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兴师问罪-《陛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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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琮讪讪道,“怪不得我拔不出。”
涂大人慢条斯理一板一眼地说,“敌方可是有三四万的兵马,大人确定数千的兵马能够胜得了他们?”
“困住几日,不就成了?”
“那大人去吧。”
“嗯?”阳琮错愕,竟没想到如此就说服成功了,她几乎没有任何阻拦地就获得一支五千人的军队。转念想想,自己虽在皇帝眼里是解闷良物,但在外人眼里便是御前红人了。如此身份平日里没有颐指气使的,如今偶尔提出一次愿望,那些人难得找到一次巴结机会,自然也要满足满足她,免得她跑去告黑状。
避天谷四面环山,仅有一条四米宽的小道通入。山峦陡峭,时不时地有碎石从上面掉下来,若是有人马留在上头打伏击,倒是不错的。
阳琮带着五千精兵,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避天谷。北朝的军队困在此地已经三天了,即便是精锐之兵,也差不多被磨成了哀兵。
很快她就看到了北朝军队,士气显然比较低迷。他们浑身脏乱,满面风尘,精神十分不济,而这几日看到南朝的人马只守不攻,也有了懈怠之心,只派了一小队的人马守在关隘之处,遇到敌袭再回去通报。
阳琮到的时候,他们整军迎接,但连日来的疲惫让他们的队形看起来歪七扭八的。他们的表情里可以看出绝望、痛苦、麻木,却偏偏没有降意,好像垂死挣扎的亡命徒一般,求生的意志不堕,灼伤了她的眼。
北朝将领段子承很快前来迎敌,他嘴唇苍白,脸上有着一道明显的血痂,狼狈极了,可在马背上,依然坐直了身体。当他看到阳琮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喜。
阳琮默默地拿着手指,在嘴角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清咳了声,道:“废话少说,直接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军队得令,蜂拥而上,掀起了风沙,扑在她的脸上,她不由得掩面,不想去听那战场的厮杀及血肉割裂的声音。
隔得久了,两军已经厮杀在了一起,这时她才睁开眼,瞄准了敌军将领的位置,准备纵马混入战场。
身后却蓦然有双手拽住了她:“曲大人,三思。”
他的眼里有冷意,也有警告。
“我说涂大人,你怎么老拦我砍下敌军将领首级呢?莫非是不想文武双全的赞誉落到我头上,还是你与这将领有私情?”阳琮满不在乎地笑笑。
“陛下要我保护您的安全,若是您执意要向前冲……有何损伤,事先说明,不关我的事情。”
她止住了笑,看向了他几秒,脑海里突然想起皇帝陛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想起仍然在京城的夜合,这跨出的第一步,似乎是个很艰难的抉择。
可是没办法,她无法对眼前的杀戮熟视无睹,只能够对现实做出最符合她心意的妥协。何况,那身陷险境的段子承算是她在北朝比较赏识的一个将领。阳琮道:“早说嘛,这肯定是不关你的事情,是大人我自己做的决定,是我贪功冒进行了吧?回京城我肯定要向陛下褒扬这些日子你监督我的功劳的。”
话毕,马鞭往马屁股上一抽,策马前行,同着段子承交锋的时候,阳琮长剑挥舞,马上一阵颠簸,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滑落了下去。段子承下意识地俯身捞住她,要救她起来。她瞅准时机,凑在他的耳边道:“拿你的剑,要挟我—”
段子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果断地按她的话做了。
“冒犯了,公主。”他架在阳琮脖颈上的剑在颤抖,那能够斩落千军首级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手也是颤抖着。
“是谁下达政令,向南朝宣战?”她小声地问,感受着剑上的寒气,露出一副恐慌的神情,大声地对着仍在厮杀的南朝将士喊,“赶快后退啊!把本大人救了,必有赏赐!”
“是太子殿下。”段子承侧头回答她,然后大声吆喝,“赶快撤退,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两军将士手头的动作都停下来了,双方都退回了各自的领地,彼此对峙着,战场一下子变得寂静了。
阳琮在两军之前,将一个贪生怕死、被人要挟的南朝文臣形象演绎得栩栩如生,就差涕泗横流了,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给自己拍掌叫好了。
阳琮早料到了两军对垒会出现这么一个情况,故而带来围剿北朝军队的将领避开了品级比她高的,如今在场的南朝将领的品级,最高不过是千夫长,权力越不过监军,又畏惧她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即便心里鄙视,也不敢和她叫板。一见到这种形势,几个首领商量开了,但商量半天也不知如何是好。
故而一锤定音的就是那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监督她,要向皇帝打小报告的涂大人了。他拍马往前行了几步,颇有几分大将之风,道:“放了他,我让你们出避天谷。”
阳琮松了口气。
涂大人冷冷地看着她。
如同所有威胁与被威胁的戏码一般,商量好了在避天谷的出口处一方交人、一方让路的程序后,北朝将领段子承一边拿剑要挟她,另一边驱着马,领着剩下的残兵败卒往避天谷外逃去。逃亡过程中,段子承歉疚道:“公主相救之恩,子承无以为报。避天谷之上,臣已埋伏了人马,他们不会太快追来。子承就算拼得性命,也必然竭尽全力,为公主杀出一条血路。”
“不,我还不想现在就走。”阳琮说。
段子承明显愣了愣,道:“公主留在南朝,会有很大的麻烦,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阳琮笑笑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段子承将剑放下,一副肝脑涂地、两肋插刀的模样,道:“臣必定竭尽所能。”
阳琮道:“避天谷的出口处还埋伏着数百的南朝军队,你当着他们的面,将我刺伤——”
“这是大逆不道……臣不敢,也不能伤害公主!”段子承打断她的话,拼命地摇头,逃命的速度亦慢了几许。
“听我说,我负伤后,就跳下马,你假装将我推下去,并露出一副凶神恶煞,过河拆桥的嘴脸,然后带着你的兵马沿着北卫河的方向跑走—那里的布军最少,你扮成流民,逃回北朝,再将朝中你所知道的事情写信给我。信,交到两朝交界处的来喜客栈就好。”
“公主殿下,臣不敢……”段子承反反复复地说着,“臣不能容许自己伤害您。”
“我在南朝还有事情,我必须待在这里。这样做,是最好的方法,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保全你我。若我和你一同逃了,会连累很多人,并且未必逃得出去。若我安然无恙地回去,将会面临着许多的麻烦。”
段子承依然犹豫不决。阳琮深深地皱起眉头,段子承的名头在北朝内一直是挺响亮的,果决,利落,干脆,如今在她看来,分明便是优柔寡断。
阳琮不由冷了语气,道:“妇人之仁不是帮我,是害我。你知道怎样才能避免致命伤口,怎样能够让伤口看上去严重而不致命,若让我自己砍自己一刀,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被人看穿。”
段子承的额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那握住剑柄的手也开始颤抖,好似那把剑有多么烫手一般,她真是生怕他将那剑给扔了。
眼看着避天谷的出口处近在咫尺,而背后的追兵也有一半的人渐渐赶上,阳琮不由得急了,道:“段子承,你是北朝最果决最英勇的年轻将士。你想让我失望吗?你想要让你成为破坏我计划的人吗?”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像是陷入了思考,同时那马鞭往马屁股上狠狠一抽,烈马急驰。
段子承握剑的手渐渐收紧,再度将那剑搭在她的脖子上,表情就像是要奔赴断头台一般的难受:“殿下,抱歉了。”
“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不要心存不忍,脸上的表情也不要有犹豫。”阳琮又想了想,决定说些活跃气氛的话,“记得刺我的时候朝上刺点吧,最好是肩膀附近,伤口尽量大些,相信你不会手滑把剑甩出去把我的脖子割断的,到时候别舍不得下手,就轻轻地割破一点皮……本公主现在是男子汉,不怕疼噢。”
“殿下,请严肃点好吗?”段子承的表情像是快哭了。
“嗯,好。”好像气氛活跃得适得其反了。
接下去她留给了他时间好好思考,避天谷的出口很快就到了,南朝的兵马埋伏在树丛后,身影耸动。避天谷内遥遥地有人一马当先,从里头驰骋而出,还是个认识的人。
很好,那涂大人没有被碎石给砸死,他将作为见证她生平第一次光荣负伤的人,使这时机变得更好。
“刺。”阳琮干脆利落地下达指令。所幸这段子承也经历过无数次的战役,真到了这种时候比一般人冷静,严格按照她的要求朝着肩膀偏着心脏的方向猛刺下去,也达到了她预期的效果—后来给她看病的大夫说,所幸她逃避得及时,那一剑原先是想往着心脏的地方刺的。
当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疼,也不用她故意弄出一副被段子承“抛尸”或者躲避人砍而侧身堕马的动作,因为没有人扶着,那根本就是个自然反应。
阳琮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身体往后一仰,身体就落在平地上,成功完成了负伤堕马这一光荣任务。她脑海里留着的最后画面,就是漫天的飞尘为背景,段子承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狰狞纠结,看在她眼里,却是犯了滔天大罪的痛苦忏悔神情。
哎,这段子承,别傻杵着,赶快跑啊……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被换了套干净的衣服。阳琮意识到这点,有阵凉意,慢慢地从四肢五骸流入心中。
她急忙地摸摸自己的胸前,感受到了一定的厚度,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她的女儿身应该没有被识破。她的胸前仍然缠着裹胸带,却没有像从前那般厚重,也比较宽松。
是谁……帮她换的衣服,甚至连裹胸带也换过了?不过照这情形,她的性别应该还被隐瞒着。
睡了许久,大脑反应还是迟钝,她决定还是不想了。
这是一间打扫得很是干净整洁的屋子,屋里有扇小窗户,垂着竹帘,没有掌灯,显得有些阴暗。门外的人听见阳琮这边的动静,掌灯走了进来。
那人是小厮的模样,穿着粗布的衣衫,他说:“大人昏迷了许多日,明明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却老是醒不过来,大夫们一筹莫展,险些就以为大人挺不过来了。”
没办法,忧思过重,血流过多,堕马的冲击,导致她处于精神肉体两重折磨,故而下意识不想醒来,真是难为了替她看病的大夫。
“那个北朝的将领真太不是东西了,明明说好了放人,还想置大人于死地,应该要千刀万剐。”小厮咬牙切齿道,“所幸大人无恙,那贼人见到我朝埋伏的军队,吓得跑远了。可惜让他们给跑了!”
小厮东扯西扯的,让她也了解了那日之后战场情况。
阳琮嘴角浮起笑意,看来这段子承还不算是太蠢笨,没有将她的计划给打乱,跑得还挺及时的。
听那小厮唠叨了一会儿,她觉得屋内有些闷,便下了床,趿着鞋子朝外走,那小厮跟在她的身后,默许了她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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