并不废话,拍拍手,两名伙计径自将一副画在台上展开。

    画作泼墨挥毫,乃山雨欲来的山野之景。

    谢容与仔细看去,只见这画果真与吕东斋的画风很像,光影晕染得当,浓淡转换适宜,无论是天上的云霾还是山风里的树影,都有雷动之势,画技可见一斑。

    可是单是这样一幅图,还不足以称之为珍品。

    青唯想起来,谢容与说过的,四景图是一副可以变幻的画。

    正这时,只见另一名伙计捧来一支画轴,将其展开,丹青所绘乃山野亭台一隅,从技法风格上看,与前一副出自同一人之手。

    伙计将画举了盏茶工夫,待众人看清,与前一副重合贴放。

    两幅画合为一幅画,墨浅之处沉下去,墨浓之处浮上来,浓淡光影交织,形成新的线条,倏忽之间漭漭山雨之间,出现一座避雨的亭子,山径上正有行人疾步赶往亭子避雨。

    这还没完,又有伙计展开新的画作,新画与底画再度相合,又现新的光景,有雨过天青后人们在山颠赏虹的,有月朗星稀时人们向着暮里炊烟归家的,最后一副没有人,画的是雨丝细了些,一只躲在叶下探头的猫儿。

    在坐都是惜画人,都听说过四景图,然而亲眼见到,到底还是与耳闻不一样,雅阁里不断地传出赞赏之声,连青唯也被这画作深深吸引,她问谢容与,“东斋先生的四景图也是这样一共五幅?”

    谢容与颔首:“用来做底的那幅画叫作底画,覆上去用作变幻的叫作覆画。不过东斋先生的四景图较之我们眼下看到的更加巧夺天工,他的底画只是陵川闹市晚照,覆上覆画,就成了陵川最出名的盛景,越山古刹钟鸣,白水浣衣女涤足,曲河江流入海,郢山百丈飞瀑。”

    四景图现世前,常有人指责东斋画作只讲究写意用墨,却忽略走笔技法,直到四景图问世,影中埋线,光中藏笔,质疑声才彻底消弭。

    谢容与道:“吕东斋于丹青是天材,但四景图的问世证明了一点。”

    “什么?”

    “哪怕是天材,想要成为真正的大家,也没有捷径可走,唯有苦练功法,得其要领,才能突破要领。故而继他之后的画师,一改前人浮躁之风,及至本朝,多是功底凝练的踏实之作。”

    谢容与的目光重新落在台子上展出的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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