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人在充满檀香味道的房间里哭泣-《女心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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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修开始。

    人家都说不能找马路装修队,贺顿却不得不上这个贼船。

    她先是去了正规的装修公司。设计师苍蝇见血似的扑了过来,先是不由分说在电脑上给你演示个三维动画的样板间,豪华得让你恍惚真的成了中产阶级。一听贺顿说是要装修个诊所,当下个个傻了眼,嗫嚅着说:“这您恐怕得让卫生局出个图纸。”

    贺顿说:“是心理所。”

    众人散去,一位最勇敢的设计师挺身而出,说:“我一直对心理学感兴趣,能亲手装出个诊所,很有挑战性。”说着拖来一把椅子,让贺顿坐下细细地谈构想,还给贺顿倒了一杯热水。水很热,纸杯太软,被水一泡,顿时东倒西歪。设计师又套上一个纸杯,双手端着捧给贺顿。贺顿受宠若惊,看出对方把自己当成了一条大鱼,觉得受之有愧,赶紧拨乱反正:“小诊所,只是一个旧的单元楼房改建。我把要求说一说,您简单设计一下,东西都用最便宜的……”

    设计师面露不悦之色,但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说:“那你打算用多少钱装这个诊所呢?”

    贺顿说:“少花钱多办事。”

    设计师穷追不舍,说:“花钱再少也总得有个数吧。”

    贺顿知道敷衍不过,只好透底:“一万块钱打住。”

    此话一出,设计师圆脸变长脸,说:“这个数连个卫生间都装不出来。”

    贺顿顿时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只好讪讪起身。人家也不挽留,马上迎向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妻。贺顿扭头走出几步,觉得口渴,又回过身去,看到设计师刚才给自己倒的那杯水还在袅袅冒着热气,就假装自言自语地说:“反正这杯水别人也不能喝了,留着也是浪费,我就喝了啊……”

    别人也不搭理她,贺顿就自说自话地喝干了双层水杯里的水,离开了正规装修公司。

    其实刚才说出的一万元,都鼓足了勇气。贺顿碰了钉子,转而到马路旁的小店寻求出路。贺顿出没于各种下里巴人聚集的场所,算是把省钱的门道摸了个清。可真应了便宜没好货的老话,价钱低廉的就俗不可耐,稍微上点档次的就贵得让你咋舌。

    “你说,咱们这个诊所装修成个什么风格呢?”贺顿问柏万福。说实话,柏万福绝不是一个好参谋,但眼前没有更好的伙伴,无奈中死马当活马医。

    “你就那么点钱,凑合着好歹装起来就是,哪配讲风格!”柏万福说。

    “瞧你说的!正是因为钱少,才要好好计划,要不然,原本就是杂七杂八拼凑而成,再没个统一风格,真就成了乌合之众。”贺顿争辩。

    柏万福一看娇妻生气,赶紧说:“好好,风格这事就归你了。大方向你把握着,琐碎的小事就交我来干。大主意拿不了,小地方我能出力。”

    看来风格这种高端问题,请教柏万福就是问道于盲。贺顿找沙茵,沙茵说:“我喜欢古典的中式的。”

    “为啥?”贺顿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不以为然。理由很简单,中式装修太靡费了。古典的窗棂隔扇垂花门,哪一款不是钱堆起来的?还要配相应风格的家具,花费海了去。

    沙茵不知道贺顿想的是什么,一味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中国人都喜爱国粹,对东方的东西传统的东西,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我听一位讲课的女教授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是她本人的经历,绝对可靠。女教授早年在国外求学的时候,心理上压抑得实在受不了,就去看心理医生。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心理医生叽里咕噜地给她看了好多次,一点没效果。当时那国家也没有华裔的心理医生,后来有一个日本裔的心理医生说他可以治疗。这个女教授就半信半疑地去了……你猜怎么着?”

    贺顿摸不着头脑,说:“猜不出来,你就直说吧。”

    沙茵说:“这个中国女人一去,就被日本心理医生领到一个特殊的房间里,呵,地上是一水的中式家具:条案、太师椅、八仙桌,墙上是全套的中式布置:山水画、风筝、大红灯笼,连空气里都是檀香的味道……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贺顿说:“还是猜不出来。赶紧说吧。”

    沙茵说:“后来那个日本裔的心理医生什么话也没讲,就留下一句话——你一个人待在这里,静静地,想一想……如果你想哭,这里有杭州的丝手帕。说完,就走出去了。”

    沙茵说到这里不说了,贺顿急了,说:“后来怎样?”

    沙茵说:“没后来了。”

    贺顿说:“怎么能没有后来?这个中国女人总不能一直坐在那间中式屋子里吧?”

    沙茵说:“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我也没兴致说下去了。”

    贺顿连连作揖说:“我的好姐姐,我刚才是被装修的事急得乱了分寸,以为你说的是题外话,不料非常有用。”

    沙茵这才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那个中国女人就在这间充满了中国味道的房子里静静地坐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刚开始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哭,后来就变成号啕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喉咙都哑了。把她出国以来独在异乡为异客受的委屈,对家人的思念,对自己的怜惜都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只觉得把血里的水都哭光了,口渴得不行,再哭就得脱水了,才停歇下来……”

    “后来呢?”贺顿追问。她想象不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狂哭如何收场。

    “后来日本后裔的心理医生就走出来,说第一次治疗就到此为止。然后就是交费。因为超时很多,那次这位中国女人付出了一大笔咨询费。完了。”沙茵宣布结束。

    “疗效如何?”这是贺顿最关心的。

    “教授讲这个故事时,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疗效好极了。教授后来还说,日本裔心理医生要那么多钱也事出有因。他有若干间按照不同国家和民族风俗布置出来的诊室,比如你是中东人,就有阿里巴巴类的装修,像波斯地毯阿拉丁神灯什么的。如果你是北欧人,那个诊室里就有驯鹿的角和皮、木制的小马还有海盗船模型什么的……东西绝对都是真的,四处搜集来很是昂贵,日本医生也煞费苦心。”沙茵说。

    贺顿若有所思道:“这种治疗方法自有道理,先在心理上创造出一个母体文化的氛围,让人浸染放松。要是有爱斯基摩人来做心理治疗,日裔的心理师还得准备北极熊呢。”

    沙茵说:“爱斯基摩人估计根本就用不着心理师,地老天荒心旷神怡,到处都是矿泉水。”

    “再后来呢?”贺顿问。

    沙茵两手一摊道:“这回的的确确没有后来了。后来教授就讲别的了,再后来就下课了。”

    贺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个女教授思乡心切,沉浸在故国的氛围里,心理压力就舒解了一大半。加上她号啕痛哭了一顿,也是极好的治疗。只是咱们也不是国外,要把诊所照这样装,一是花费太大,二来恐怕也难以收到在异国他乡以一当十的效果。”

    沙茵叹道:“我搜肠刮肚地说了,你又一下子就给否了,我跟没说一样。”

    贺顿说:“咱俩是诊所的股东,从此说话就和以前当朋友的时候不同了。股东开会,都是各说各的,有冲突有商量才能让事业有发展。”

    沙茵笑了,说:“忘了我还是股东。好吧,本股东的意见到此为止,我还要回家给孩子做饭。股东大会是不是散会?”

    贺顿说:“好吧,就开到这里吧。我回去后再做个记录。”

    沙茵吃惊:“这么复杂?从此你我聊天都要记录在案?”

    贺顿说:“我是学了公司法的,那上边就是这样要求的。咱们今天做个决议,装修的事,就定下让我负责。你看如何?”

    沙茵说:“这种苦活儿,躲还躲不及呢,我没意见。只是心疼你跳到了油锅里。”

    贺顿说:“不用客气。前期工作我多做点。”

    沙茵说:“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沙茵走了之后,贺顿想想那个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可对自己的装修方案并无帮助。到底怎么办?她拨了钱开逸的电话。

    “哪位?”钱开逸浑厚的男中音传了过来。

    “我贺顿。你好。”贺顿回答。不知为什么,她在为难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准是钱开逸。

    “哦,想我了?”钱开逸开玩笑。

    “我想见你。”贺顿很严肃。

    钱开逸才不管她严肃不严肃,说:“到我家里来吧。”

    贺顿说:“我要找你商量个事,咱们坐一坐就成。”

    “那哪儿成?再说,什么地方商量事也不如在家里啊。今天下午,我等着你啊。”钱开逸说着就把电话挂了。贺顿只好到他家去。

    两人见了面,当然就要亲热一番。贺顿对这样的事情,是无可无不可,半身冷半身热,既感不到快乐,也并不拒绝。她现在无论法律上和实际上,都是那个叫做柏万福的人的妻子了,但贺顿也不觉得对不起柏万福。她有时也对自己诧异,不明白为什么在性的方面如此无动于衷。

    钱开逸的窗帘把下午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好像煤矿的巷道。

    “说吧,什么事?”钱开逸心满意足之后,要给贺顿以切实有效的帮助。

    贺顿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关于风格的问题。

    钱开逸说:“你这么急着穿衣服干什么?”

    贺顿说:“不穿上衣服,我心里不踏实。”

    钱开逸说:“不会有人到我这里来。你放心好了。就算有人来,我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有什么不可以的?”

    贺顿说:“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

    钱开逸讥笑贺顿“身子换房子”计划,说:“不要跟我讲那个下岗工人的事,我看不起他。”

    贺顿说:“你用不着看不起别人,只说看不起我就是了。”

    钱开逸说:“我只有佩服你。一个女人破釜沉舟到这个分上,别人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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