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载高尚灵魂的躯体是痛的-《女心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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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芳怯生生地说:“我下个星期还可以来吗?”

    贺顿说:“当然可以来。如果你不愿来了,也不勉强。你是有这个权利的。”

    大芳说:“你不会烦我吧?”

    贺顿说:“哪里。你是我们的客人。”

    大芳说:“我一定会来。”

    送走大芳以后,贺顿像沉浸在池塘里太久的鸭子,狠狠地抖抖羽毛,把水珠洒在天地间。许久没有这样随心所欲了,大芳的这个案子,是条冰冷的湿毛巾,裹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不能畅快地呼吸,冰水沿着她的椎骨下滑,让她不时有人间惨淡、世事无常之感。现在,这条又长又硬的毛巾,终于拧干了,晒在了太阳下。能不能彻底蒸发霉气,变得松软芳香,贺顿不敢打包票寄予太大的希望,但起码骨鲠在喉一吐为快,不再不停地折磨她了。

    同侪督导就是好啊。大家的功劳!

    下个星期,大芳没有来。下下个星期,大芳没有来。再下下下个星期,大芳也没有来……

    等来的是老松。

    乔玉华的家人打电话说,乔玉华命已垂危。临去世之前,想再见一面心理师。贺顿说:“我们从不出诊。”

    乔家的人很遗憾,恳求道:“她原本说回到老家就不再出来了,但最后一定要见您一面,又特地来到了这座城市。我们本来不打算打扰您,所以一直也没有和您联系。这两天,老人家马上就不行了,如果她糊涂了,我们也就算了。但是,她非常清醒,一个劲地追问我们是不是和您联系过了。问您什么时候来。就算您不是心理师,是个普通人,对一个垂死老人的愿望,是不是也请满足她?这不算是您上门出诊,只是一次探望。我们愿意付相应的费用。”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顿再无法推辞。在赶赴乔玉华居住地的路上,贺顿想,给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做最后道别,她没有任何经验。转念一想,反正有话在先,不是以心理师的身份,只是一个后生晚辈看望长者,这样就比较放松了。

    幸亏贺顿在临终养老院干过一段时间,对死亡不是太陌生。乔玉华没有入住医院,而是一座豪华宾馆的包房。贺顿本以为会看到无数管子和器械插在老人身上,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房间阳光明媚,到处是鲜花,甚至还有卡通形象的气球,悬挂在天花板上。老人穿着一套粉红色的丝绸睡衣,静卧在白床之上,好像就要敛瓣的睡莲。

    乔玉华已经非常虚弱和苍白了,如同细碎的干百合片屑堆积而成,薄弱而透明。

    她说:“你好。我记得你叫贺顿。你给我出了一道题,我一直在想。”

    乔玉华的女儿说:“妈妈,请您不要激动。”

    乔玉华说:“你出去吧。我要和贺顿单独待一会儿。”

    女儿把一个圣诞铃铛放在乔玉华身边,说:“您要是哪里不舒服了,就摇它,我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乔玉华疲倦地说:“我知道了。”

    等女儿走出视线,乔玉华突然变得生机勃勃,说:“她总算走了,我可以和你说说贴心话了。”

    一句话拉近了贺顿和乔玉华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关系。她的女儿都不能倾听的谈话。

    贺顿直到此刻还不相信乔玉华会死。她在临终养老院看到过那些临死的人,就像快要干涸的小溪,时断时续。而眼前的乔玉华,虚弱归虚弱,眼睛却有银子一样的光芒。

    “你一定不相信我会死,但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这个,你就不用怀疑了。”乔玉华说。

    贺顿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点头,默不作声。点头,什么意思?同意乔玉华一定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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