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如初见-《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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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认识了芸的好,便死心踏地地爱上了她。在年少的沈复眼中,她是一页素笺,满纸都是美妙清丽的诗句,任他怎样也是读不够的,只觉神魂都淹留其间,于是他便发了誓地要娶她,要读她一辈子方好。
母亲脱下手上的金约指,作为订亲的信物,开启了这段永世之恋。东汉人繁钦在《定情诗》中写:“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那有着黯旧光泽的约指,代代传递着,戴在母亲的手上几十年,终于传给了一对小儿女。因为有爱,传统的姻缘也浪漫得如此婉致动人。
新婚前后的日子,在沈复笔下不慌不忙地叙说着,字里行间看似不露声色,但慢慢体会那些细节,能读出彼时他心底的情意如潮汐,纵然隔着两百多年,隔着泛黄书页,都能让人感应得到。
十三岁那年,堂姐出嫁,在前来贺喜的众亲友间,他一打眼便从人群中望见了她。“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这纯净美好的印象,沈复记了多年,直至时光远逝后,他仍能不差分毫地记之笔端。在那个喧闹的场景中,独心上人,才能让他不用眼光寻找,便能幽然入心。这情境,颇似辛弃疾《元夕》中的句意:“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在人海中,曾千万次寻觅她的身影而不得,却在灯火阑珊的良夜,蓦然回首时,她却立在灯影中,向他微笑。表达方式虽有差池,但那一份蓦然心动却是相同的。彼时,那个通体素淡的女子,即便没有绝世仙姝的容颜,在他眼中,也是世间独有的奇葩,只一眼,便够他一辈子去怀想。
初恋时的许多情景,多年后拿来回忆,在仍然相爱的男女心间,总会显得格外温馨动人。多年后,芸娘贫病交加时,回想当年情景,酸楚中仍有微醉,“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情窦初开时的怦然心动,时光淹没不了,贫病摧折不了,它们像拂晓的晨露,纯澈照人,夺人心魄。
两人的新婚夜,又是三白姐姐的款嫁日,姐弟二人的婚事巧合在了一起。那一日的沈家,新媳进门,闺女出阁,是一个彩灯高悬的不眠之夜。
洞房内,“头巾既揭,相视嫣然。”沈复写:“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作跳。”与芸肌肤之亲的文字,沈复写得极率真而坦诚,却因是夫妇,又尤其难得。陈寅恪对此专门有一段论述文字:“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米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复《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这例外创作若不是三白刻意为之,便是深情所致。他与芸娘的深情,从最初的倾心开始,一直蔓延到无数个日子以后,又沿着他在纸页间的叙说,蔓延到他们身后几百年的时空,直至蔓延到无数人心中。
这一场爱,是甜蜜的酒,从婚前酿到婚后,时间越久,便越醇香浓酽。
新婚之夜用夜膳,芸推辞不吃,说彼时正逢斋期,并说已吃斋数年。她并未告诉沈复,吃斋是为了他。但情侣间那些微妙的情意是何等的心有灵犀,他在心中暗暗推算:她开始吃斋的日子正值他出水痘。他顷刻便心明如镜。他的小新娘,多年前在他病中时,曾怎样为他焦虑担忧,她悄悄为他吃斋念佛,虔诚地求佛庇佑他健康平安。那一份执着深情的心意,她不曾表白,也不期求有朝一日他会明了,她只用心为他祝福和祈祷,她愿这样不为人知地去爱他,并且,以此为私藏的幸福。
只有内心盈满爱的女子,才会这样沉静温婉地,为心上人默默祝福。这是一种踏实温暖的沉醉,像走在三月明媚的暖阳下,仰起脸来,迎接春风的轻拂,然后深呼吸。
这样的爱,感动了我们,也感动了被她这样爱着的沈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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