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个人,也好》
也是那年二月,楚清歌差点死掉。
春节将至的那段时间,楚清歌十分不安。节日,对楚清歌来讲,它是最恼人的一个词语。每逢大小节日,她便无所适从,就连春节,也已多年不曾归家。只身在外这些年,对于“孤独”这件事,她虽尚未学会享受,但也早已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孤独对楚清歌来讲,连理应生发的那么一点伤感似乎都没有了。
可这一年不同,她身边有了沈晚晴。楚清歌这些年的情况,沈晚晴大致知道,素来待人热情的沈晚晴哪里会容许楚清歌独自一人挨度春节。起初,楚清歌也不大情愿在春节时候打扰沈家人,但沈晚晴心意坚决,遂也只能应允。
沈晚晴是豪门千金。楚清歌虽也是家境殷实,但楚家的景况与沈家之富裕相比,相差甚远。原本楚清歌以为沈家过年定是门庭若市,却不想除夕那日,驱车至沈家别墅,发现沈家门可罗雀,寂静得很不真切。沈晚晴说,父母不喜喧闹,甚至连鞭炮也是不放的,每年春节都是一家三口在家安安静静地过。
真好,楚清歌心想。
席间,沈晚晴要楚清歌饭后留在沈家过夜,楚清歌不依,一顿年夜饭已令她惶恐不已,哪里还肯再留下来。吃完年夜饭,放下自己来时为沈家父母置办的伴手礼之后,楚清歌便匆匆走了。沈晚晴知道楚清歌倔强,也只能作罢。那夜归家,楚清歌推门开灯之间,忽就落泪了。
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未如此伤心过。因何伤心,她却不肯细细思量。但无法自欺的是,她第一次有些思念养父、养母,还有大学尚未毕业的弟弟楚辛泽。自上大学时与家人翻脸之后,她至今已是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他们了。
其实,楚辛泽曾受父母之托,找过楚清歌几次,但都不欢而散。后来,楚辛泽也不再愿意看长姐脸色,几乎断了联络。有时候楚清歌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对家人积淀下如此深的怨气,养父母待她不薄,视如己出,而身世这样的事情,又能怨怪谁呢?或许,她只是有些恨,恨的也只是自己的来路不明。
是有些自作孽的意思吧,可是无法。自己生来便是这样脾气恶劣、性格古怪的人,楚清歌想。与楚家割断联系,也未必是坏事。至少,彼此皆能落个清静。她无须掩饰内心,楚家人也不必看她脸色。这样也好,楚清歌总是这样劝慰自己。
打开冰箱,全是啤酒。
楚清歌倚在冰箱门口,打开啤酒一听一听地灌进自己的喉咙。酒是冷藏过的,在这冻人的北方、冻人的除夕,冰得她胃痛。但她不能就此作罢,还要喝,要喝到不知今夕何夕才好,她想。微醺时候,她在客厅似已摇曳的灯光中打量着自己的房子。灯光那么亮,却只令她觉得空荡、冷清、寂静,甚至有些阴森。一时间,仿佛有无尽寒气向她扑袭而来。
瞬时,她有些眩晕。
是,这只是一处房子,远不能算是一个家。这套房子,当年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她还记得装修完推门的那一刹那,一颗心翻腾似浪涛,以为自此仿佛果真有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家似的。只是一日一日过去,她无法回避地认知到,家之意蕴又岂止一套房这样简单?
何时醉倒睡死过去的,楚清歌全然不知。再睁眼时,她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用力想要看清什么的时候,她便只觉头痛剧烈,似要炸开一般。随即,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蹿入她的鼻腔,令她莫名紧张起来。终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房里。
楚清歌动了动身体,忽听得有人大喊:“哥!清歌醒了!”
是沈晚晴的声音。楚清歌刚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江与川推门而入,并迅速按响了病床呼叫器。虽与江与川已数月不曾见,但平素自沈晚晴口中听这名字听得久了,如今再见之时,楚清歌竟不觉陌生。
只是,见江与川在,楚清歌有些无措。自己一定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丑得要命吧,她想。可转念又惶惑,怎么还有精力在意这些呢,她这样想着,便笑了笑。“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你昏迷多久了?三天!知道吗!三天啊!快吓死我了!”说着,沈晚晴快要哭了。
在沈晚晴说楚清歌是因“天然气中毒”住院的时候,楚清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天然气中毒”这样戏剧化的事简直像开玩笑一般,她从不做饭从不开火,竟也会“天然气中毒”?或许,单纯只是一次意外泄漏?楚清歌不知。
这件诡异的事,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也未曾想明、未曾想清。最令她想不到也最令她不安的是——她竟差一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想到这里,她恐惧极了。
沈晚晴说,原本想要约楚清歌过几日一起泡温泉。结果她发给楚清歌的数条短信,皆无回复,电话打过去,亦迟迟无人接听。一连打了十几通,沈晚晴终于察觉出异样,不安起来。因不知何故,又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自己应付不来,沈晚晴遂叫上了江与川一起赶至楚清歌的公寓。
敲门数次无人应答,沈晚晴正疑心楚清歌不在家的时候,听到了几声“咣当”声,似是瓶瓶罐罐掉到地上的声音。大约是楚清歌晕倒之后身体滑倒在地碰倒啤酒罐发出的这些声音,当下,沈晚晴便觉得出事了。他们寻人打开门一看,一股呛人的天然气的气味扑鼻而来,冲进去之后,只见楚清歌已瘫倒在冰箱旁边不省人事。
楚清歌出院那日,天气晴好,少见的热烈阳光照在身上,十分温暖。沈晚晴开车来接她,一路上沈晚晴几次欲言又止,这样的表现全然不像素日心直口快风风火火的她。终于,楚清歌忍不住先开了口。她问沈晚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沈晚晴犹豫良久,叫了她一声。
“清歌……”
“嗯?”
“找个男人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