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小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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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国医堂一楼前厅,人倒也闹哄哄的。一个写着中药房的窗口,一些人正等着抓药,方子进进出出,药剂师吆五喝六,像个传菜的厨子:“回去一定要用铁锅,随时熬随时喝,戴眼镜那大姐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大点声——都不用忌讳,我不说了吗,随时喝,当茶喝,喝掉了色就再来!”

    医托拍了拍四处张望的郭靖:“最里头那个屋子,看见了吗,黄主任就里头呢,去吧。”郭靖还没“道谢”,医托已经转身走了。

    按照医托的指示,郭靖走到了一楼最里头一间屋子的门口,这间屋子门口上挂着一块小木牌子,上面写着“专家诊室”四个字。门口一堆人在等候,这里没有自动叫诊的电子系统,秩序有些乱,也分不清谁是真患者谁是医托,一帮患者也不排队,都在门口挤着,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让人有了一种僧多粥少的心理氛围。

    “怎么这儿也这么多人?”郭靖从人群后面挤进来。

    “挤什么,你得排号。”一个患者不满。

    “排了排了,我就是看看。我不着急。”

    另一个外地中年女患者相对朴实,也热心:“一个一个来,黄主任说了,今天的义诊都要给看上。”

    顺着这个人的话,郭靖往里看去,一个背头银发,确有名医气质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椅子上,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众多锦旗。此时,他面前坐着一个假模假式的患者,往桌上摆了一个锦旗,正在对他诚恳致谢,名医温颜听着。

    患者拍拍自己的腿:“……门口的小旅馆住了一礼拜,好容易逮住您。我必须得当面感谢。要不是您那两副药,我连床都下不利索。就这条腿,走路还行,就是不能上下楼,都说是膝盖的毛病,到哪也查不出来,老天爷叫我遇着您,两副药吃完,我都能自己骑车来了。”

    “两千八一副药,贵不贵?吃之前你还嫌贵呢。现在来感谢我啦。”假黄彩云腰挺背直,语气笃定,一副国医的派头,边说话边在他腿上按来按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疑的。药吃完,原先的老咳嗽也好多了。”假患者笑容惭愧。

    “看病吃药,钱不分多少。你花一块钱,治好了病,这一块钱就花的值。你花一分钱,没治好,这一分钱就浪费了对不对。这药买二送一,一次就相当于你半个疗程,还送你个磁疗枕,划得来啊老乡。”他摆摆手,“效果好就接着吃。那就这样,不要耽误后面的人。”

    假患者把锦旗恭恭敬敬地放到一边,千鞠万躬地走了。郭靖看着那面锦旗,若有所思地琢磨着。

    紧接着,一个一直在门口和大伙聊天嗓门很高的大姐坐了过去,郭靖伸长了脖子,继续看着。

    假黄彩云看着大姐:“你声音可以小点。有家族史吗?懂什么叫家族史吗?”

    “大夫上回你给我看过,这些都问过,我是来抓药的,您说要重新开方子……”大姐有些急切。

    假黄彩云摆摆手打断她:“你说话声音高,这么半天也没歇着,体力应该很好。但是从皮肤来看,尤其是脸上那片黄斑,以前没这么大吧?往后还会再增大。”

    大姐不自觉地摸着脸:“有吗?”

    “别紧张,我就是看见什么说什么,病人是你吗?”

    “不是,病人在……”

    假黄彩云根本不听:“你看,病人不是你,可你也会变成病人。你的斑不能不管呀,我在医学院的时候选修过内分泌,这个也是很麻烦的事情。从妇科的角度看,斑就是疾病的先兆。”

    “什么病啊?”大姐有点紧张。

    “当然原因很多了。比较常见的是因为长期服用避孕药,你这个年龄要控制一下呀。”

    人群里有笑声,大姐很尴尬,假黄彩云一脸平静,低头开药:“苦口良药。胃口先不要太大,先照着两个疗程吃,吃完再来。你不要说话,知道你说什么,别心急,这方子的量不小了。”

    郭靖听不下去了:“不小是不小。不过不是方子,是胆子吧?”

    假黄彩云和众人循着声音回头看,郭靖已经挤进人群往里走来了:“姓黄是吧,黄教授。我是个小大夫,也不会看全科病,不过从医学的角度,我还是建议你去做个彩超,大医院小诊所都行,主要看看您那副胆囊,胆子太大了。得治。”

    假黄彩云看着他:“排号了吗?没排号先等着。别人比你更需要我。所以……”

    “所以这是你免费义诊的目的。把我们都蒙来骗来,不管是谁都是那半个疗程两副药,吃完肯定不行,肯定还得再来,挂号不要钱抓药要钱,你拿了提成的钱走人,也不管那些药靠不靠谱,会不会给人留下后遗症,对吧?”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一片哗然。

    这时,一个面目可疑的人凑了过来,郭靖眼尖,一只手揣在兜里,像揣着一把手枪,另一只手指着他:“别过来啊,动我我就报警,我这手指头就在110上摁着呢。录音录像我都有。对,别动,听我先说完。我做为同行和这位教授只是切磋一下,你们怕什么?”

    “你是哪个医院的?你们院长是谁?”假黄彩云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

    “你们把我从哪诳过来的,我就在哪上班。欢迎随时莅临指导。哪天去的时候记得要预约,咱们其实一样,别看一方治病救人一方,可都挺忙的,时间还真不多。”

    假黄彩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门外楼道里,不少患者听见了专家诊室里气氛不对的声音,有人转头看,也有人往里面走,一看究竟。

    “你也叫黄彩云是吧?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行吗?全国知名专家,我怎么在网上搜不到你呢?”郭靖语速颇快,假黄彩云想插话总是插不上,“其实我本来不认识你,说井水不犯河水有点不合适,但确实没什么交集。要不是你今天说得多漏得多,把自己的馅儿全给抖出来,走在街上碰上,我还真不会把你当骗子。算了,既然都是义诊,我今天也厚道点,给你几个建议。”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郭靖继续说:“第一,你说面部长斑是疾病的先兆,到底是什么病,麻烦你说出来。别张嘴咿咿呀呀想打断我可就是没词儿,脸上长斑除了最常见的雌激素水平失衡,女性的盆腔炎、子宫肌瘤、精神压力大、神经功能紊乱和肾上腺皮质功能下降都能引发,你知道什么叫肾上腺皮质功能吗?所以要么以后多做功课,要么就别信口胡说。”

    假黄彩云一张脸苍白如纸。那位高嗓门的大姐和诸多患者表情各异,很显然,她们都听进去了。

    “第二,干这行得有托儿,我理解,可是托儿你们也稍微敬点业,就算不围读剧本,是不是也得提前对对词走走戏呀?好歹合理性得有吧?刚才给你送锦旗那位老兄呢?”郭靖一眼看见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混进来了的托儿,他站在角落里,表情凝重地观察局势。“刚才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啦。你刚才说你不但腿不行,还咳嗽,可身上都是烟味,右手都是熏黄的,呼吸都不好你还抽那么多烟,不好吧?”

    托儿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

    郭靖继续:“你说你自己是外地来的,住了一礼拜,就等着当面感谢黄主任,好,又吃饭又住店,还要做锦旗,我先不说你这份心意换成钱有多贵,我是奇怪你的皮鞋,这么黑这么亮,一礼拜了,风餐露宿,这可不是相亲,大哥我就算你心情好刚买的皮鞋,可你那钥匙链上那小区的门禁卡算怎么回事?我替你编,亲戚在这儿住?借住的房子?可你刚才不是说一直在住旅馆吗?自相矛盾啊大哥。第三……”

    啪!假黄彩云急了,他站起来一拍桌子,有些失态:“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懂不懂?”

    “懂啊,当然懂了,不懂敢来骂?我为我说的话负全责,我敢。你敢吗?别那么瞪着我,我不是你的骗子同行来砸场子,看见我的嘴了吗,因为你骗人,让我挨了打。本来也没想着这么跟你当场较劲,可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关键你要治坏了人,这得担责任啊!还问我是谁,我先问问你是谁?”

    众人的情绪都郭靖被拱了起来了,本来想有所动作的托儿看着大伙的情绪和反应,也不敢轻举妄动。

    郭靖的嘴很快:“路上我听那个带我来的人讲,说你是首都医科大学毕的业,那咱俩是校友呀,你是哪一届哪一系哪一班哪个专业的?当年的系主任叫什么?男女宿舍楼之间隔着几米远、食堂的后门开不开、热水房里星期几才有热水,你天天把自己开的中药汤当茶喝,保养得这么年轻这么好,肯定还都记得吧?我问你,解剖室有几个门?食堂的楼有几层?说呀。”

    假黄彩云尴尬至极,一整张脸都变了。

    “还有,你是个大夫呀,还是这儿的顶梁柱,怎么自己都不信自己的医院,桌上还放着外面大药房买的维生素,干嘛不吃你自己开的那副神奇的中药啊?买二赠一,还送磁疗枕呢。”

    假黄彩云似乎有些不舒服,额头上已经冒起了细细的汗珠。

    “要真是如你所说,节约时间想多看几个病人,要真是义诊,哪怕就光是卖药,也得赶紧把刚才那个从外地赶来专门感谢的人打发走,是不是,抓紧看病啊,时间就是金钱,刚才那大姐多问一句你都嫌烦,对感谢者为什么会那么有耐心呢?除非你们俩是说相声。逗哏捧哏,配合得是好,可就是默契过头了,好几句话你还没说完,他那边就抢答了,好几个字他没说完,你也抢答了,你看你都忘了吧?下次记得好好排练。”

    郭靖走到满墙的锦旗底下:“还有啊名医,再给你普及一个常识,国医堂坐诊,一般都是挂号费贵,药便宜,你这免费坐诊免费看病,卖药还是医院的事,你是雷锋吗?最粗心就是你们这墙上的锦旗,一样的标语,一样的格式,一样的字体,这是在搞批发吗?拜托你们能不能稍微专业一点,为什么不去获诺贝尔医学奖呢?”

    郭靖看看围观的众患者,挥挥手:“别看啦各位,都散了吧!”

    正说着,突然,假黄彩云的脸越来越白,他的呼吸越来越快,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昏厥了。

    围观的众人皆吓了一跳,一时间议论纷纷,郭靖也有些紧张:“大伙儿得给我作证,我可没动手啊——”

    第一国医堂专家诊室隔壁的抢救室里,之前带着郭靖来到这里的医托,正穿着白大褂给假黄彩云量着血压。

    呼哧呼哧,血压计里的水银汞一上一下。量完,他把听诊器从耳朵上拿下来:“血管迷走性晕厥。没大事。”

    郭靖在一边看着:“真没事?”

    假黄彩云似乎真的好多了,呼吸也平稳了,正在闭目养神,而屋外的患者也都散得差不多了。

    “很常见,天气太闷了。你走吧。”医托收拾着听诊器和血压计。

    “你看他的手,在抖啊。”郭靖看着假黄彩云在微微发抖的手,好心提醒道,“真的在抖啊。要不给他做个检查吧,你们这儿能做什么检查?”

    医托把听诊器往床上一摔,之前曾扮演外地感谢者、说着含糊口音,此时守在门口的托儿很不客气,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对着郭靖嚷道:“走人。姆们这儿不欢迎你。没听懂吗?”

    就这样,郭靖在两个保安不客气的眼神下,离开了第一国医堂。

    郭靖刚走没多久,假黄彩云就站了起来,忽然,他眼前一阵眩晕,一时间站不稳,晃了起来。没等身边的医托有什么反应,他倏地抱起垃圾桶开始哇哇地呕吐起来。

    医托顿时急了,大叫道:“来个人,来人!帮打个120!”

    假黄彩云被120一路送进了市医院急诊中心,好巧不巧,接诊他的正是黄蓉,从郭靖口里得知他就是那个骗子后,她一脸惊讶,但既来即是病人,索性他只是假性眩晕,并无大碍。

    最终,郭靖报了警,彻彻底底还了他丈母姐一个清白,这件事也算是就此落幕,但郭靖和黄蓉不知道的是,让他们头疼的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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