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陈影-《夜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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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不够。”赤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雪使有何高招?”

    迦夜擎起一支筷子蘸着茶水写了一串人名。

    “你来中原上下活动数年,势单力孤难成其事,最好的办法是借龟兹一国之力,由龟兹王派使者携国库珍宝打点,胜你百倍。

    “龟兹王当年遣你为质,无非是误会你意图夺嗣而通敌,只要破开这个结,他必然懊悔自责,费尽心思千方百计接你回国。

    “症结关键在于姑墨,你自身不能回西域,却可派亲随往来,伺机挑动姑墨主师狼干与国相之间的矛盾。狼干为外戚姻亲一系,性情刚勇莽撞,自身能力不足。只须诬其无能怯战,致使姑墨当年与你一战失利,全仗国相巧妙设计方令龟兹退兵言和。”

    赤术的眼睛刹那雪亮:“狼干定然愤愤不平出言争功,当年之事即可大白于天下。”

    “殿下只须静待姑墨廷争传入龟兹密使之耳。”丢下了筷子,她懒懒地倚上靠背,“桌上的这些人可供适度利用,希望殿下尚余有部分金珠。”

    赤术一一默记在心,良久不语,已在盘算具体施为细节。

    半晌,他抬起头,表情复杂而难解:“你为何指点?”

    “你不正为此而来?”招来侍女换了壶新茶,她看也没看他。

    “我只是——”他神色异样,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是我害你声名狼藉离乡万里,而今稍事弥补,不过也有条件。”

    “你说。”

    黑白分明的眸子浮出冷光:“继掌龟兹之后,二十年不得对姑墨动兵。”

    “这是为何?”赤术诧然凝视着对面的纤影。

    “你只须说答不答应。”素颜微微现出冷笑,“反正以你的本事,不用吞并姑墨照样有办法令龟兹强盛。”

    “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男子静思片刻,反而松懈下来,“虽不知雪使为何立此规矩,赤术照办就是。”

    “最好如此。”清冷的话声忽然寒彻入骨,“别以为我离了天山就奈何不了你,一旦违约我照样能让龟兹翻天覆地。”

    “雪使的手段我早有领教,岂敢小视半分。”他窒了一刹,重又绽出笑脸,“赤术必不违信。”道最后一句时手已按在额前,依循西域人起誓的习俗,语音庄严,十分郑重。

    迦夜点点头,收起冷意:“祝殿下早日心遂所愿。”

    气氛随之放松下来。

    赤术举杯答谢,思了半晌,终忍不住询问:“你不恨我?”

    迦夜一时不解:“恨你?为什么。”

    “我曾对你用刑,又纵容手下——”尽管不明密室的详情,一地撕得粉碎的衣服却是清晰可见,死掉的侍卫半身赤裸,些许细节并不难猜。

    “那些鞭笞?”她约略了然,并不在意,“我杀人的时候就想过有这么一天,算罪有应得吧,至于你的手下——”

    她笑得很淡,却让人无端悚然:“不是已经被我杀了?我从不记恨死人。”

    赤术看着那张清丽与煞气并存的雪色素颜,久久说不出话。

    再度回到南郡王行宫,心中大致有了考量,流落中原日久,多方努力收效甚微,若此计顺利,不出数年即有望回归故国。一心回西域再设法洗刷污名,却未想到还有此一箭双雕之计。

    思虑间,一个娇影从廊后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莎琳公主。”赤术有些意外,“有事?”

    鄯善国的小公主,同样被叛乱后的叔父送至中原为质,成了南郡王的禁脔。彼此皆来自西域,不过他对这个空有其表的公主兴致缺缺,多为避嫌敬而远之。

    “赤术殿下,你可不可以帮我。”

    难得娇美的公主找上门来,男子提起了一点好奇,世故地打了个滑腔:“公主何必多礼,假如赤术势所能及,定当效力。”

    莎琳双手交握,丽容因紧张而微微扭曲。

    “我看见了杀死父王的魔女,她在中原,我想请殿下借些人手杀了她。”

    赤术错愕了半晌,几乎要笑出来:“你在哪里见过她?”

    “她来过行宫。”莎琳说了一个日子,恰是琼花宴当夜,“殿下不也是因魔教作祟才被流放中原,而今正是复仇的良机。”

    他顿时对天真的公主哭笑不得。

    自小养尊处优,莎琳根本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兀自认真地计划:“我已探听出她在扬州城的哪一处,只须躲开她身边的人,殿下手边的英勇战士轻易即可擒回。”

    “公主殿下,这件事请恕赤术无能为力。”他再听不下去,出言打断,美丽的眼睛诧然睁大,不相信自己遭到了拒绝。

    “公主还是小心服侍王爷,尽量多争些宠爱才是上策,这种逾矩的事最好少提,若是传至世子耳中,只怕——”这话有一半出自真心,萧世成不会容许身边有包藏祸心的人物,一旦被其知晓,不是沦为利用的棋子,就是被毫不留情地铲除,在长安的失势质子质女命如蝼蚁,谁会在意卑微者的死活。

    莎琳空负美貌如花却不懂好生利用,被南郡王宠爱过一段时间后即受冷落,在王府时时受各色美人倾轧,不是无缘由的。

    他的怜悯也仅此为止,言毕便待退走。

    莎琳不甘心地追在身后。

    “难道你就不恨他们?是他们毁了一切,我们根本不应该受尽屈辱,是她让我们离开了故土流落成这等低贱的身份,你就不恨她吗?!”娇喊到最后带上了哭音,求助无门孤立无援,眼见着仇人逍遥自在,心如被浸入了沸水煎熬,日夜辗转难眠。

    “我曾经恨过她。”赤术站住了并未回身,低沉的话语发自心底,“到最后我只怪自己不够强,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来毁灭,而且做得比她更彻底。”

    “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她比我强,我佩服她,而你——”他想了一下,藏住叹息,“忘了一切,好好活下去吧。”

    美人若只有丽色,仅能沦为权者茶余饭后的身心消遣,供人恣意玩乐。世上唯有实力能赢得尊重,这个道理,娇宠过度的公主大概永远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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