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韩菁二十一岁-《一日为叔,终身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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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把韩氏倒塌的事说得轻描淡写,韩菁却紧抓不放:“不是说查出了资产和业务转移么,怎么又被宣判无罪释放了?”
“穷寇莫追。总归是一物换两物,还算值得很。”
“……穷寇莫追?”韩菁拧了拧眉尖,嘴巴也抿起来,想了片刻,突然抬眼看向他,“你是在暗示这些事都是小叔叔设计的?”
江南露出白牙齿,低眉喝了一口白水:“你快要放假了吧?今年回去吗?”
韩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问下去:“小叔叔这是和韩氏决裂了么?”
“决裂?”江南笑了笑,“你小叔叔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就是要在公众眼里避免这两个字。况且现在都没韩氏这个称号了,又哪来的决裂。成王败寇,世上就是这么个规则。”
韩菁静而不答。不论是莫家韩家还是江家,凡是涉及商场利益和错综复杂关系的,莫北都极少会向她提起。她以前就听说莫家与韩家貌合神离,但今天仍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大体结局已经知晓,也就不再多问。
“以前舆论都在传莫北怎么样怎么样,前阵子就变成了说韩冰怎么样怎么样,他们懂个大头鬼。这些就是如鱼饮水的事,说的什么揭秘真相原来如此,纯粹什么玩意儿都不是。”江南说得有些冲动,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阵才又平静下来,并且露出笑眯眯的表情,“这话题有点儿沉重,不说了。乖,你这么久都没见着我了,就没想念一下你的江南哥哥?”
韩菁垂着睫毛不吭声。江南只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他还有后话要讲,而她如果答“是”,那基本就已经能猜测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如下:“你既然都这么想我了,肯定也分外想你小叔叔。宝贝儿,我几天以后的飞机,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她不说话,江南的口气就变得很幽怨:“你竟然都没想我。没想到我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竟养了只小白眼狼出来。”
韩菁盯了他一眼:“你哪里忍辱负重了?”
“嘿,你忘了吧。你小时候没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的口水往我衣服上抹,还甩过我耳光。”
“……”韩菁很冤枉。她根本没甩过他耳光。那个时候他抱着她讲故事,而韩菁眼角余光扫到莫北正走过来,便想挣脱他要莫北抱,偏偏江南不撒手,她使劲推他,最后手指甲不小心刮到他的脸上,立刻就招惹了江南一顿嚎叫。
江南还在扶着额头唉声叹气,韩菁牙齿里终于幽幽地挤出一个字:“想。”
“那你既然这么想我,肯定就更想你小叔叔了。”江南立刻由阴转晴,眼睛弯成一条黑黑的缝,“宝贝儿,我三天以后的航班,你那个时候已经放假了吧,跟我一道回去吧。那时候我估计你小叔叔也回t市了。”
“……”韩菁垂着眼睛面无表情,手指握紧杯身半晌,才低声说,“你一个人先回吧。”
江南叹了一口气:“菁菁。”
她抬起眼,江南温和地笑笑:“不要以为你小叔叔只忙着工作没想你。他不打电话不跟我这样过来看你,还不都是因为你不让他打电话不让他过来看你。天底下他最挂心的人就只有一个你。”
韩菁还是没有和江南一起回去。他的航班起飞的时候,韩菁正一个人慢吞吞地玩多米诺骨牌。十米长的骨牌已被她完成了九成,正要把最后一点补上去,沈炎的电话打过来,她的手一抖,多米诺顿时就哗啦啦全部倾塌。
沈炎的声音还是很稳:“放了假怎么玩有打算么?”
“……”韩菁轻声说,“我想要回t市。”
那边的沈炎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容,“也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两人订了后天的机票。第二天晚上韩菁趴在枕头里数流苏数了良久,最终还是给捏在手心的手机解了锁,按定“1”键拨了过去。
莫北的声音隔了一年多传过来,音线语调都没有改变。依旧低沉温柔,依旧稳慢好听,依旧依旧是那两个字,一如既往的仿佛是含着舌尖呢喃出来:“菁菁。”
韩菁在那一刹那死死咬住嘴唇,几乎想再次掉眼泪。
她的喉咙更住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莫北顿了片刻没有听到她说话,轻轻的一笑:“是不是放假了?如果在那边不想待了,那就回来吧。”
(三)
韩菁和沈炎都是轻车简从,各自只拎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小包回国。航班难得没有晚点,两人下午抵达t市,接机大厅里,莫北一身清爽,见到她和沈炎从拐弯处出现,眉尾轻扬,唇角微勾,清浅一笑。
韩菁也远远看到了他。莫北一向都是目光聚焦点,基本都是左侧的女子整齐向右看,右侧女子整齐向左看,只有他一个人目不斜视,站姿绅士又闲散。
韩菁咬着唇,一步一步越来越慢。沈炎本来是跟在她的后面走,片刻后就超过了她。他很快顿下脚步,转身又退回去,笑意浅淡,绉了一句四字成语:“近乡情怯?”
韩菁不知要怎么回答。她走得稍稍快了些,微微低着头,睫毛浓密又清晰,鼻尖俏直,下巴小巧,面庞秀气柔白,晶莹得近乎透明,擦身而过的时候让沈炎有稍稍的停顿。
韩菁走近,立刻就被莫北伸臂合身扯进怀中。沈炎紧跟着走过来,见到莫北,微微低头,喊了一声“莫先生”。
莫北眯了眯眼,从他手里把韩菁的手袋接过来,低头看了看韩菁,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抬眼看向他,嘴角一点笑容:“你好。韩菁在英国的时候多亏了你帮忙照顾。”
“一点举手之劳,没有什么。再说我是她的男朋友,这些都是应该的事。”
“韩菁被我惯坏了,毛病不少。哪里麻烦到你的话,我还是表示歉意。”
他的话音刚落,韩菁从他怀里钻出来,抿着唇隔着他的袖子掐了他一下。
莫北低头,把她稍稍凌乱的头发用手指拢了拢,笑意里带着熟悉的温柔:“我说的不对么?”
韩菁拧起眉尖:“难道这是我的错么?”
“ok,我的错。”莫北又抬头对沈炎客套地笑笑,“快到晚饭时间了,要不要一起?”
沈炎自然婉拒,莫北也不强求,于是领着韩菁先行离开。沈炎目送他们的车子淡出视线后,也自行打车离开。
机场离莫北别墅有一段距离,又逢下班高峰期,车子在红灯和人群中前行缓慢。韩菁在飞机上一直撑着没有睡觉,如今在后座里褪了凉鞋缩成一团,不过一会儿就枕在莫北的腿上昏昏欲睡。
莫北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着她的头发,轻声问:“晚饭想吃些什么呢?”
韩菁闭着眼嘟哝了两个字:“随便。”
这个话题真的称得上是老生常谈。在国内的时候莫北问她,她总是用“随便”来回答,然后莫北一个接一个给出数种可能,她兴致上来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个否决,然后把莫北的脾气折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再随便拣一个不特别排斥的吩咐下去。根本不会考虑菜色是否难做食材是否难对付,完完全全的按照自己的胃口来。
如此下来,一顿饭单是讨论吃什么就经常要花费二十分钟的时间。
到了英国以后沈炎也常常这样问她,一开始韩菁总是差点就把“随便”脱口而出,然后又生生咽下去,根据沈炎每次在厨房待的时间长短来推测哪道菜哪顿粥做得更容易一些,然后挑着简单的来回答。
而如今刚回来,似乎习惯也一瞬间跟着回来。两个字不假思索就说出来,自然得仿佛呼吸一般。
莫北轻笑了一声:“那我们在家里做?”
韩菁的脑袋转过四十五度,抬起眼看向他:“你来做吗?”
“你如果想吃我做的,自然是由我来做。”
“那我要吃皮蛋瘦肉粥,红烧肉,清蒸鱼,水煮肉片,还有煎黑椒牛排。”
莫北笑叹:“都是肉啊……晚上吃这么多,睡觉的时候不会不消化么?”
“那就不睡觉了好了。”韩菁想了想,抿了抿唇,“在英国我学会了烤土司。”
莫北摸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脸上依旧是温柔如水的笑容:“沈炎教给你的?”
“当时看起来比较好玩,就上手试了一下。”
莫北淡淡地笑:“那这一年多在英国待得好不好?”
韩菁把脑袋又回转了四十五度,看着他的衬衫,低声说:“还好。”
车子驶进庭院,四条腿的如意一阵风一样地率先跑上来迎接。红红的小舌头伸出来,尾巴摆得很是欢快。韩菁低下身去抱它,任它的舌头在她的脸上乱舔,伸手去揪它的耳朵,抿出一个笑容来:“吉祥,你该减减肉了。”
莫北把韩菁的包递给已经小跑过来迎接的女佣,回头说:“它前段时间生了场病,差点儿你就见不到它了。那阵瘦了不少,所以最近一直在给它加强营养。”
韩菁时差还没有倒过来,第二天起床下楼时昏昏沉沉。莫北正在餐桌前看报等着她,抬头看到她睡眼迷蒙站在台阶上,牵出一个浅淡笑容:“我明天下午要出差一周,你是待在家里还是和我一起去呢?”
“去哪儿?”
莫北笑意清浅:“去l市找杨白劳收租。收完债可以顺便去海边度假。我做了海鲜羹,过来尝一尝好不好吃。”
所谓的度假对于韩菁来说,也不过是隔着窗子窝在阳光底下安安静静看书。两天后莫北办完正事,两人剩下的时间就是一直在房子里呆着。一日下午莫北捣腾完他的期货,韩菁从杂志里抬起头来:“小叔叔,我们杀一盘吧?”
莫北挑眉,这种问题他从没说过不。
于是摆出棋盘,莫北有意放水,整整持续了一下午。最后韩菁手指一动,所有王后兵卒都被扫到棋盘下。
她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背上,摇摇手指:“我认输。”
莫北唇角勾了勾,把棋子一个个捡回盒子里:“怎么突然想起玩这个呢?”
“我检查一下我的棋艺有没有退步。沈炎那天半个小时就赢定了我,让我很郁闷。”
莫北立时了然,随即笑:“你和他玩国象,输自然是一定的。”
“为什么?”
“其实沈炎最擅长的不是国象,是围棋。他的外祖父从小痴迷围棋,手把手教他,再加上沈炎天分很高,围棋他拿过许多奖。国象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从小到大学过十几年了,你输给他也不吃亏。”
“……”韩菁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转而一想,更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多事的?”
莫北又笑了一下,语气温吞:“既然他是你现在的男朋友,我心里没点谱怎么行?”
不过很巧的是,现实很有点说曹操曹操到的意思。莫北刚刚把国象的棋盘收起来,沈炎就打了电话过来。
韩菁看了莫北一眼,正好莫北也在看她。她本来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很快跳下去,鞋也没穿就跑去了另一件屋子。
沈炎打过电话来并没有特别的事情,语气云淡风轻,问候之间得知她在l市,顿了顿,说:“那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有一周左右。”
“一周左右啊……”
“有什么事吗?”
“没有。”沈炎停了一下,在电话那边淡声开口,“只是有点儿想你了。”
他用很是一本正经的口吻说着他有史以来说过的最肉麻的话,让韩菁不晓得该怎么回应。
她说不出“我也有点儿想你了”。
那是一句假话。
沈炎也没有指望她能说出来,又说:“没有什么事了。你不是在和莫先生下国象么,那应该知道我那时候在骗你了。”
韩菁还沉浸他刚刚那句“想你”的影响中,她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出要把欠的那两幅头像素描取消的话。只好接着顺话下去:“……你怎么就肯定小叔叔知道你是国象高手。”
沈炎笑了一声:“我既然是他掌上明珠的第一个男朋友,按照莫先生的习惯,应该早就把我的身世能力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韩菁忽然觉得口渴,下床去餐厅找水的时候,却发现客厅里还有幢幢光亮。
客厅没有开灯,只是屏幕里的光亮不均匀地布满了屋子。音量被调至无声,莫北一个人斜斜靠在沙发里,对播放的《猫和老鼠》明显心不在焉。
他穿着深色的睡袍,前襟随意半敞开,露出条理分明的肌肤,脸色因为屏幕的幽光显得稍稍苍白。双腿交叠,修长手指撑着额角,正垂眼看着指间空空的高脚杯。
莫北一个人懒散地靠在那里,面无表情,有几分漠然,还有几分漫不经心。韩菁很少见到过他这个样子,一时也有些怔忡。
莫北探身去添红酒的时候,终于看到她。讶异一瞬后很快反应过来,把酒杯搁到茶几上,坐直身体并把睡袍拢了拢,又探过手把一边的壁灯打开,露出一个微笑:“怎么醒了?”
“你怎么不去睡觉?”
“有点儿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想起了一点儿以前的事。”莫北抿出一个笑容,“这个房子是你设计的,你还记不记得?”
韩菁自然记得。l市海边的这处房子,是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因为一直都有女佣打理,所以任何时候过来都是整整齐齐。而室内设计则是她十七岁那年一时兴起,设计着玩的成果。仿照中国古典建筑构造,梨花木占据房子里大部分家具材料,浅灰色的木地板,别具一心的暗格,以及古朴苍劲的盆景,都很是古色古香。
走入大门就会觉得环境很是清幽,尤其是夏季,待在这里很是宜人。江南曾经来过一次,闻到客厅天然的水果清香,再环顾四周,眼前颇为一亮。
莫北又指了指角落的一盆花栽:“你还记不记得江南曾经很想顺走这株盆景?”
这个她也记得。江南告辞之前目光就一直围着那盆景打转,最后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出想搬走它。被韩菁毫不客气地拒绝。当时莫北站在后面听着两人讨价还价,表情十分悠然,还慢吞吞地在喝茶。
江南说:“你不给我这个,那一盆怎么样?”
“自己去买。”
“哎呀,你就开个价吧。要不我把钱包给你,东西随你挑。”
韩菁后退一步,拽紧莫北的胳膊冲他嗤了一声:“不稀罕。”
“听听听听,和你一个德性。”江南很委屈,指着莫北说,“说话口气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莫北说:“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宝贝。前两天养的热带鱼产仔,我捞得晚了一些,被大鱼吃掉许多,菁菁就冲我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所以说,你还是放弃吧。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就请人也帮你设计一个。”
江南死活不肯,坚持说每个设计师风格都不一样,就是要韩菁设计的那种。最后韩菁在莫北和江南的合力劝说下,又给江南设计了一套风格相仿的。
她当时对室内设计的兴趣正浓,所以一点也没觉得辛苦,相反心情其实很愉快。她更没想过会得到薪金,所以当莫北把一张新的银行卡交到她的手上,并且声称这是江南给她的酬劳的时候,韩菁觉得十分的兴奋而且新鲜。
这笔薪金比莫北给她支付的实习薪水到得要早,而且多。韩菁新奇之余没有概念,便挥霍得十分快。给莫家父母莫北以及管家女佣司机等各自买了礼物后,剩下的银子已经不够支付她在比较喜欢的一家私家菜里随便点的一顿午餐。
于是只好让正在城南视察公司分部的莫北赶到城北救急。莫北当时很想笑,偏偏在韩菁的瞪视下不能笑,但又分明忍得很辛苦,韩菁恼羞成怒,眼睛便愈发黑亮,两人进了车子后,莫北瞧了瞧她,终于没有再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韩菁立时拿抱枕狠狠地砸他。莫北一边挡一边笑眯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ok?你刚才说给我买了礼物,是什么?”
一提礼物,韩菁的怒气消了大半,嘴角甚至还翘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笑。然后从后座拿过一个粉色的袋子。莫北把礼物接过去的时候,韩菁的眼睛很亮。
那只袋子色彩粉红鲜嫩不说,还带着蕾丝花边,让莫北想要拆开礼物的手指稍稍顿了顿。但还是打开,随即发现里面是一个更为浓郁公主气的精致包装盒,莫北沉着气继续一层层揭开,最后发现是一只相当精致的瓶子。
莫北的表情还是很淡定:“……香水?”
点头。
莫北的表情依旧淡定:“……女用香水?”
继续点头。
莫北不说话了。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
“我很喜欢这只瓶子。你用香水我要瓶子。”
“……”
“那只香水瓶过年的时候被如意的尾巴扫到地上摔碎了。”莫北想了想,“香水味儿弥漫了一整个房子,熏得如意一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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