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人在充满檀香味道的房间里哭泣-《女心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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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顿说:“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问你风格的事。”

    钱开逸思忖了一下道:“洋气。主要是洋气。”

    贺顿说:“这也不是时装,和洋气搭得上界吗?”

    钱开逸说:“你说心理师从哪儿来的?”

    贺顿说:“心理学是一门非常年轻的学问,满打满算,在全世界也就一百多年的历史。当然先从外国来的。”

    钱开逸说:“这不就找到根源了?既然是舶来品,人们就有一种期待,希望它带有异域色彩,而且要尽可能地华美。如果你弄得很简陋,跟干打垒似的,人们一进你的诊所,就有老少边穷的寒酸感。当然了,也不能华而不实,要有学术氛围,要有一种先声夺人的震慑感……”钱开逸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倦意袭上眼皮。

    贺顿悄悄起身离去。

    方针就是灯塔。贺顿牢记“洋气”两个字,开始了大海捞针一般的寻找。其实单纯寻觅“洋气”风格的装修材料,也不是很难的事情,比如罗马柱,比如西班牙的仿古地砖系列,比如繁复的雕花板和小天使,千姿百态。但那价格,单是地砖一项,就能把预算洗劫一空。

    功夫不负苦心人,贺顿终于在奢华密林里找到一条勤俭小道。高档品牌常常会有一些尾货,质量没问题,只是存量很少,样品也堆在犄角旮旯。如果是大宗买家,也没法足量供应。贺顿开始了尾货的淘宝之旅。要让七拼八凑的东西符合整体规划,色泽和谐步调统一,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贺顿走的是沉稳路线,但不是那种古旧陈腐的贵族气,而是华丽和现代感很强的路数。基本色调为白色,夹杂着明亮的樱粉和鹅黄色,给人以淡淡的温和与兴奋之感。有一间房布置成淡蓝色,类似晴朗的天空和风平浪静的海洋。因为人是来自海洋的,当人还是单细胞浮游生物的时候,就被这种颜色浸泡,仰望天空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种颜色(假设单细胞动物也有眼睛也能冥想)。艰难困苦的时候,看一看海,也许精神和肉体就能重新出发。

    至于地板,贺顿挑选了一种最普通的强化木地板。柏万福时不时地也参与意见。

    “你知道强化木地板是什么玩意吗?”柏万福满脸不屑。

    贺顿说:“你好像挺看不起它?”

    柏万福说:“那是。它骨子里其实就是在塑料上糊了一层纸,纸上又抹了点耐磨的涂料。档次特低。”

    贺顿说:“谢谢夸奖。”

    柏万福纳闷,说:“我没夸你。”

    贺顿说:“你笑话强化木地板,好像心理所档次挺高,它配不上?”

    柏万福说:“你干的事,我总觉得特高级。”

    贺顿说:“我倒是乐意用红木地板,可没那么多钱,高不起来。”

    柏万福说:“那你到底有多少钱?”

    贺顿说:“刺探我诊所的商业秘密?”

    柏万福说:“咱俩都是两口子了,你还这么防着我?没准我还能给你帮点忙呢。”

    贺顿想起柏万福把保险赔偿金都留给自己的事,虽说最后平安归来一分钱都没落下,但那份情谊千真万确。就说:“我从朋友那里借来了十万块,算开办金,但这钱基本上不能动,将来是要加了利息还的。剩下的就是我和小希凑的。”

    柏万福捶着胸口说:“闹了半天你是皮包公司。除了我妈的房子是真的,其余都是泡沫。”

    贺顿说:“还有我这个人是真的。”

    柏万福说:“我有点私房钱,赞助了你吧。”说着,把一个存折交给贺顿说:“小心收着,别让我妈看到了。”

    贺顿心存感激,说:“我给你打个借条吧。”

    柏万福连连后退,说:“可别这么着,我消受不起。咱俩不是两口子吗,不是在一个床上睡觉吗,哪能这样生分!”

    贺顿还是不由分说地找出一张纸,给柏万福打了借条,说:“这是我的公司借了你的钱。咱们公私分明。要是我死了,你就找别的股东要钱。”

    柏万福伸手捂住她的嘴说:“别死了活了的,咱们商量地板。实木的最好,看着就上档次。”因为出了钱,柏万福讲话的口气也硬了。

    贺顿说:“就算你添了钱,钱包稍鼓,也不能买实木的。在强化木地板里挑好点的,在颜色上多下工夫,显得比较高级就成了。反正过几年之后,若是我们发达了,就可以重新装修,那时候改天换地旧貌变新颜也不迟。若是根本就开不下去了,关张大吉,什么地板也救不了命。”

    柏万福说:“我看紫檀木色的最好,有皇家气派。”

    贺顿摇摇头,说:“你以为这是故宫?紫檀木色太霸道了。”

    柏万福说:“要不就用黄花梨的,透着富贵。一看就千年牢,叫人想起老字号。”

    贺顿说:“不成。太古旧了,遗老遗少,和心理诊所不相配。”她要牢牢掌握“洋气”的大方向不动摇。灯塔一晃,细节就乱了。但她不能说这个话,怕柏万福追问这是谁的主意,被她奉若神明。

    柏万福迂回:“那咱们就用黑胡桃木的。这两年兴这个。”

    贺顿把头摇得连身子都晃动起来:“不成不成。太压抑了。”

    柏万福好脾气,并不因意见再三被驳回而垂头丧气,反倒越挫越勇,说:“你嫌黑胡桃色重,那咱们就换成红樱桃木,这下行了吧?”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贺顿,那神色似在乞求,也像表功。

    贺顿不肯动恻隐之心,说:“不成。太甜蜜了。”

    柏万福无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什么色行呢?”

    贺顿说:“你说出一个颜色,我脑袋里就出现相应的感觉,都不舒服。你一定要我说出哪个色更好,还一下子说不出来。要不然,咱俩来个现场办公,到建材市场走一遭,也许就眼前一亮。”

    两个人相跟着出了门,来到建材市场木地板部。小姐迎上来说:“选木地板啊?”

    柏万福说:“就不劳驾你了,转转。”贺顿一言不发地在木地板的巷道里穿行,在想象中铺设着诊所的地面。

    柏万福大叫起来:“快来!这一款一定适合你。”

    贺顿没抱多大希望地走过去,一看,是蜜柚黄色的地板。柏万福说:“这颜色多温馨啊,像秸秆。”

    售地板的小姐虽然被告知不必贴身服务,还是不远不近地尾随其后,听到话音,马上凑上来说:“这一款目前有活动,正在促销。很多人家中都爱铺这个色。今天是优惠的最后一天了。”

    “我看就这种吧。促销,还最后一天。”柏万福摩拳擦掌。

    贺顿不为所动,说:“正是因为大家的家里都是这个颜色,我才不用这个色。”

    柏万福不解:“为什么?”

    贺顿说:“我不能让他们宾至如归。我就是要让大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诊所不是家。”

    柏万福给闹糊涂了,不敢再随便出主意。贺顿独自在木地板丛林徜徉。猛然间,一款地板强烈地吸引了她,不禁失声叫起来:“就是它!”

    柏万福闻声跑过来,说“谁?”

    贺顿用手指着一款地板,像在指认一个久违的亲人,说:“它呀!”柏万福循着贺顿的手势看过去,看到一款貌不惊人毫无特色的土褐色地板。

    “就是它?有没有搞错!”柏万福百般不解,“土了吧唧的,像泥巴。”

    贺顿喜不自禁,说:“对啊,就是要这种像泥巴的色。多协调啊。”

    柏万福说:“我看你瓷砖墙漆的颜色都挺鲜亮的,偏偏地板这么闷?”

    贺顿若有所思说:“大地当然是朴素的,如果人脚下的土地变得花里胡哨五彩缤纷的,就没了根基。没错,诊所的地面一定要用泥土的颜色,给人扎实和稳定感。叫人一进了诊所,就像踩到了真正的黄土高坡。这一定是中国人心灵深处的基因密码。”

    市场嘈杂,柏万福听不清后面的话,知道贺顿铁了心要买这款大智若愚的地板了,就去跟小姐商讨价格的事,没想到价钱还挺贵。

    “是不是质量特别好啊?”柏万福问。

    “那倒不是。就是没人买,搞活动的时候老没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小姐实话实说。

    “能便宜点不?”柏万福扮可怜相。

    “不成。”小姐没商量。

    柏万福回头看贺顿,看有无改弦易辙的余地,没想到贺顿只顾用手抚摸着土黄色地板的表面,根本就没注意柏万福的眼神。柏万福知道没戏了,就下单付钱。

    装修正式开始,由柏万福任监工。贺顿在整个装修的工程中,整个是一万恶的资本家。她和工头讨价还价,把工钱压到最低,一看到工人有疏忽的地方,就毫不留情地要求返工。工人要是有怨言,她就以不付工钱相要挟。连柏万福有的时候都看不过,说你只给人家那么一点工钱,人家当然可以不给你好好干了。贺顿说,挣钱要挣到明处,既然说好了,就是这个价,答应了,为什么要偷奸耍滑?柏万福说,我当过工人,我知道什么叫磨洋工,什么叫糊弄人。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给你捣鬼,在隐蔽工程里做了手脚,到时候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也不是什么百年大计,差不多就行了。贺顿想想也是,针尖对麦芒的局面这才稍缓。

    婆婆每天阴着脸到自己的故居看看,不说什么。街坊邻居问:“要娶媳妇装新房呢?”婆婆就回答一句:“反正和媳妇有关。打扰大家了,对不住啊。”大家就说:“别忘了给喜糖。”贺顿每天风尘仆仆地采买接货退货外加和工头吵架,忙得不亦乐乎,没有一点新娘子的样。抽时间她还到新华书店去看书。以前都是看心理学方面的,现在这一阶段改成了装修图册。这种书,你必须要到书店去看,不然那么豪华的开本,一本书的价钱够买一洗手池子的了。

    诊所里安不安马桶呢?贺顿考虑到这是一个公共场合,你来我往男女皆有,如果安个座便,其实很不实用,就买了个蹲坑。柏万福说:“这下你可就不高档了,像乡下茅房。”贺顿说:“高档不高档,看的是厨房。没人看茅厕。”

    柏万福很高兴,说:“咱们还装个厨房吗?没听你说起过啊。”

    贺顿说:“谁说要装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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