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公输-《千魅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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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儿平日就极怕冷,到了冬天更是连门都不想出,里三层外三层,还戴着个雪白雪白的绒帽,露出黑漆漆的眼睛,像只长胖了两倍的胖白鹿。
公输阙一边摸着一边这么形容,笑得一脸揶揄。
影儿把帽子往下扯了扯,吸了吸鼻子,嘟着嘴巴哼道:“师父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天天就知道睡、睡、睡。”
的确,冬天的公输阙也有个症状,就是嗜睡,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十次看他有九次睡着了,还有一次是正在入睡。
所以他们一到冬天就停业,不接任何生意,乖乖地待在“有间庭”里,一个握支笛,一个捧碗汤,围着火炉子舒舒服服地烤火。
睡梦中的公输阙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大大降低,给了影儿许多可乘之机,一见他睡着,影儿便会贼兮兮地凑上去,乐滋滋地拿出工具开始忙活。
公输阙往往是被影儿的笑声吵醒的,醒来伸手一摸,要不就摸到脸上未干的墨渍,要不就摸到头上乱七八糟的头发。
见他又气又无奈地一通摸索,影儿会笑得更欢,公输阙甚至都能想象到这只胖白鹿笑得前仰后合的得意样。
但得意是不长久的,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恶作剧的收场往往是公输阙惬意地躺在长椅上,影儿乖乖地拿着毛巾或梳子眼泪汪汪地擦着、梳着,公输阙恶狠狠地一声“哼”:
“快点儿,不然不给你饭吃!”
影儿一脸的可怜,在心中流泪:“师父坏,以大欺小……”
不过胖白鹿顽强的精神是打不倒的,死性不改的影儿在师父睡着失去战斗力后,又会故技重施。画了洗,洗了画;梳了拆,拆了梳。循环的戏码在“有间庭”乐此不疲地上演着。
直到有一天,师父真正地生气了—却不是因为这个。
她偷喝了一口师父腰间的酒,昏昏沉沉,一睡不醒。
像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一片白雪皑皑,她走进了一个冰洞里,四周冰雕玉砌,十分美丽,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冷,慢慢地向里面走去。
冰洞的尽头竟有一个女子,长发伏地,哭得伤心。
她眨着眼睛,想去安慰这个姐姐,却突然发现原来她身边还躺了一个人。她好奇地一步步上前,那个人的身形一点点展现在眼前。
终于,那张英俊的脸庞赫然入目,她蓦地捂住嘴巴—师父?
那埋头哭泣的女子闻声抬头,她心头一跳,还来不及看清,白光一闪,一道炫目的光芒直直将她吸住。
一片白茫茫的光晕中,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师父着急的模样。
一身凌乱的公输阙,憔悴不堪,无波的眼眸布满血丝。
她从未见过师父这般形容,鼻头一酸,伸出手刚想唤“师父”,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那个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以为你又要走了,你一动不动,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以为……如果你又要离开,这一次,这一次我能再拿什么留住你……”
(二)
公输阙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影儿觍着脸,拉着师父的衣角认错撒娇,若是她身后有条尾巴,此刻怕是摇得欢快。
“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偷喝你的酒了……这酒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喝,又酸又苦又辣又涩,还呛得人想掉眼泪,难受极了!早知道‘拈花’这么难喝,我才不会……”
话未说完,额头上便被一弹,公输阙转身没好气地道:“笨蛋,这便是人生的味道啊。这酒里掺满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你当是好玩的吗?”
影儿捂着发疼的额头,神色却欢喜得很,搂住公输阙笑嘻嘻地道:“师父你终于肯理我了,太好了!”
公输阙有气无力地想推开这只黏乎乎的胖白鹿,脸上的笑容无奈又宠溺,神色却十分疲惫,不愿意多说话。
他几乎三天三夜没合眼,强撑着为影儿灌输了不少真气,最后更是动用了“结忆灯”,耗了许多心血才将影儿唤回。本就无力的身子如今更是疲惫不堪,累极地睡了下去。影儿贴心地侍候师父睡下后,守在一边撑着下巴,心疼地打量着师父。
不知不觉又想到了那个奇怪的梦,她没有和师父说,怕师父操心多想,不能好好休息,她只是在心中暗暗比较梦中那个人和师父的相貌。
虽是一模一样的脸,却还是有些不同。那个人气质飞扬,棱角分明,像壶烈酒。师父却是温温淡淡的,围炉浅笑,像杯清茶。
嗯,还是师父好看些,影儿眨着眼睛盯着师父熟睡的脸,喜滋滋地得出结论。
看着看着眼皮子开始打架,影儿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眼眸一点点合上,渐渐沉沉睡去。
屋内燃着暖炭,精致小巧的玲珑炉里放着安神香,青烟缭绕,一室静谧。窗外的雪飘飘洒洒地落下,为紫竹林蒙了层白纱,天地之间一片祥和,似幅晕染开来的水墨画,温柔无声。
待到明年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又是一片郁郁葱葱之景。
公输阙休养了几日,瞒着影儿静悄悄地出门了,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故人,看一朵花开。这本是数年前心照不宣的约定,如今因影儿误饮“拈花”的事,他后怕不已,更加要去了。
紫竹林外,早已雇好的车夫和马车候在外面,公输阙正要上路时,身后便遥遥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声“师父,等等我”!
影儿像只笨重的白鹿,身上挂着大包小包,身后拖着大堆小堆,摇着手欢快地向公输阙奔来,不,是吃力地一点点挪来。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公输阙面前,举着手中公输阙留下的字条:“师父你太不仗义了,居然想扔下我一个人,自己跑出去玩……”
公输阙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无波的眼眸望向远处,脸上挂满了对未知的担忧,眼角眉梢却也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欢喜。
他摸了摸影儿带的东西,哭笑不得:“我们又不是去逃难,整个‘有间庭’都快叫你搬来了。”
影儿一边熟络地招呼着目瞪口呆的车夫来搬东西,一边拉着公输阙钻进马车。
马车十分宽敞,布置得格外舒适,影儿伸出手“呼呼”地凑向暖炉烤火:“师父现在知道了吧,这就是带上我的好处,衣食住行,没有我能行吗……”
公输阙敲了一下她的头,又按了按她的雪帽,将她全身裹紧了些:“真是个罗唆的管家婆,天寒地冻,出来凑什么热闹?人家车夫非得加我钱不可。”
影儿搓着手,吸了吸鼻子:“是师父天寒地冻不好好在家睡觉偏要出来的,怎么怪得了我?人家车夫大叔要加钱是应该的,师父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小气,明明赚了那么多钱……”
公输阙裹着狐裘,懒洋洋地倚在里面,连敲都懒得敲了,在影儿的喋喋不休中渐渐睡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苍山,是座四季飘雪、终年冰封的雪山。
下了马车,影儿一看那白茫茫的高山,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心中嘀咕:“师父莫不是睡坏了脑子,怎么会想到来这种地方?”
才想着,头上便被一敲:“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心里骂我,可我又没说要带你来,是你自己巴巴地要跟来的,现在叫车夫送你回去还来得及。”
公输阙睡饱了养足了精神,气定神闲地背着手“欣赏”雪景。
“我才没在心里骂师父呢,师父冤枉我了,我不要回去……”影儿狗腿地抱住公输阙,面上讨好地笑,心中却叫苦不已:“神了,笑面狐狸会读心术。”
公输阙一只手推开影儿,俯下头笑得高深莫测:“又在骂我笑面狐狸吧?”
(三)
他们在山脚下的一间废弃茅屋住了下来,影儿扛着家伙冲进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她把带来的东西通通塞了进来,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屋子竟也变得像模像样。
公输阙舒服地烤着火,闭眸道:“总算你还有点儿用处。”
影儿一脸得意:“那当然,我的用处大大的呢。”
公输阙笑得不怀好意:“每天吃那么多饭,吃了那么多年,倒也没白养你。”
影儿没听懂,傻傻地也跟着笑。
是夜,寒风呼啸,影儿突然觉得很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吓了一大跳,自己怎么又到这个冰洞来了,做梦难道还连着做吗?
眼前冰雕玉砌,可不就是醉酒时梦见的那个地方吗?
正想着,身边一道黑影掠来,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裳,两只尖尖的山猫耳朵,少年俊朗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
影儿转着眼睛,咧嘴一笑,这个梦好,谁都来了。
少年双手环抱,冷冷盯着傻笑的影儿,上下打量,嗤之以鼻。
“昔日的苍山雪女如今竟畏寒怕冷到这种地步,真是笑话!”
影儿眨眨眼睛,一头雾水,那只猫儿又开口了。
“雪颖,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青狸啊。”
山猫少年蓦地激动起来,快步上前:“你忘了我们在这冰洞里朝夕相处度过的几百年岁月吗?你忘了我曾上‘五华林’为你偷来的碧果吗?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要生生世世陪着你的话吗?”
影儿被他的模样吓着了,步步后退,却被他一把按住肩头。
“你怎么能忘记我呢?我日夜在冰棺前守着你的真身,期盼着有朝一日你能醒过来,我苦等璎珞花的盛开,我离开苍山去凡世寻你,我做了那么那么多……你怎么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呢?”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满是痛楚,看得影儿心头一震,“我与你百年相伴的情谊竟抵不过那个招念师吗?他将你害得这般下场,你还是要一意孤行地爱他吗?”
一句“招念师”叫影儿反应过来,她连忙挣扎着解释:
“猫儿猫儿,你弄错了,我叫影儿,是师父的徒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快放开我啊……”
她拼命挣扎着,解释着,少年的眸光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终于,他怔怔地放开了她,失魂落魄地摇着头;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一点儿也不像她……”眼神蓦然一厉,他忽然恨声望向她,“公输阙这个自欺欺人的懦夫,他以为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吗?”
影儿被他眼中的精光吓到,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你……你想干什么?”
少年阴寒着脸,一步一步逼上前:“想干什么?去问你的好师父吧,物归原主,我要用你来唤醒雪颖!”
利爪一亮,影儿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来,一阵风掠过,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耳边响起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青狸,你疯了吗?”
是师父!她惊喜抬头,果然看见那腰间悬挂着一个青竹筒。
“疯的人是你,把我的雪颖还给我!”
一声厉喝,冰洞内黄影青光一触即发。
影儿抱着头担心地望去,还没看个真切,眼前便一黑,身子一软,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无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影儿只模糊地听到一句—
“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休怪我不念旧日情分!”
(四)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影儿蒙胧地睁开眼,就看到依旧是那间茅屋,师父坐在桌前,一脸平静。
“快起来吃东西,还说要照顾师父,起得比师父还晚。”
她眨了眨眼,迟疑地开口:“师父,我昨天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公输阙脸色不变,蘸了一滴水弹到她额头上:“小孩子成天看些乱七八糟的书,能不做怪梦吗?”
吃过饭后,公输阙说出去办点儿事,叫她好好待着。影儿低着头说“哦”,等公输阙走远后,她抬头古灵精怪一笑,戴上雪帽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却才出房门几步,便被一道白光阻了回来,她定睛一看,该死,房屋四周被一道光圈围住,竟是师父又下了结界。
影儿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脚,冲着前方不远处的那个背影挥了挥拳头,正挥得过瘾呢,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公输阙竟悠悠回头,扬了扬手,笑得一脸狐狸样。
可惜公输阙低估了影儿的坚韧不拔,他怎么会知道影儿怕他要用,竟把家里几本术法书都带来了?平日里游手好闲,教她都不学的徒弟,此刻是一头钻了进去,刻苦钻研的精神堪比老秀才。
终于,在公输阙第五天出去时,影儿贼兮兮地探出脑袋,笑得得意扬扬,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一边念念有词地施法,一边在心中道:
“师父真是没新意,老是这一套结界。”
当光圈应声消失时,影儿看着双手,又惊又喜,不禁感叹自己真是冰雪聪明,术法天才。
她拈了一个隐身诀,鬼鬼祟祟地跟在师父后面,屏气凝神。
七拐八绕,白雪茫茫的,她都快跟晕了,师父眼睛不便却跟没事人似的,轻车熟路得像自家一样。
当在那个冰洞口停下时,影儿倒吸口冷气,捂住嘴巴差点儿要惊呼出声。
这跟她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越往里面走,她越惊讶也越熟悉。
师父转动了一个机关,她轻巧地闪身入内,在一块冰石后还没站定,便听得师父回头一声喝:“谁?”
她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另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山猫少年一脸愤怒:“公输阙,你还有脸来这儿?”
她舒了口气,捂着扑通乱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躲在冰石后。师父和那只猫儿针锋相对,一时未注意到她。
她这才看清,这冰屋内竟放置着一具冰棺,一点点挪过去,她踮着脚伸长脖子想去看,却只能看到棺中人的下半身。正望眼欲穿时,公输阙已冷然开口:
“青狸,多年未见,你还是一样年少气盛。颍儿长眠于此,望你不要扰了她的清净。”
少年一声冷哼:“年少气盛?爷爷比你还长了几百岁呢。你也知道雪颖睡在这里,竟还有脸出现,快快给我滚出去,不要逼我在这里动手!”
影儿初听到师父说“颍儿”时,吓了一跳,仔细听下去才发现不是在叫自己。他们二人的对话叫她又是惊奇又是迷惑,不由得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她跟师父走南闯北时,曾经看到有人在卖“后悔丸”。
师父拈起那小小的药丸,一脸黯然。摊主殷勤地跑出来,吹得神乎其神,师父却在他的惊呼声中将药丸拈碎了。
药粉随风飘散,师父扔下片银叶子,也带着她飘然而去了。
她那时并不懂为什么师父的表情会那么哀伤,师父又为什么不拆穿那个江湖骗子,当她此刻站在这里听到所有的所有后,她才明白,世上如果真有后悔药该有多好,而师父之所以不拆穿那个人,不过是因为他至少给了人们虚无的希望。
公输阙轻抚冰棺,无波的眼眸装满温柔。
“青狸,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我对颍儿的爱不比你少。”
(五)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他从徐州招念归来,路经苍山,在山脚下暂歇。
半夜迷迷糊糊听到有女子在唱歌,他借着月色起身去寻,在一处冰山后发现了一架秋千。
秋千上坐了个白衣女子,背影动人,月色下她的头发折射出蓝色的光芒,如梦如幻。他一时看痴了,直到那女子一声低唤:
“你是谁?怎么寻得到这儿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见那女子面有讶色地望着他,怀中抱着一只五色斑斓的猫儿。
他想开口,却不觉又被那女子的容貌吸引了,那般清清冷冷的模样,便像从天上王母的瑶池中出来一般,沾染了皓月的清辉。
他尚自沉吟,那女子怀中的猫儿已经一声叫唤,朝他扑来。他心下一惊,忙祭出“招念铃”,却还没摇响,就见那女子宽袖一挥,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再无意识。
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身在那个落脚的房屋,昨夜仿若一梦。
他细细回忆,汗颜不已。自己游历尘世,见多识广,自命超然,怎么被一个女子迷成了那样?莫不是山野精怪,摄人心智?他寻思着,却又摇头否定了,那般人物,绝不可能是妖怪。
他在苍山寻了个遍,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夜晚看到的地方。他左右无事,来了兴趣,便在山脚下住了下来,期盼着能再见那女子一面。
机会终于在半月后的一天来临,他在屋前救下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山猫,当白衣蓝发的她寻来时,他才记起原来这就是那夜她怀中的那只猫儿。
那山猫十分嚣张,虽然他救了它,但它显然并不感念他的恩情,反而在他手上狠狠抓了一道。
倒是那女子,抱过猫儿,对他盈盈施礼道谢。他看着那清浅笑容,霎时觉得被多抓几道也值得。
女子飘然离去时,他定住心神上前施礼:“在下公输阙,乃公输世家第七十六代招念师。”又客套了几句,他道出了真正目的:“在下与姑娘一见如故,可否有幸到姑娘府上坐坐?”
那只猫儿立时像奓了毛般,在女子怀中张牙舞爪,他视而不见,只定定地望着那张丽颜,眉眼诚恳。
天知道他那时心中有多忐忑,像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当那身白衣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后,他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了,那飞扬英俊的五官在雪景下生动极了。
那女子见他欢喜模样,似忍俊不禁,也展颜一笑:“你倒有趣,在这半月便是为去我的冰洞看看吗?”
他眼睛一亮,却听她接着道:“我叫雪颖,是天上派下驻守这座苍山的雪女。”
(六)
他们便这样相识了,真正相处一段时日后,他才发现,她外表清冷,内心却十分纯真,不谙世事,干净得就像这苍山的雪。
那天他去了她的冰洞,那只山猫从肚中吐出了一只碧青碧青的果儿,然后就地一滚,幻作了个五彩斑斓的黄衣少年。他捧着那只果子,满脸期待地递到了雪颖面前。
他认出那是文灵帝君五华山上的碧果,对寻常人有起死回生之效,是极为珍贵的疗伤圣果。他这才发现她身子虚弱,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情急之下他一把拉住她,切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是何人所为?”
还不待她回答,山猫少年便对着他的手狠狠一抓,他立刻痛得手一缩。
雪颖笑吟吟地拉过少年向他介绍:“他叫青狸,是我弟弟。”
那只山猫又像奓了毛般:“谁是你弟弟?”
雪颖无奈地嘀咕:“明明以前都叫我姐姐的……”
青狸脸一下红了,恨恨剜了他一眼,叫他下意识地把手缩了缩。
“不是弟弟,我不是你弟弟……”青狸委屈地望了雪颖一眼,变回山猫,愤愤地跑出了山洞。
雪颖追到洞口,一脸担忧:“总是这样任性,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真叫人操心。”
他也跟着跑到洞口,用同样操心的目光注视着那道身影,眸中闪烁着自比姐夫的慈爱光芒。
但事实证明,姐夫是不好当的,青狸的爪功他日后领教过无数次,只要他和雪颖坐得稍微近点儿,都会有像刀一样的目光射过来,叫他觉得颇有压力。
伤了雪颖的是她的姐姐,雪痕。
这两姐妹同根不同路,一仙一魔,雪颖苦劝姐姐回头却反被伤,雪痕扬言会再回来,她要夺取苍山,作为她的魔宫妖地。
他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在她的冰洞里住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们过得很开心,他给她带来一些人世间的小玩意,教她下棋泡茶,弹琴舞剑,还带她去看凡间的花灯节。游人如织的夜市,他一口气猜对十道灯谜,为她赢得了最终的奖励。虽是些凡人的俗物,她却喜欢得不得了,宝贝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他情难自禁地在烟柳河畔,拥她入怀,深情一吻。
她目光迷离着,勾住他的脖子,问:“这便是凡间所谓的‘爱’吗?果然是很特别的滋味,我真怕有一天你离开我,把我的‘爱’也带走了。”
他心中一暖,舒眉笑开,在她耳边郑重承诺道:“我不会离开,也不会把‘爱’带走,因为它已经流淌在我血液里了,除非死,便是死也不能。”
他们相视而笑,却没有发现黑暗中那个愤怒痛苦的黄衣少年,五爪几乎要把墙壁抠个大洞出来了。
(七)
甜蜜过后却是考验,雪痕带了一帮妖魔鬼怪攻上苍山,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他护在雪颖身前,祭出“招念铃”,一个人独挑白衣赤发的雪痕。
雪颖召来大风雪,埋葬了大部分妖魔鬼怪,剩下些法力高强的便以一敌十。
雪痕赤发飞扬,频频发力,使出生平所学,却仍是难以招架。
关键时刻,青狸现身,一身黄光利爪,与他一左一右,夹击雪痕。
青狸平日对他张牙舞爪,大敌当前,两个人配合起来却是默契,雪颖解决完了那些妖怪也赶来助阵。
三个人在空中成掎角之势,将雪痕围在了中间,雪颖仍存姐妹之情,苦苦劝道:
“姐姐,不要再错下去了,快回头吧。”
雪痕仰天大笑:“天上那些神仙的嘴脸我看够了,我宁愿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魔,天地之间能奈我何?”
说完她先发制人,却并不是冲雪颖,而是一道红光直直劈向正操纵“招念铃”的他。他急忙应对,雪痕却并不欲久斗,只是全力一击,卷过重伤的他,消失在天边。
他被掠到了雪痕的妖宫,群魔乱舞。雪痕抚住他的脸,说出了让他目瞪口呆的话。
“我妹妹看上的男子果真不错,你便是公输世家的招念师吧?我是这妖宫的妖王,你可愿做我的妖后?”
他一声“呸”:“妖女,不知廉耻!”
那时想来还是太过年少气盛,若是搁到现在,他一定幽幽一笑,摆出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叫雪痕自己见了没意思,瞧不上他这个盲人。
雪痕没有动怒,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群魔叫嚣中,那阴笑打量的目光叫他不由得一颤,有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是被强抢来的民女的错觉。
“守身如玉”的确不容易,但他以公输世家的名义发誓,他是真的抵死不从,直到雪颖和青狸攻入妖宫。
雪痕一早散布出消息,言公输阙已投靠妖宫,成为她的夫婿。
那天是她对外宣称的大婚之日,一片喜庆的妖宫大殿中,他被强行套上一身红得刺眼的喜服。一切都掐算得分毫不差,雪痕施法强控他俯下身子去吻她。他强力僵持着,和她斗内力,在看不见的地方做拉锯战。雪痕冷艳的眉目像挑了一抹胭脂,赤发下的脸美艳绝伦,嘴角噙着笑脉脉地望着他。
当雪颖和青狸一路畅通无阻地攻入内殿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暧昧情景,红裳喜烛,在妖宫群魔起哄的声音中,那对纠缠在一起的璧人显得那般情浓意重。
雪痕斜眼一瞥,见那张原已白极的雪颜更无人色,唇角一勾,得意地松开双手。他急忙挣开,飞奔去追含泪扭头的雪颖。青狸一爪子拦在他面前,与他缠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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