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面楚歌-《陛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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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她疑惑的下一秒,胸腹间翻涌得愈来愈甚,如同一把利刃在其中翻搅着。涌上喉间的液体越来越难压制下去,像是刻意同她叫板。

    而身体的反应,就如同将她置于万丈冰谷,让她从身,到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走出去?她哪里能走得出去!

    原来……他真的没有这么好心。

    从她入了诏狱开始,便注定了她不会有活着出去的机会了吧。

    她突然俯身,以袖掩唇,低声地笑开,血液落在袖间,泛开了一朵花。“那我一定会……好好地走出这里。”抹尽了唇上的血迹,她努力站起来,遮掩着袖子,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临去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眸里带着恨意,刺痛了他的眼,碾碎了他的心。

    南帝东羡看着她虽然磕绊却无任何回头之意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他是真想……同着她过上一辈子的。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唯一捧出的一次真心,被人无视了个彻底。

    他可以接受她心底有北朝江山,可以容忍她制造他有能力收拾的烂摊子,却绝对不能容忍她心底还有另一个人。

    也罢,让她离开吧。纵使让她面对北朝的倾轧,纵使让他承受因将她放走而被群臣们口诛笔伐的压力,纵使忍受一生一世不再见面的入骨相思……

    他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听着她渐渐消失的脚步声,久久伫立,竟忘了要如何动弹。

    隔了会,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内侍站到了他的身侧。

    他张口,却发现喉咙有几分干涩,道:“她已与她的暗卫碰面了吧。”

    内侍摇了摇头,有些不知道如何启齿,“她……”

    猛然间,他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推开挡路的内侍,疾步往外走,刚过了拐角,便看到冰凉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

    他心底一沉,瞬间手脚发颤,一时慌了神,几个大步到她的身侧,却发现她一只手捂着胸腹之处,另一只手捂着唇,指缝间涌出了鲜血,散到了袖子上,连成一片。

    那血的颜色……是乌黑的!惊了他的眼。

    这是……中毒了!

    他惊怒交加,也恨自己为何没早些发现她的异样。他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然而她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了她过分苍白瘦削的下半张脸,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浑身冰冷,冷得……让他有些抱不住她。

    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她下毒?

    “陛下……”从后面赶来的内侍何时见到过南帝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揣摩了一番君意,道:“是否要传太医来?”

    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当机立断将她抱离了诏狱,策马疾驰,向太医院的方向赶去。

    她的意识早已模糊,他听到她在怀中昏昏沉沉地叫着他的名字,心底一喜,他不由得放缓了速度,却听见她说,“东羡……原来你的心这么狠……”

    他的腰背瞬间僵住,心沉到了谷底。

    御医院的圣手刘才俊表示,他活了六十三年,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惊吓。

    彼时,当值的他正捧着一本棋谱残卷看得如痴如醉,享受着大好的傍晚时光,却听到外头马蹄声响彻,他只能恋恋不舍地将棋谱收起来,然后跑到堂前。

    一位黑衣男子抱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策马奔进了太医院大堂,十分小心地护住那人翻身下马……

    夜色深浓,只余了半轮残月,摇曳的烛光下,刘才俊老眼昏花,正想怒喝是何贼人胆敢夜闯太医院的时候,方才看清楚了黑衣男子的容貌,又被那人格外沉冷的神情给骇到,当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声音带着几分惊惧,“陛……陛下!”

    然后颤巍巍地要开始行礼。

    那人眼睛一眯,制止了他,冷声催促道:“手脚还不快些。”

    刘才俊这才惊魂未定地让皇帝将那人放置在一边的床榻上。那人身着宽大的囚衣,容貌同着自己先前侥幸见过一次的罪臣曲阳春颇有几分相似。眼前这个人事不知的囚犯,怎么看都像是女的啊!喉间没有突起的地方,虽说有的男子喉间突出不明显,但……但……

    他更加心惊胆战,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打个结,避免自己说出惊骇的话。

    刘才俊的眼神不好使,但是医术上还是过得去的。望闻问切之后,捻了捻胡须,一副深思的神情。

    等候在侧的帝王却有些不耐烦,虽在旁边默不发声,然而眼神却十分骇人。

    刘才俊被看得更加紧张了,他的手微微发抖,顶着莫大的精神压力,又捋了好几下胡须,最后道:“这是中毒了。”

    他说完,见帝王的神色更冷,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不由得更加紧张,话语也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圣手”的称号就此告别,让他晚节不保。深呼一口气缓解了紧张之后,刘才俊道:“此……此人食用断肠花已有半个月。断肠花的症状表现如其名,起初的症状是厌食,严重者瞬时肝肠寸断。所幸她食用的剂量较少,到现在才爆发,但是时间较长……”

    “休说废话!要如何医治?”

    半个月,那不正是他将她发落到诏狱的时候?是谁处心积虑给她用了断肠花这种不易教人发现的毒草。

    东羡的神情越发地冷,见到刘才俊紧张的样子,也怕影响了他的发挥,按捺住心里的焦急,缓声道,“朕将她交与你,务必全力以赴。”

    “是……是……”刘才俊忙不迭地回答,急忙地跑到药柜里寻了护住心脉的药丸,请皇帝先给那人喂下,然后深思起了药方。

    东羡坐在床榻的旁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阳琮的手,似乎执意要将她的手给捂暖,然后她便能醒过来似的。

    长夜漫漫,他招来了侍卫,然后下达了指令,要彻查这件事情,之后,他继续守着阳琮。

    见到帝王彻夜不眠,手底下的人执行效率也更快。天刚蒙蒙亮,阮何已经屁滚尿流地赶到了太医院,然后告罪了一番:“陛下,臣监管不力。曲……”他扫了一眼阳琮。如今帝王这般重视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生怕称呼罪臣惹怒了帝王。

    阮何忍不住又看了那人几眼,对方长发散落,那露出来的侧脸,他看来看去,都依然是女子的模样,连脉象也是女子的脉象。他一直以为曲阳春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辨,如今看来……也许……

    他默念了一声罪过,及时地纠正称呼,“在诏狱里给曲阳春下毒的人已经找到,是北朝之人,现在已经拿下。”

    南帝“嗯”了一声,并没有要立刻提审的欲望。北朝之人,那自是北朝的反王派来的了,反王如此迫切地要除了她……为了什么?

    想到自己极有可能误会了她,他心里一滞,觉得闷得慌。

    南帝声音喑哑而低沉,道:“她当初……在诏狱里的那些供状带来了吗?”

    “已经带来了。”

    阮何命人将一卷卷的供词放在皇帝面前的案几上。他翻了一页,看到那些欺男霸女的案例,道了一声,“荒唐!”

    阮何心里打鼓,也不知道他说的荒唐是指曲阳春的行事荒唐,还是指的是……曲阳春分明是女子,也能够有欺男霸女的罪名荒唐。

    隔了会儿,东羡命阮何下去。他本来将阳琮丢在诏狱,只不过是随便寻个名目进去,免得她搀和进顾玠造反的诸事,再加上这些日子里忙着对付顾玠和南北朝事,故而那些案卷他不过是粗略扫了一遍,便丢了一边,反正这些事情,并非是他真正想把她打入诏狱的理由。

    没想到底下的人这般阳奉阴违,他的漠不关心,在阮何的眼里,变成了曲阳春在皇帝心里彻底失宠的暗号,这也让阮何更加肆无忌惮想要让阳琮认罪,越多罪越好,这样就算皇帝想偏袒也偏袒不了。

    他也没有了翻那些案卷的兴致,越翻就越是心痛。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着这么多的指认的?

    阮何刚下去,便有人上来禀告,他当时安插在曲府的眼线,那两个美其名曰小药童的灵芝和妙药上来,道:“……那天,大人回来后,将布防图交给翠花,也就是夜合保管。之后大人虽然见了顾大人,不过小的们在远处看,虽然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同顾玠一直隔着一段距离,不曾靠近,也没有私授什么。”

    所以说,那图根本就不是她交给顾玠的。从头到尾,他对她最大的指认都是对她的误解,也许,她拿了那个图,根本就没有打算做什么呢?或许她所做的一切,还是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朕晓得了。下去吧。”

    若说这些还不够让事情明朗,而之后阮何上来禀告的事情,他再联系前因后果,很多事情一下子水落石出。

    刘才俊配完了药,歇在了外侧的小榻上,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能够及时到位,房间里仅余了他和阳琮两人。

    南帝东羡看着阳琮苍白瘦削的侧脸,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将她扶起,端起熬制好的中药,用勺舀起药汁,呵了一口气,亲自给她喂药,她却滴水不进。即便知道她听不到,他亦是柔声哄她,想让她将药汁给喝下,可惜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想,这是第几次她昏迷不醒,而他在焦急地等待呢?只是从前,都没有这一次更加难熬,从前……她的情况也没有这次这般凶险。尽管这次是在拥有天灵地宝的京城中,身边有着南朝医术最精湛的御医!

    她袖子上干涸的血迹,像是一朵朵黑色的花,烙在他的心间。她的衣裳上沾染的腥黑的血液隔得久了,味道越发地难闻,然而他不敢让侍女进来替她换衣裳,生怕就是那么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如果……她能熬得过这一次,他一定海阔天空任她飞翔。他一定,会献上让她飞上高空的翅膀。她恨他,她不想见到他,他也会让她如愿。

    天渐渐地亮了,他的内侍捧来了帝王的袍服,立在他的身侧,神情恭敬而卑微,就那么捧着,立着。

    他神情淡漠地看着内侍,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今日罢朝吧。”

    内侍也不再劝,恭谨地退下。帝王的决定已经下达,尽管是荒谬的,然而却在意料之中。

    他的手抚过她的眉眼,抚平她皱着的眉头,像是要抚开她睡梦中仍有的伤痛,他低声喃喃,道:“那时你让我怎么信你。原始的那张布防图里有你蹭上的墨迹,顾玠逃窜时候对朕说的挑拨离间的话语,还有你曾给予他的援助,让朕不能信你。”

    他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似不忍再回忆。

    他一口一口地给她喂下了中药,以口相哺。

    刘才俊醒来,照例是要来给阳琮把脉,却看到坐在床榻边,仍然握着她的手的皇帝,心里还是念叨了一句非礼勿视,然后请了个礼,给阳琮把脉。

    他道:“没有性命之忧这句话,臣还不敢贸然说,但是情况没有之前凶险了,若是能度过今夜,那才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皇帝没有回应。

    刘才俊拿不准他的主意,道:“臣定会竭尽所能的。”

    “辛苦了。”他道。

    阳琮再度醒来的时候,觉得恍若隔世。眼前的景色陌生得很,不是冰冷简陋狰狞的诏狱,也不是摆设朴素大方的曲府,更不是富丽堂皇的皇宫。而是摆设雅致,窗明几净的地方,阳琮一时间有种“自己是不是死了,如今已经到了阴曹地府”的感觉,尤其是她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一般。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活动了下筋骨,艰难地从床榻上起来,而后推开了门,感受到了外头遍洒的阳光,这时候,她才有种还在人间的感觉。

    阳琮一时间有些恍惚,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她呆呆地站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不过一个转身,就看到了顾玠。阳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顾玠笑着说,“你刚醒来,要问的第一句话不应该是‘我怎么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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