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Flower?漩涡-《星星上的花2》


    第(1/3)页

    那漩涡,缓慢静默,如同一场幻想电影,仙女、彩色海藻和小人鱼都转动着、转动着,一切美丽而充满诡异。海面上的少年架着白帆,即将远航,但那暗处的漩涡却想将他拖入海底。

    [楔子?蔷薇谢幕]

    蔷薇过世十年后。

    江南的春天总是如水洗般湿润,黏稠的空气挡不住孩子们春嬉的脚步。

    一场薄薄的晨雨过后,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奔出山间那排灰色的庙宇禅院,像灵活的松鼠一般,朝齐腰深的草丛里钻去。

    每年的这时候,山顶上艳丽的山花,老树皮上长出的蘑菇,还有各种新鲜的野菜野果,都会成为十一岁的小姑娘封寻乐园寻宝的目标。

    她一旦确认脱离了爷爷的视线,就兴奋得如同上了树的松鼠,欢呼着朝山顶奔去。

    高高甩起的小马尾像调皮的小风车。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双胞胎哥哥封信。

    同样的年纪,封信看起来却比封寻沉稳许多。虽然急速地爬上山顶让他俊秀的小脸微微浮上了细汗,然而他的眼神却时刻追随着调皮的妹妹,目光里有着十一岁的男孩儿少见的温和。

    “咦,这是奶奶做的鱼汤里放的香料啊,晚上和尚爷爷要做鱼吗?”玩耍了一阵后,封寻跑近哥哥,恶作剧般突然夺过他手中的一把叶子,小小的鼻尖闻到熟悉的清香。

    她细软的发丝上沾上了一些红色的花瓣,圆圆的眼睛笑得光彩四溢。

    “别乱说,爷爷听到会批评你的。”封信伸手摘掉妹妹头顶上的一片花瓣,顺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忘了吗?这也是一种药材。”

    “这也是药材?”老天,一听到“药材”二字,封寻就头皮发麻。

    “紫苏,性辛温。能散寒解表,行气宽中……”小小的少年自然地背诵出医书上的知识,声线沉稳,像个学究。

    一侧头间,他却看到妹妹偷偷做起的鬼脸,不禁一怔,继而笑出声来。

    “好了,难得出来,咱们不看药,只看花。”他对她讨好道。

    而半山腰的禅院里,佛堂上香烟袅袅,诵经阵阵,环绕着高高在上的金身法相,庄严祥和。

    六十五岁的老中医师封柏南安静地跪在蒲团上,一段长长的诵经过后,他慢慢抬起已经花白的头,目光越过长明灯的微光,落在远处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往生牌上。

    为逝去的亲人,在佛前点盏明灯,是虔诚的人们常做的祈愿。

    而那些已经消散在尘世的名字里,他知道,至少有一个与他有关。那个名字,是一种美丽但带刺的花朵。

    蔷薇。

    许蔷薇。

    封信和封寻的妈妈。

    曾经,他们是多么美满的一家人。

    变故,始于十年前。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儿子封华从医院里打来电话,一向沉稳有主见的封华,在电话里失控地号啕,向他求救。

    他身为名中医,那时已救人无数,声名满天下,但留学归来的唯一儿子却选择了从商,并且生病只去西医院。

    还有,封华在留学期间相识相爱约定携手一生的妻子许蔷薇。

    初时,小小的分歧并不曾带来家庭的暗涌,封信和封寻的出生,更是为所有人平添了巨大的满足与喜悦。

    然而,在两个孩子一岁生日后的第二天,蔷薇突发急病,送入医院,随即陷入原因不明的深度昏迷。

    抢救到第三天,封华接到消息,蔷薇生死悬于一线,医院表示无力回天,要家属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两个孩子不明世事,一时笑得天真一时哭得撕心裂肺,封华方寸大乱形若疯癫。他看在眼里,焦躁得一夜间头发白了一半。

    关心则乱。他十余岁随师在乡间行医,这一生上至政要,下至村夫,什么样的生死争夺没见过?只是这一局,却是他至亲。

    但,他是个医者,华夏几千年的医者文化融在他的骨血里,他的字典里,面对病人,没有“放弃”。

    天亮后,他已查遍医案,开出药方。

    在蔷薇的病床前,他曾严肃地问过封华,是否决定一搏。

    封华抱头号泣,不停地哭喊“我不知道”。

    他知已无法再等,最后一次,他把了把蔷薇的脉,面色庄重地开始给她喂自己亲手煎出的药汁。

    两小时后,蔷薇自深度昏迷中苏醒。

    然而十小时后,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再没醒来。

    蔷薇的葬礼后,封华疯狂地砸坏了父亲医馆里一切能砸坏的东西。

    从此后,父子俩形同宿敌。

    十年来,封柏南和老伴一起抚养着封信和封寻,每年清明前后,他会带着他们来这间禅院住上几天。

    这里供着蔷薇的往生牌,常年为她点着一盏烛灯。

    他带孩子们来看妈妈,为她祈福。

    门外传来熟悉的笑声,他还未来得及回头,身体就被人从后面猛地撞了一下,腰板生疼。

    果然是小封寻。

    她眼见自己毛手毛脚撞到了爷爷,立刻吓得一溜烟躲到了哥哥身后。

    没过几秒,她又偷偷伸出脑袋,继而笑嘻嘻地黏上前去,给爷爷揉揉刚才撞到的地方。

    “一大早就溜上山玩儿了吧?”绷不住脸了,他问。

    “山上开了很多漂亮的花儿,我还给奶奶摘了好吃的蕨子……”封寻机灵得很,一见阳光就灿烂,发现爷爷没生气,立刻眉飞色舞地说个没停,清脆的声音在佛堂里引起细小水波般的回响。

    而封信则早已拉过一个小蒲团,学着爷爷的样子,默默跪拜起来。

    封柏南看看两个孩子,面上渐渐浮起舒心的笑意来。

    四月的穿堂风带着江南山间特有的植物清香,吹过他们的身旁。

    回想起来,那一年的春光,也算和煦安宁。

    1.孟七春啊满肚子都是胆

    冬天的街景,已不知不觉中,浮起一点点嫣红,像害羞的姑娘,忙碌之余,偷偷为自己染上了一点儿春色。

    明亮的橱窗里,高大的路灯上,绿化带里的植物们,私家车后窗露出的一角抱枕。

    这些地方,都一点点换上了新年的喜庆色彩。

    这一星一星的亮色为灰白的冬景增添了不少温暖,也重新勾起了人们对春节临近的期待。

    这天是休息日,我因为想在过年前完成原定的那部分绘本计划,因而一早就起来继续工作。

    虽然辞职后,我和七春一样成了自由职业者,但是居于同一屋檐下的我们,作息却完全不同。

    用她的话来说,只有到夜黑风高时,她的灵感才如同尿崩。而到黎明破晓前,她就会如同吐尽丝线的春蚕,僵死在床上,直到夜幕降临再度复活。

    而我则自认为是个俗人,没有艺术家那凛冽的气质。我仍然老老实实晨起而作,入夜而栖,完全保持了上班时的作息。

    对我来说,除了工作地点变成家中,其他似乎一切照旧。

    所以,当我开始坐在窗前,迎着早上八九点的阳光,在洁白的画纸上奋笔时,披头散发、双目乌青的七春突然重重地把头砸在了我的笔前。我难免因为意外而吓得手一抽,差点儿把马克笔捅进她的鼻孔。

    “知道什么叫美人迟暮吗?”她幽幽地开口道。

    我紧张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不知道她在卖什么药。

    “七春姐,我还没有嫁人,给我留条活路。”我哭丧着脸求饶。

    我不就是最近有点儿劳心,生出了一点儿黑眼圈吗?也不至于就迟暮了吧。

    她缓慢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摇了摇,那指尖上暗紫色的指甲油发出诡异的光。

    “知道什么叫不作不死吗?”

    我愣了一下,眨巴了一下眼睛。

    “知道什么叫妖风四起吗?”

    ……

    我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拿起笔作势要画她的脸。

    七春终于销魂地发出一声娇软呻吟,顺势滑坐到地上,停止了胡乱用词对我的心灵摧残。

    “程安之啊,这一切,说的都是我们家的老太后哪……”

    一小时后,我和七春携手站在c城某国际百货前。

    据七春说,她早上被尿憋醒的同时,刚好看到她家老太后,也就是她妈发来的信息,顿时吓得清醒了。

    她妈告诉她,如果过年时不带一个最新款的某国际大牌包回来尽孝,就请在进门前献上膝盖,长跪别起。

    同时附上了那个包的官网图片一张。

    于是,珍爱膝盖的七春同学就癫狂了。

    “因为发了七次春才怀上所以取名叫七春”的七春妈我在中学时代见过几次,这次回来后还一直没见到。

    记忆里,那是一个风驰电掣的女子,曾经是我们这些小纯洁眼里的传奇,更是七春的骄傲。

    她活得充满了力量,充满了自我,充满了对人生张牙舞爪绝不放弃的渴望。

    虽然人到中年时为情所伤,从此单身,但却丝毫阻止不了她的人生一路高歌精彩每一天。

    所以,以五十“高龄”,命令女儿带一个名牌包回来,实在不是什么新奇事。

    七春一边吐槽自己的老妈,一边全力以赴地杀向某专卖店,不由得让人觉得孝感动天。我则被命令贴身跟上,作用是替她壮胆。

    善解人意的我当然懂得,七春只有一种情况下,会需要壮胆,而在其他的时候,她自称满胸腔满肚子全是胆。

    那就是,钱不够的时候。

    一个小五位数的新款名牌包,对她的积蓄来说,是岌岌可危的一次考验。

    七春工作多年收入不错,但几乎不存钱,这大概是性格大条的七春妈没想到的。

    所以,这时候,在她眼里热爱储蓄生活简朴的我,就成了她的速效救心丸。

    我跟七春进了那个专卖店,她立刻像兔子见到了新鲜蔬菜一样扑了上去,在一排排精美陈列货柜前颤抖地伸出手做抚摩状,紧紧跟着的帅气导购顿时有一种脸默默绿了的感觉。

    虽然也是第一次来,但我对时尚并不太了解,也没有这方面需求,于是无聊地转了几圈,又看了看七春的架势,猜测可能半小时内她的眼里只看得见那些包包们,于是决定先去其他店看看。

    受到感染,我突然也想给我妈买点儿什么。

    这是我回到c城后将过的第一个春节,因为之前封信的事,和父母有了隔阂争执,又不知如何修补,于是在购买年货上很是费了些心思。

    但至今准备的,都是一些吃的用的保健的东西,并没有想过父母也不过五十出头,也会爱美。

    我怀着微微的内疚之心,在隔壁店面买了一条漂亮的丝巾,刚出门,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摔倒在地。

    “你怎么走路都不抬头呀!”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生气地冲我嚷嚷。

    我坐在地上想反驳明明是你突然从拐弯处冲出来的,但抬头看到那张嚣张的脸,顿时感觉争也无趣。

    赶过来的保安把我扶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伴着眼前一黑。

    像被人毫无防备地一把拉入海底,猝不及防间,周身被海水、黑暗和异样的轰鸣包裹,传递来巨大的恐惧。

    几秒后,黑雾散开,我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抓着身边那个年轻的小保安的胳膊,而自己的手心满是冷汗。

    那一刻,我的面色和举动一定有些异样,以至于那个原本趾高气扬的中年妇女都见势不妙准备开溜。

    但我却完全不明白刚才那感觉是什么。

    后来很多年陆续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渐渐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疾病,而是在封信遇到了某些危险的时候,我的一种预感。

    但当时在商场里,我却只被这种稍纵即逝的不适感吓到。

    直到七春惨叫着从店里奔出来扑向我,我才有了真实感。

    她完全无视周围人的异样目光,大声地冲我叫喊着:“土豪安!姐姐血槽已空,快来帮我刷个零头!”

    ……

    2.注定失败的地方,有谁会傻傻起程

    封家的医馆“风安堂”所在的地段,现在是c城最繁华的街之一。

    各种嘈杂的声音带着城市特有的浮躁和喧闹,扬起看不清的细细烟尘,缓慢飘浮在有些灰暗的冬日天幕下。

    在清一色的花坛灌木点缀的单调城市风景里,风安堂门口的十余株腊梅树,和它的建筑本身一样,显露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清傲和沉静。

    此时,正是梅花开放的时节,黄色的薄如羽衣的小小花朵在枝头兀自清雅,这看似纤瘦实则强大的植物,连香气也带着一种温暖却坚决的态度。

    即使在这空气混浊的城市中心,也能未近其身,先闻其香。

    我曾听七春八卦过,说这个地段现在房价不菲,她评价封家其实是真正的土豪。

    但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封老爷子买下这一块地皮,初建起这座四层建筑时,它的周边,却还是蛙声一片的原始景象。

    那时的封老爷子,名动江南,就连一方权贵约他看病,也要排队等候。

    凡夫俗子,都逃脱不了野心,封老爷子的野心,就是以风安堂为中心,将封氏中医馆传承和发扬光大,开枝散叶到大江南北。

    如果不是封信的妈妈突然过世带来巨大打击,或许现在的封老爷子,会是更风光的景象。

    虽非本意,但已阑珊。

    只是人最初的那点儿执念,始终如暗夜之灯,在角落里带来些许安慰。

    因此现在的风安堂,在周边的商业地产已经开发得完全彻底的时候,仍然坚守着这一方净土,大概也是源于封老爷子的这点儿旧梦吧。

    然而,此时此刻,我眼里所见的风安堂,却已非平日那般和煦景象。

    远远地,就听见异样的喧闹,城市中心原本就整天被各种声音包裹着,形成一个闷闷沉沉的壳,但风安堂门口的声音和人群,却仿佛成了这个壳中突然伸出的一根尖刺,在麻木中带来一丝惊慌。

    风安堂出事了,封信出事了。

    “听说是封医生给人家孩子开药,把人家孩子治死了!”

    “怎么会这样?!封医生很有名啊!”

    “现在的医生有几个不黑心的!听说不许人家把孩子往医院送,非要自己开草药,拍着胸脯说自己能治,结果……”

    “我孩子一直咳嗽,还想找号贩子买个他的号试试的……”

    “封老医生不是都给大领导看病的吗?”

    “那孩子真可怜……”

    “这下医馆要关门了。”

    ……

    我扒开人群冲进去。

    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银灰的大衣,站在清冷的台阶下,弯腰对坐在地上的人说着什么。

    坐在地上的一男一女深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手里抱着一小团东西,仔细一看是个孩子。

    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小孩子。

    森森的冷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

    我一步步走近他们,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用力拉我的衣服。

    我顾不得回头。

    “何欢。”我大声叫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蓦地抬起头转向我。

    是何欢。

    我的妹夫何欢,封信的朋友何欢。

    “你怎么来了?”他似乎有些意外,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扰的神色。

    但我的目光,却凝在了地上坐着的那对困苦悲伤的夫妻脸上。

    我见过他们的。

    那个夜晚的片断,如幻灯片般在我眼前播放。

    穿着脏得有些看不清颜色的旧棉衣的夫妻,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儿,在医馆前苦苦哀求。

    “求求你!医生!给孩子开点儿药吧……”哭泣的母亲抱着封信的腿,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在午夜里令人心碎。

    “白血病……没有钱……孩子痛……”绝望的父亲捶打着自己的头。

    “外面冷,不如先把孩子抱进来吧!”我脱口而出。

    值班的小松护士焦急和反对的目光。

    哦,就是那个夜晚,我和封信去了我们初遇的中学校园,然后被紧急电话催回医馆。

    那晚分明人间宁静,四海温柔。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