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五 章 客死血色褐 天凉火愈红-《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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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中,王总管等人早已经面露焦急之色,却也只能坐着干等,不敢有半句怨言。一见到苏剑笑出来,王总管先就松了一口气。

    苏剑笑首先看向客厅的墙壁。却只见那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仙女画?

    原来,方才苏剑笑喝过茶后,径自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接着出来两个童子,将他抬到后面去。这一去却就是一个时辰。王总管等人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都有些茫然无计。

    苏剑笑不由喟叹,这才相信方才果然只是黄粱一梦。

    童子将众人领到后堂,侍候他们吃过午饭,才将他们送到院门外。那院主吕洞宾始终都没有再出现。苏剑笑知道这等世外高人,等闲外人哪能得见?自己能够缘悭一面,已经是莫大的机缘。

    出了书院,已经过了未时。王总管也不问苏剑笑遇到了什么事情,只管领头就走。众人跟在后面,沿着来时的小路穿过树林,来到谷外。

    停马处,陈赵两人依旧谈笑风生,浑然不知自己刚从奈何桥边转了一圈回来。

    王总管让其他人去备马,自己却把苏剑笑叫到一边。苏剑笑见他面色相当凝重,知道肯定是有事情发生了。

    王总管说:“有一件事最好还是告诉你。据庄里的情报,在我们离开金陵的时候,有一伙人缀在了我们的后面。”

    苏剑笑说:“与我有关?”

    王总管说:“我想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你。”

    苏剑笑说:“是淮南帅府的人?”

    王总管摇摇头:“只怕比淮南帅府的人更可怕。”

    “哦?”苏剑笑笑了,“在你们的地头上,难道还有人敢摸老虎屁股不成?”

    “普通人当然不敢。”王总管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诮,冷笑着说,“但是这个世界上,恐怕并没有几件事是三员外不敢做的。”

    “三员外?”苏剑笑也有点笑不出来了,“‘六刀盟’的三员外?”

    王总管说:“江湖上还有第二个三员外么?”

    苏剑笑脑海中闪过遇到聂小倩的那个晚上,山间破庙之外,牛僧孺手下的十三青衣卫顷刻之间全军覆没的情景,想起那一日宋猛等人在三员外面前噤若寒蝉的情景。即使冷静如他,也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到牙根有种酸酸的感觉。

    三员外和他座下的八大杀将无一不是满手血腥、杀人无算的恶魔,在武林中可以真正称得上是让人谈虎色变。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日令牛僧孺吃了如此大亏,那三员外居然还敢停留在淮南的地面上。

    王总管说:“在我们这些人中,恐怕没有人能够接得下三员外的沉香宝弓和断魂铁箭。何况三员外手下还有九大杀将。”

    “九大杀将?”苏剑笑奇怪地问:“三员外座下的不是八大杀将么?”

    “原本是八大杀将,只是两年前又增加了一位更加神秘的‘毒将’。”王总管说,“幸好我们人多势众,想来三员外也不无顾忌。所以这几日以来才一直相安无事。倘若我们落了单,情况就难说得很了。”

    苏剑笑不禁苦笑起来:“我们现在岂非已经落了单?”

    王总管叹息着说:“我们本来也绝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只可惜慧觉院主却一定要见你。对于院主的要求,即使我们庄主也万万不敢拒绝。”

    苏剑笑笑着说:“你既然已经考虑到这些问题,想来早已有了应付的法子了。”

    王总管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这时,只听到砰的一声爆响,一支烟花火箭直冲上天。火箭在半空之中啪的一声爆开,像一朵巨大鲜艳的牡丹忽然凌空盛开,即使在白昼之中,依然绚丽夺目。

    紧接着,第二第三支火箭也陆续飞起,炸开。

    王总管抬头看着空中的烟火,苦笑着说:“霹雳堂的这种烟花火箭,一只便要八百两银子。这次连放三只,可真是大大亏本了。”

    这个火箭信号是通知驻扎的镜花庄大队人马起寨开拔,赶往下一个宿营地。

    苏剑笑等八人不再走回头路,直接从另一条路赶过去与使团会合。如果三员外想要在他们的来路上打埋伏的话,恐怕注定是要白等的了。

    苏剑笑却想起一个问题:“如果三员外不是等在来路上,而是等在去路上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王总管的回答也很简单:“如果三员外有此未卜先知的本领,那也只能怪我们的命不好了。”

    三员外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看到空中炸开的烟花,他已知道这次埋伏计划失败了。

    站在一个山峰的峰顶之上,三员外脸上丝毫没有气馁。相反,他的嘴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还真是一些有趣的家伙呢。”三员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是该开始进行一些更有趣的游戏了。”

    听到这句话,恭敬地立在他身后的两个人眼睛之中已开始发光。

    那是善于捕食的猛兽,在看到弱小的食物时眼中发出的那种饥渴的光茫。

    苏剑笑等人一路打马飞奔,黄昏时分,终于与大队人马会合。

    这一日镜花庄的使团午后才出发,加上山路难行,半天下来只前进了三四十里。

    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使团继续上路。接下来的两日竟然出奇的平静。这天傍晚扎营的时候,队伍已经行进到了山区的边缘。再前进十几里就要走出这茅山山区,进入平原地带了。

    只是情况越是平静,王总管的脸色就越是严肃起来。或许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而已。

    一只信鸽在山间盘旋了片刻,终于认准了目标,直落下来。它落到一个木架上,左顾右盼地寻找着每天都会出现的食物。一双手熟练地取下绑在它右足上的竹筒,同时把一盆粟米摆在了它面前。

    竹筒很快就交到了祝子奇手上。祝子奇拧开盖子,倒出一张卷起的纸条。他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又将纸条卷好放回竹筒中,略一沉吟,便转身离开。

    按照情报处理的流程,祝子奇首先找到王总管。王总管只问了两个字:“如何?”

    祝子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竹筒递给他。

    在没有必要说话的时候,祝子奇绝不会说一个字。

    王总管同样取出纸条看了一下。他眼睛中陡然有厉芒一闪而逝,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纸条又放回竹筒中。

    “有劳了。”王总管说。

    竹筒又回到祝子奇手中,祝子奇需要按照流程去找下一个人。

    下一个人是“大先生”。

    镜花庄当家的七兄弟在江湖中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祝七创在七兄弟中排行第一,也就是庄主祝七通的大哥。祝大先生有名不是因为他是祝家的老大,也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他的医术。

    祝七创主攻内外伤科。这种医术对江湖中人来说尤为重要,而祝七创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伤科大夫。有人甚至说,镜花庄中最重要的人除了庄主祝七通,接下来就数这位祝大先生了。

    如果不是因为宋猛,祝大先生这一次根本就不会随团出征。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长途跋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宋猛无疑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死的人,但是对于镜花庄来说,他又是一个万万不能死的人。

    不过任何人都相信,有祝大先生在,宋猛要死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祝子奇来到祝大先生的帐篷时,祝大先生正在做两件事。

    第一件是煎药。

    祝大先生认为一个好大夫不单要会开方子,煎药的手艺也同样重要。同一付方子由不同的人煎出来,疗效会完全不同。

    当然也只有最为重要的病人才能劳驾祝大先生亲自动手煎药。

    祝大先生的第二件事是接待客人,而这个客人居然是卫十五娘。

    祝子奇在帐篷外就听到了卫十五娘的声音,然后他就一把掀开门帘闯了进去。

    卫十五娘这时正拿着一个药碗在端详,被祝子奇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闪到一旁。

    祝子奇看到卫十五娘,原来就很冷峻的脸色更沉了三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十五娘呐呐地说:“我来向大先生打听大哥的伤势。”

    祝子奇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滚。”

    卫十五娘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幽幽地看了一眼祝大先生,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

    祝子奇看着她消失在门外,冷冷哼了一声,说:“祸水。”

    祝大先生缓缓地说:“卫姑娘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问病情了。他们兄妹情深,这也情有可原,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火?”

    祝子奇说:“若非是她,二弟怎么会惨死?二叔不但不杀了他们报此血仇,还对他们礼若嘉宾,实在让人生恨。我看这几天四弟整天围着她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

    祝大先生拿起火钳,一边将煎药的火调小,一边问:“是你四叔有消息传过来了么?”

    “是的,爹。”祝子奇说着将竹筒递了过去。

    祝大先生却没有接:“你收起来吧。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可是这是规矩,爹。”

    “我知道是规矩。不过,我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祝大先生示意祝子奇坐下。他放下火钳,一边伸手弹去衣袖上的火灰,一边缓缓地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继承我的医术,却逼着你去习武?”

    祝子奇一怔,摇了摇头,心中却很奇怪祝大先生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祝大先生接着说:“只因为在这个家庭中,武功才是决定一个人身份地位的根本。你二叔为什么能做庄主?就是因为在祝家他的武功最高。你爹的医术要说也是傲视天下,但是在这个家里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所谓武林世家本来就是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就有分量。而你爹呢?就只能在这里掏柴火。”

    这些本应该是气愤填膺的话,祝大先生说来却十分的平静,不带一丝火气。但是这种平静却仿佛一座大山般,沉沉地压在祝子奇心上。

    “自从你二弟死了之后,后一辈这些人中,就数你最有希望。我们这一房的前途,已经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四弟要围着谁转就让他转去。红颜祸水?”祝大先生嘿嘿冷笑起来:“对他人是祸水,对你便是福水。”

    祝子奇静静地听着,脸色慢慢又变得如水般沉静。过了半晌,他点了点头,说:“爹,我知道怎么做。”

    “好。”祝大先生满意地笑了:“快到你三叔那里去吧,别让他等太久了。”

    他说完,又拿起火钳调起炉火来。

    与祝子奇分手之后,王总管快步来到营地正中,走到最后面的那辆马车旁边。

    苏剑笑静静地看着他,猜测着这辆马车中究竟是什么人,同时也在猜测王总管是不是知道自己正在窥视着他?

    过了一会他就看到王总管离开了那辆马车走了过来。

    很快,王总管就掀开门帘钻进车来。

    看到王总管,苏剑笑忽然笑了:“为什么每天看到你,你的脸色都很不好?”

    “脸色不好,自然是因为有不好的消息。”王总管在车中坐下,作出了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苏剑笑微感诧异。他知道每天的这个时间正是王总管最忙碌的时刻。

    王总管压低了声音说:“你可知道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使团应该是沿着官道直奔湖州,根本不会进入这片山区的。”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

    “在到达宁远集之前,知道使团将要折向西行的不会超过五个人。”王总管说,“改道的命令是在宁远集宿营那天晚上临时下达的。假设你要跟踪我们,倘若确切知道我们的行动路线,你会怎么做?”

    苏剑笑说:“在前面等,当然要比在后面跟要方便得多,也隐蔽得多。”

    王员外说:“不错。我们出发那一天,三员外的确是抢在我们前面,首先到达了宁远集。那一天他们就落脚在宁远集南边二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庄,在那里过了一夜。”

    苏剑笑双手抱在胸前,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笑着说:“这个你们都能查出来?”

    王总管说:“只因为我们已经下了死令,不惜代价彻查那一段路,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

    苏剑笑了解。

    他相信以镜花庄的势力,在这种排查之下,那个晚上那段路上有多少个人拉了几次屎都已经被查得清清楚楚。

    王总管说:“事实上,第二天使团并没有马上改道向西。我们启程之后继续南下,五里之后有一个叉路口,只有在那里,西行的道路才能容得下使团的马车。然而我们却发现三员外好像并没有继续南进,而是从那个小山村折向西行了。”

    苏剑笑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由得与王总管对视了一眼。

    王总管说:“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有趣呢?”

    苏剑笑说:“的确很有趣。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王总管说:“但是却十分可疑,不是么?”

    他接着说:“你最好有些准备,毕竟三员外的目标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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