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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永宜站在屋中，衣袂飞扬，背脊挺直，依旧带着年少时的几分倔强模样。

    秦宣柳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你说我该信你吗？”

    （二）

    秦宣柳与岳永宜做了一辈子好姐妹，也攀比相斗了一辈子。

    秦家开布庄，岳家做香铺，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富裕商贾。

    她二人自幼相识，携手学堂同进同出，虽然成天斗嘴，但姐妹情谊却是不假。

    秦宣柳容貌更胜一筹，在城里素有“第一美人”之称，而岳永宜虽外貌不及秦宣柳，却天生媚骨，身姿婀娜，加上岳家那特有的熏香，整个人自有一段独特风流。

    两家千金在学堂里占尽风光，性子又都心高气傲，久而久之，别的小姐就暗中生妒，心有不甘，将她们二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岳永宜倒还好，秦宣柳那张脸却实在是生得太过招摇了，有坏心眼的姑娘趁着户外的射猎课，手中的箭矢擦着秦宣柳的脸就射了出去，还好岳永宜及时发现，赶紧推了秦宣柳一把，那箭矢才只擦破了她脸颊上的一点皮肤，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叫她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脸彻底毁容。

    后来那几个姑娘害怕事情闹大，提着礼物诚惶诚恐地来道歉，却叫岳永宜将那些赔罪礼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盲了啊？送点赔罪礼就想息事宁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丑八怪在打什么主意，不就是妒忌人家天生丽质，长得比你们美吗？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想要毁去人家的容貌，真是卑鄙无耻，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不仅脸蛋丑，一颗心更丑！”

    岳永宜将那些人骂得狗血淋头，难堪而去，却也因此同她们结下了仇。

    射猎风波过去后没多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岳永宜就被人推进了荷花池里，她水性不好，险些丢掉一条命。

    多亏秦宣柳离她不远，直接提起裙角，一头扎进了水里，奋不顾身地将她救了上来。

    这次的事情彻底闹大了，岳永宜还没开口呢，那边秦宣柳就已经在学堂里放了狠话，一定要追究到底，将那些暗算的小人全都揪出来，让她们受到应有的责罚！

    她也不怕得罪整个学堂的人，一副要替岳永宜出头到底的架势，到最后那几人还真的扛不住，一个个都被查了出来。

    学堂不好再包庇，对那几个女弟子做了退学处分，她们悻悻离开学堂前，秦宣柳竟然还嫌不够，做了石破天惊的一件事——

    她撸起袖子，从荷花池里打了一大桶水，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泼在了那几个暗算岳永宜的人身上！

    “给你们洗洗丑陋不堪的一颗心，不用谢我，滚吧！”

    秦宣柳这“霸气”的举动震惊了学堂上下，连岳永宜都惊呆了，秦宣柳却只是扔了木桶，拍了拍手，在她旁边一声哼道：“看什么看，我可不是在帮你，只是瞧不惯这群丑八怪罢了，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两个人自小打闹斗嘴惯了，即使情同姐妹，也休想从对方口中听到一句好话。

    但斗归斗，她们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天下之大，能欺负岳永宜的人只有秦宣柳，能欺负秦宣柳的人，也只有岳永宜。

    （三）

    两姐妹念完学堂后，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依旧不改一贯的攀比相斗。

    从前比容貌身段，比家世背景，比穿着首饰，甚至比身上香囊的做工，如今长大了，便开始——

    比起男人来了。

    要么说这两人怎会是姐妹冤家呢？

    她们选男人的眼光都差不离，在秦宣柳与岳永宜及笄的那一年，她们竟然同时看上了城里一家镖局的年轻镖师。

    那镖师身手不凡，丰神俊朗，同时受到两家小姐的青睐，也一时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抉择。

    于是双姝竞争得更厉害了，往往是今天秦宣柳送上布庄最新出的男式衣裳，岳永宜第二天就做好一个香囊，塞满岳家香铺里最珍贵的香料交到镖师手上。

    与其说她们是在“抢男人”，不如说是你追我赶，在与彼此攀比相斗，谁都不想输下阵来。

    几番较量下，到底是在一次花灯节上，岳永宜邀那镖师游湖泛舟，用家中祖传的一款“西施香”，将人彻底迷住了，拿下了这桩好姻缘。

    亲事不仅迅速定了下来，岳永宜还指名道姓地要秦家布庄给她做红嫁衣，这中间的一番得意心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秦宣柳自恃容貌，到头来却败给了岳永宜的“媚香”，她去岳家送嫁衣时，看着镜中梳妆的岳永宜，心有不甘：“卑鄙，用香惑人，早知道那年你掉到荷花池里，我就不救你了！”

    她嘴上这样哼哼着，手里抱着的嫁衣却是她亲手所做，花费了她无数心血，那熟悉的手笔岳永宜一瞧便知，不由对着铜镜娇媚一笑：“口是心非的家伙，既然觉得我手段卑鄙，用香惑人，干嘛还要巴巴地给我做嫁衣啊？你秦大小姐不是从来不干这些苦活累活的吗？”

    “那是为了在你的嫁衣里藏针呢，你小心一点，我也不是吃素的，穿的时候仔细别扎到了自己！”

    秦宣柳“孩子气”的一番话成功逗笑了岳永宜，她笑着笑着，铜镜里的眉眼却温柔起来，一字一句在屋中动情响起：“宣柳，我先嫁人了，你也别着急，日后你一定也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让你穿上最美的红嫁衣。”

    秦宣柳眼眶泛红，明明心中不舍万分，嘴上却还要不甘示弱道：“那是当然了，输赢未定，你等着瞧吧，我日后肯定会找个比你更好的！”

    两人目光在铜镜中交汇，不知怎么，最终同时扬起了唇角，相视而笑间，如秋水摇曳般，氤氲了彼此的心跳。

    （四）

    秦宣柳说到做到，在岳永宜嫁了半年后，她果然找到了另外一位如意郎君。

    那是城里的一个寒门秀才，姓冯，家中虽一贫如洗，他本人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面皮更是生得白净俊秀，说是潘安再世也不为过。

    第一美人搭上这再世潘安，自是般配万分。

    秦家世代做生意，虽家财万贯，却毕竟没出过一个体面的读书人，秦老爷看重这冯秀才的一身才华，加上女儿又倾心于他，便单独找这冯秀才谈了一宿。

    等到冯秀才从屋里出来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秦家的上门女婿。

    是的，这冯秀才入赘了秦家，秦老爷等于多了半个儿子，喜不自禁，当下全心全意地资助冯秀才去考功名，两方各取所需，这场姻缘是皆大欢喜。

    秦府门前挂起了红灯笼，宾客络绎不绝，岳永宜却是站在大红的喜字下，笑得眼波流转：“身无三两肉，风一吹就倒，遇上劫匪恐怕跑得比你还快吧？”

    秦宣柳一声冷哼，反唇相讥道：“等我做了官夫人，出门入宅自然前呼后拥，哪用得着自己去挡刀挡枪？”

    她这话中有话，夸自家夫君才高八斗，是个体面的读书人，将来还能考取功名，让她做上官夫人，而岳永宜嫁的，不过是镖局里的一介武夫罢了，哪里及得上她？

    原本只是小姐妹间一贯的斗嘴，却不知怎么，岳永宜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再未说一句话。

    光阴如梭，一转眼，便到了第二年科举。

    秦老爷不愧是商贾出身，眼光卓绝，从未做过亏本的买卖，他将宝押在冯秀才身上，还真押对了。

    那冯秀才果真不负众望，一举摘得状元之位，平步青云，衣锦还乡，成了一方父母官。

    这下秦宣柳神气了，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将自己打扮得跟戏文里的官夫人一样，特意去岳家买香料，想在岳永宜面前大大的炫耀一番，却没想到撞见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后院里，岳永宜正在晒衣裳，露出的两截手腕又细又白，只是却遍布淤青，明显是被人毒打过！

    “你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你身上怎么伤痕累累的？”

    秦宣柳快步上前，急得一把抓过岳永宜，岳永宜猝不及防，一身伤痕都还来不及遮掩。

    “说啊，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了？”

    面对秦宣柳的逼问，岳永宜目光闪烁，平日里那样伶牙俐齿的人，此刻却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宣柳又气又急，却是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岳永宜成婚不久后，曾同她抱怨过，那镖师极爱喝酒，喝完后脾气就不大好，家里锅碗瓢盆总是给他摔上一地。

    那时秦宣柳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每回见到岳永宜，她身上的熏香都越来越浓，隔老远都能闻到，简直要呛死个人了。

    秦宣柳那阵儿还老是取笑岳永宜，嫁了人也不安分，还用这么重的香，涂那么厚的粉，真是个狐媚子，是想要去勾搭谁啊？

    可现在回想起来，一切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也许，也许不是岳永宜成亲后不安分，更爱涂香抹粉了，而是，而是她故意用这些熏香，来掩盖她身上的药膏味道，用那些厚重的脂粉，来盖住她身上的伤痕！

    长空下，秦宣柳一个激灵，如醍醐灌顶般，抓住岳永宜颤声道：“是他？他打你？你家男人打你？”

    岳永宜肩头一动，整个人像被烫到了般，一下恨恨地甩开了秦宣柳，“不用你多管闲事！”

    她将她用力地往院外推，红着一双眼，满脸倔强：“他再不好那也是我男人，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官夫人了，就能压我一头了！”

    （五）

    将秦宣柳赶走后，岳永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和她来往了，不管秦宣柳多少次找上门来，岳永宜都不肯见她。

    到底是那点自尊心在作祟，岳永宜不想要秦宣柳的怜悯，全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同情她，就是秦宣柳不行。

    但老天爷当真不是仁慈的，有些东西一语中的，秦宣柳成了官夫人后，何止是“压”了岳永宜一头，两个人的命运简直是天差地别，差距越来越大，直到——

    岳家二老出门谈生意时，不幸翻车遇难，岳永宜更是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她一夜之间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岳家香铺一蹶不振，匆匆关门，岳永宜从曾经的云端跌入泥土，再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而是一个只能倚仗酗酒丈夫而活的纤弱妇人。

    岳家突遭此变故，秦宣柳更加不能袖手旁观了，她去找过岳永宜许多次，却都被她拒之门外，到了这般田地，她仍是不肯见她。

    到底是多年的姐妹，她太了解她骄傲的秉性了，她是宁死也不会让她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可惜秦宣柳也不是一味隐忍的性子，在又一次听说岳永宜被关起门来，遭受那镖师狠狠毒打了一整夜后，她怒不可遏，再也坐不住了。

    她气势汹汹地领了一帮家仆，直接踹开了那张破旧大门，将床上烂醉如泥的镖师捆得严严实实，一把扭去了公堂。

    公堂上的父母官正是秦宣柳入赘的夫君，这判决自然不用多想，镖师被押着签下了和离书，一句辩解的机会也没有。

    衙门后院里，岳永宜坐在树下的石桌前，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所有阴霾彻底散去，她宛若新生。

    明明从苦海中脱了身，心里感激万分，却见到秦宣柳来了，岳永宜仍要一抹眼泪，背过身去，故意道：“谁让你帮我了，现在好了，我家都没了，你可得逞了？”

    秦宣柳手里拿着药膏，一屁股坐在岳永宜对面，她哪里不知自己这小姐妹别扭的性子，听不出她那刻意的语气。

    当下，她一把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替她涂抹起了药膏，一边哼道：“你那么要强，离了个臭男人还不活了吗？”

    岳永宜挣扎不脱，只能咬紧了唇，望着秦宣柳，一颗颗晶莹的眼泪坠落下来。

    人世辗转一番，父母亲族皆不在，最终陪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一个她了。

    秦宣柳见岳永宜的模样，心疼不已，眼眶也跟着泛红了，嘴角却在风中扬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意：“哭什么，多大点事儿，不还有我吗？走，跟我回秦府，我给你一个家！”

    （六）

    岳永宜进了秦家没多久，这桩“捉奸”丑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秦宣柳竟然没有赶走这狐媚子，仍将她留了下来。

    府里的丫鬟私下都说，夫人实在太过心善了，竟相信这样的狐媚妖女，迟早要吃大亏！

    这么些年来，秦宣柳身子单薄，一直就没能诞下一儿半女，要不是秦府家大业大，还能镇一镇那位入赘的夫婿，恐怕妾侍早就进门了。

    她本就无所出，还在府中留下这样一个“隐患”，如何能叫人不担心呢？

    果然，“捉奸”一事过去不久，岳永宜有孕的消息就传来了，秦宣柳彼时正在挑布料做新衣裳，还不忘替岳永宜选上一份，多年姐妹，她始终是相信她的。

    可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竟然会传来，秦宣柳手腕一抖，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散落一地，仿佛在无情地嘲讽着她，不仅刺痛着她的眼眸，更加刺痛了她的心。

    秦宣柳再不迟疑，直接去到了岳永宜的别院，带着一碗药，冷若冰霜，开门见山：“要么打掉孩子，要么你就给我滚出秦府，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点情面！”

    直至这般田地，她仍不忘承诺，要给她一处安身之所，不愿让她流落街头。

    可是岳永宜却苍白着脸拼命摇头，怎样也不肯喝下那碗药。

    “你信我，这孩子不是你那负心汉的，我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这孩子是我的，是我在和离前就怀上的，你信我！”

    岳永宜自己也没想到，老天爷会给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她虽然与那镖师和离了，却怀上了他的孩子，只是直到现在才显露出迹象。

    这个孩子实在来得不是时机，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同那冯郎“偷情”而来，她百口莫辩，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地下，背上这样的污名，她也宁死不肯妥协，不肯打掉自己腹中这个无辜的孩子。

    曾经那段遇人不淑的姻缘里，她就怀上过两个孩子，只是都被那醉酒的镖师打没了，如今这一个，她无论如何都得保住。

    “宣柳，你信我，我当真没有骗你！”

    屋里，岳永宜紧紧护住自己的腹部，泪光闪烁，望着秦宣柳解释道。

    秦宣柳却是强忍热泪，一步步上前，手中那碗黑糊糊的药摇晃着，就像她苦涩摇曳的一颗心。

    没有比如今更痛彻心扉的时刻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够了，不要再得寸进尺了，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若不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姐妹的情分上，我早将你赶出秦府了，我掏心掏肺地待你，你怎么忍心这样一次次欺骗我，伤害我？”

    愤怒绝望的字字句句回荡在屋中，岳永宜闭上了双眸，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不再辩解了，只是轻轻说了一句：“那你就把我赶出府吧，我选孩子。”

    秦宣柳呼吸一颤，岳永宜已经睁开眼眸，抬头望向她，一字一句道：“只是你要小心你的枕边人，他薄情寡义，并非良婿，还有极大的野心，你千万别受到伤害才好。”

    秦宣柳端着药碗的手抖动着，终于背过了身，咬牙含泪道：“别再说了，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这一年寒冬腊月，岳永宜挺着肚子被逐出秦府，诞下一子，以毕生积蓄开了间小小香铺，勉力维生，自此与秦宣柳再无往来。

    （七）

    浮云苍狗，斗转星移，转眼五年过去，秦宣柳依旧一无所出，曾经温柔体贴的夫婿，终是彻底露出他的“真面目”。

    时机已然成熟，冯郎官位稳固，不仅将布庄的产业转移到自己名下，还接连娶了几房美妾进门，将秦宣柳的父母活活气死，而当年与岳永宜的那番私会真相，也被他得意洋洋地抖落出来，笑秦宣柳是个大傻瓜。

    “你那好姐妹没说错，的确是我图她姿色，可惜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竟然不愿从了我，一心一意偏要为你打算，最终落得被你扫地出门的下场，也是活该！”

    秦宣柳如遭霹雳，耳边瞬间又回荡起当年岳永宜离开秦府时，对她的那番告诫：“你要小心你的枕边人，他薄情寡义，并非良婿，还有极大的野心，你千万别受到伤害才好。”

    原来一直以来，最傻的人都是她自己，是她误会了姐妹，错信了豺狼，才会一步错，步步错，沦落到这一无所有的田地。

    秦宣柳的世界在一夜之间，彻底坍塌，她拿着休书被赶出了秦府，不，如今要改称“冯府”了。

    天地间黑沉沉的，秦宣柳流落在破庙之中，风雨飘摇间，她蜷缩在角落里，就像海上一艘即将被大浪打翻的小船，再没有任何依靠与希望。

    人生走到这样不堪的境地，看不到天边一丝光亮，父母没了，家也没了，孑然一人在这孤零零的世上，似乎再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秦宣柳拔下头上锋利的长钗，在黑暗中痴痴一笑，万念俱灰间，正要对着手腕划下去时，外头的滂沱大雨中，却忽然出现了一盏灯——

    一道熟悉的纤秀身影，撑着伞，带着一个孩童，一步步走入破庙，风中飘来一股熟悉的清冽香味，依旧染着经年不变的芬芳。

    秦宣柳怔怔地抬着头，看着黑暗中走向她的那道光，眼泪忽然坠落下来。

    “秦宣柳，你那么要强，离了个臭男人还不活了吗？”

    女子熟悉的声音在破庙里响起，带着更咽的泪水，一如那一年，她在衙门后院里，拉住她的手，对她说的那样——

    “走，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熏香萦绕，人生恍如一梦，兜兜转转几十年，最终不离不弃，相依相伴在一起的，还是她和她。

    （八）

    秦宣柳从破庙里被接了出来，住到了岳永宜的小院里，家虽然不大，却很温馨，这偌大的世上，她终于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烛火摇曳下，那孩童一步步走近，站在秦宣柳面前，俊秀的面容同那镖师有七分相似，一切再不用多作解释了。

    秦宣柳红了眼眶，颤抖着手将孩子一把抱入了怀中，愧洒长泪。

    那孩子伸出手，乖巧懂事地替她擦去眼泪，怯怯地在她耳边喊了一声：“干娘。”

    秦宣柳长睫一颤，猛地抬起头，泪光闪烁：“你，你叫我什么？”

    旁边的岳永宜走上前，轻轻抚摸上孩子的脑袋，温柔一笑，在烛火下望着秦宣柳的眼眸，神色极其认真，一字一句在屋里响起——

    “他叫你干娘，从今天起，他也是你的孩子了，而这里，就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家，宣柳，你说好不好？”

    没有人比岳永宜更懂秦宣柳心底深处的那份痛，她因为身子单薄，一直无所出，原本这辈子都无法做一个母亲了，可她却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她面前，让她一颗心完满起来，补上了那份无法为人道的遗憾。

    灯下，秦宣柳望着岳永宜，泪流满面：“好，我们三个人，有一个家，有一个共同的家了……”

    屋外的夜风拍打着窗棂，小小的屋中却暖意流淌，三道身影紧紧搂在一起，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这荒腔走板，魑魅魍魉的世道上，因为有了彼此，便能无坚不摧，无所畏惧。

    三口之家的生活这便崭新开始，有了秦宣柳的加入，香铺里还多卖起了衣裳，衣裳上熏香，凭借着两姐妹的心灵手巧，很快在城中风靡起来，铺子也扩了一间又一间。

    就在这时，更好的消息传来了，那负心郎多行不义，终因贪污入罪，官途说断就断，人人都道一句老天有眼。

    两姐妹带着孩子回到了秦家老宅，握紧彼此的手，恍如隔世，感慨万千。

    人生匆匆，白驹过隙，一晃眼，又是几十年过去，孩子早已长大成人，两位老太君膝下儿孙满堂，羡煞旁人。

    这一年中秋，白发苍苍的岳永宜先秦宣柳一步，阖然辞世。

    秦宣柳在她床头点起一炉香，关上门，独自送了她最后一程，青烟缭绕中，她无声泪流，伏在她身上渐渐闭上眼。

    梦里又回到韶华正好的那个春日，她们穿梭在桃花林间，笑声飞上长空。

    “永宜，我做了个梦，梦到我们都变成老婆婆，牙齿都掉光了……”

    “这么吓人啊，我才不要呢，要变也是你变！”

    嬉闹间又斗起嘴来，你追我赶着，风拂起衣袂发梢，不知不觉，桃花林就走到了尽头。

    万事从来风过耳，一生只是梦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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