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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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千石怒喝一声,猛地冲了上去。他用的也是长柄刀,由他训练过的几个龙鳞军士兵跟着他冲上前去。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比我还要快。这时,那些蛇人已直取武侯的大旗,那个特别高大的蛇人冲在最前,离大旗只有十几步了。

    武侯是在旗下吧。我猛地向前冲去,可是,饿了几天的身体却着实不听使唤,我脚一扭,人也摔倒在地,只听得吴万龄惊叫道:“统领!”他扶我起来,金千石已和其余的龙鳞军在和那些蛇人缠斗了。

    金千石身上已溅满了血,兀自死战不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有这等力量的。尽管龙鳞军还有百人上下,蛇人只有五六十个,但那些蛇人已占尽了上风,那几十个蛇人反而将龙鳞军穿插交错地分开了。他们杀得太过惨烈,武侯的亲兵和铜城营的士兵竟一时冲不进去。突然,听得大鹰在一个营帐中叫道:“来人!快来人!”

    他叫得极是急迫,武侯的亲兵冲进营帐,但里面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

    有蛇人攻入武侯营帐了!

    我一下忘了脚上的疼痛,猛地冲了过去,吴万龄跟在我身边。在冲到武侯营帐时,正好听到金千石正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厉叫,一个蛇人的刀砍在他背上,他手中的大刀仍在挥舞,血像雨一样甩出来。

    金千石阵亡了!我猛地咬着牙,不让自己惊叫出声。此时我已冲到武侯的营帐前,我已等不及再从门口进去,长枪交到左手,右手拔出百辟刀,在帐篷壁上猛地一刀划去,人也借势扑去。嚓的一声,破口一下裂开,我也滚了进去。

    一进营帐,刚站起身,便看见了两个蛇人正与十余个亲兵在搏杀,地上躺着许多亲兵的尸身,这两个蛇人真个厉害,手中的大刀齐上齐落,一如闪电下击,当者披靡,亲兵手中多半是些短兵,根本不是对手,不时有人战死。大鹰正手持一柄长枪在和那两个蛇人激战,也已是左支右绌,随时都有危险。我们一冲进营帐,他不由自主地向我们这边看了看,一个蛇人一刀劈下,他猛地向后一跳,这一刀还是一下砍落了他的左臂。

    站在武侯背后的,赫然是她!

    那六个女乐正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抱着乐器。傅明臣说的“女乐”是指她们吧?武侯到此时仍然不放弃她们,我想那多半是为了逃回帝都后能让帝君不追究败北之罪吧。

    不管武侯有什么主意,我心中一热,身上也不知涌上了多少力量,猛地向那两个蛇人冲去。

    大鹰单臂还在乱舞着长枪,死也不退。我冲到那蛇人跟前时,一个蛇人忽然回过头来,嘴角一抽,像是很诡秘地一笑,刀在它手上一转,呼的一声,便砍向我的脖子。

    那正是割下沈西平首级的蛇人!尽管我也根本看不出蛇人的样子有什么不同,但那笑意我还没有在别的蛇人脸上见到过。这一定就是那个蛇人!

    它这一刀来得极快,我低喝一声,紧盯着落下的刀柄,左手一下伸出,猛地抓住,脚下一滑,身体也一下挂到了它的刀上。

    蛇人的力量根本不是我能阻挡的,如果我硬用左手去顶住它的刀,只怕臂骨会立折,而刀也仍然会将我砍成两半。但这般毫不用力地坠在刀柄上,它一定也没想到,刀的分量一下重了许多,刀头猛地砍到了地面上,砰的一声,我借着它这股力,将百辟刀一送,刺向它的胸口。这蛇人也披着软甲,但这一刀聚了我和它共同的力量,百辟刀吹毛立断,已透甲而入,齐柄送入它的胸口。这蛇人哼也没哼一声便向后倒去,我乘势拔出刀来,它的伤口中血已直喷而出。

    另一个蛇人一刀正要劈向大鹰,边上这蛇人的倒地却让它一惊,大鹰怒吼一声,猛地向前冲来,蛇人的长刀猛地砍到他左肩,几乎将他砍成两半,可他的一枪也已刺入了蛇人的肩头。那蛇人也吼叫了一声,伸手要去拔枪,我已猛冲而上,一跃而起,一刀砍向这蛇人的头顶。

    这一刀快得有如电闪雷鸣,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有这等速度,那蛇人只来得及一闪头,百辟刀削去了它的半边面颊。它又是惨叫一声,伸手要去拔起长刀,但那刀吃在大鹰体内,一时竟然挥不起来。这时本站在大鹰身后的亲兵冲了上来,五六把刀齐齐落下,将它的头也砍开了。

    蛇人的血飞溅而出,即使稍有点暖意,却仍是寒冷的。有一滴血溅到了我嘴角,我舔了舔,看了看站在上面的武侯,道:“君侯,事已紧急,请大人马上离开,以图再举。”

    武侯顿了顿刀,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道:“以图再举?不可能了。我害了十万大军,若不死,又如何对得住这些英魂?”

    他看了看周围的亲兵,叹息了一声,道:“唐生泰无能,弟兄们,若要骂我,便骂吧。”

    我眼角不禁有些湿润。英雄末路,武侯也在深深悔恨吧。他也是为名将的声名所累,以至于此。可是要我恨他,也实在没法子去恨。

    这时,小鹰猛地冲进来,大叫道:“君侯,快走!锐步营已经崩溃,蛇人马上便要突破铜城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武侯抬起头,忽然长啸一声。

    啸声直冲云霄,大概正在交战的双方全都听到了,时间像是定住了似的,震天般的厮杀声也极短地顿了顿。

    武侯叫道:“把我的马带来,唐生泰当如苍月所言,要死于刀剑之下。”

    小鹰忽然失声痛哭,武侯顿了顿足,道:“小鹰,哭什么,快去!”

    他走下座位,到了我身边,我不由自主地单腿跪了下来,武侯用手拍了拍我的肩,看看我手里的刀,长叹了一声,道:“楚将军,不仁者,天诛之,必致杀身,可惜唐生泰知道得太晚了。”

    我更咽道:“君侯……”

    和武侯也有过好几次冲突,武侯对我也有过信任,有过怀疑,但此时这一切都好像如同轻风吹过,我心头也只是一片空白,眼前只有这个末路英雄的叹息。

    小鹰带着马来到门口,道:“君侯。”

    武侯把手从我肩头拿下,看了看,道:“小鹰,楚休红,你二人出去传令,命各人逃生去吧。”

    我惊道:“难道不去东门了?那里陆经渔还在苦战……”

    武侯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道:“经渔已逃不过此劫了。”

    我不敢问什么,跟着他出去。刚出门,武侯喝道:“快走!此时逃出一个便是一个,不要再无谓牺牲了!”

    小鹰大哭道:“君侯,小鹰愿陪你共向黄泉!”

    我刚想说这句话,心里忽然像被什么猛刺了一下,眼前闪过了那个影子,想说的话也一下咽在喉头。武侯叹了口气,拍马厉声喝道:“唐生泰在此,敢一战的随我来!”

    小鹰跳上马追随他冲入战阵,此时我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那些士兵本已在四散奔逃,听得武侯的声音,有一些重又返身杀入战团,蛇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攻势一下弱了下来。

    我转身,吴万龄茫然道:“楚将军,怎么办?”

    武侯的亲兵已跟着武侯冲了出去,先前那几十个蛇人被斩杀干净,但龙鳞军也差不多全灭了。现在,在营帐中只剩了我和他两个,另外便是那六个女子。此时我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看了看帐中,那六个女乐还站在那里。其他几个女子多半吓得不知所措,她却仍是怀抱琵琶,似是毫不在意。

    我道:“快走,带上她们,我们上城去!”

    吴万龄在一边道:“带她们?”

    我喝道:“不仁者,天诛之。吴将军!”

    这话吼出来时,我心头却不免有些隐隐作痛。我这么喊着,只是因为她在里面吧?我不过是为自己内心深处的私心找到了一个堂皇的理由而已。

    从城上缒城而下倒还不难,但难在一上旷野,我们便要面对蛇人的攻击了。在野战时,便是沈西平也一战败亡,更不用说别人。

    吴万龄苦着脸道:“现在到处都是蛇人,我们怎么才出得去?唉,除非要飞出去。”

    我心中猛地一闪,叫道:“对了!飞!”

    城头上到处都是死者,幸运的是竟然没有蛇人。

    蛇人在城门围了一长条,专门斩杀那些逃出城去的士兵。帝国军便是身强力壮时,若单打独斗也绝斗不过蛇人的,不用说这时了。蛇人这么做,是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啊。

    中军阵营去西门不算近。刚走了一段,吴万龄低声道:“统领,前面有人!”

    我看了看前面,中军阵营已着火了,那是帝国军残兵最后的防线吧。借着火光,依稀看得到两个人影,正慌慌张张地在我们前面走。我道:“是我们的人。”

    前面的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忽然向边上一闪,我止住了别人,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只听得有人惊呼道:“楚将军!”

    那是两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我反而听不出是谁了。我道:“是什么人啊?”

    “张龙友和伍克清。”

    他们已从黑暗中闪出来,伍克清小声道:“听得你们的声音,我们只道是蛇人追来了。”

    我扭头看了看正在厮杀的战场,心头一痛。不管如何分辩,我现在已是个逃兵了。但现在若不逃的话,也只有战死。

    我道:“你们要去哪儿?”

    伍克清叹了口气,道:“慌不择路,君侯将我们这批参军打发出来,说是让我们自寻生路,我们也只得向暗处走。楚将军,你们要去哪儿?”

    伍克清曾经来龙鳞军卧底,他大概还能厮杀一番,但张龙友却一直都是在辎重营里,大概连马都不会骑。

    我道:“飞出城去。”

    张龙友看了看我身后的那六个女子,似乎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是道:“用以前做的那种风筝?”

    他的脑子倒的确很灵。我点了点头,道:“快走吧。”

    伍克清叹道:“君侯一世英名,没想到竟然会败得如此惨。唉,只怕蛇人将成浩劫,帝国有难了。”

    我有点心烦意乱,道:“快走吧,别说了。”

    在城西的城头上不时踢到一两具尸首,有一次踩到一段圆滚滚的身体时我几乎惊叫起来,幸亏发现原来是具蛇人的尸首。一路上坑坑洼洼,墙头也不时有缺口,有一个女子一时失足落入缺口,没听到声音,多半摔死了。我们也不敢去找,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向城西奔去。

    如果在右军营中有蛇人的话,那么一切都完了。走进空荡荡的右军营盘时我不禁想着。但里面像死了一般,只有几支还没燃尽的火把在烧着,另外便是一地的尸首了。

    蛇人在攻入右军营中时,杀得血流成河,我只望不要破坏那个东西。可是,我们现在有九个人,怎么个坐法?

    我在右军阵营中找来找去。记得薛文亦的营帐便在当初栾鹏的边上,可是夜里看来多半一模一样。我找了半天,忽然听得有人低声叫道:“是楚将军么?”

    这正是薛文亦的声音!我大喜过望,道:“薛工正,是我!你在哪里?”

    地上的几具尸首中有个人动了动,我拔起在一个帐篷边剩下的半支火把跑了过去,却见薛文亦躺在几个右军士兵的尸首中。他的肚子上中了一刀,伤势很重。我扶着他,用刀从尸首身上割下一条布给他包好,道:“你没事吧?”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蛇人攻进来时,我还在做那飞行机,结果吃了一刀。楚将军,我会死么?”

    他流血很多,人很虚弱,但如果是我的话,休养一段时间总会好的。我道:“会好的会好的。那个飞行机你做了多少?放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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