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被言语的荆棘勾连而起,灵魂被刺得出血-《女心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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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长夜,最宜回忆。不想回忆也不成,旧烦新乱,纠结成团。

    日子像水母一样平滑游动,表面波澜不兴。这一期心灵七巧板谈的话题是“高空掷物”。第一眼看到这题目,贺顿真想爬上高空,亲手掷一个物送给出题目的人。这个物不是别的,就是一个响亮的嘴巴。这算什么题目?这难道不是不言而喻的事情,还用得着讨论吗?但当钱开逸问她:“小贺,你对这个题目感想如何?”脸上带着明显的欲受夸赞的神情时,贺顿王顾左右而言他:“对于心理学家来说,无话不成题。”

    贺顿当然还算不上什么心理学家,但钱开逸对她必定要有一个称呼。如果不告诉钱开逸如何称呼她,钱开逸就会倚老卖老地称她“小贺”,这当然不可以。很多男人都爱称呼女子“小某某”,甚至当那个女子已经垂垂老矣不成样子还执拗地不改口,而很多女人也佯装糊涂地保持这种口头上的青春。贺顿虽然很年轻,但她不愿被人称做“小某”,她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分。面对钱开逸的时候,常常有意无意地提到“心理学家”这个词,对于自己的身份,她要不断强化刺激,否则,依她的年纪和长相,是很难在这个沧海横流英雄辈出的地方引起重视。客座主持多得很,心理学家就不同了。心理学家是稀缺资源。面对心理学家,即使不噤若寒蝉也要肃然起敬。

    钱开逸说:“这个题目是我起的,怎么样,很有意思吧。我楼上就有一位这样的老兄,天天把烟屁股烂茶叶末从楼上往下扔,还以为自己是敦煌的飞天呢。”

    贺顿不置可否,心理学家的面孔通常都侯门深似海。内心却在臧否:不过是借职务之便报私仇罢了,这在心理学上有个专用名词,叫做“放大”。

    不管是放大也好缩小也好,反正贺顿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本,只有粗粮细做的努力。

    想象中斗转星移气象万千的播音,在操作上的程式非常固定。每次进入直播大楼,把通行卡在识别仪器上轻轻扫过的瞬间,依然引起贺顿强烈的兴奋感。可惜,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和她分享快乐的人太少了。人们常常因为没有人来分担自己的哀伤和痛苦而感叹孤单,其实没有人能和你分享快乐更是遗憾之事。当然,她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一般的人都看不出她的孤独,她把自己深刻地隐藏在都市的深水之中,如同一枚漆黑的鲇鱼。她的声音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如同漂浮在水之上的妖娆绿色水华,在涟漪中动荡。

    今天的题目就是那个无事生非的“高空掷物”。

    秋末冬初的日子,直播间的落地大玻璃窗,透着衰弱的阳光。这种房子看起来漂亮,其实并不实惠。三伏天外面热里面更热,深秋早春外面尚不算寒冷,屋里已让人寒意凛凛。贺顿的直播频率是三天一次,上次还是秋光明媚的日子,带上耳机,耳蜗里还有些许的汗湿,不想今日风云骤变,甚是萧索。钱开逸倒是深谙此地秉性,未雨绸缪,身穿藏蓝色的薄毛衣,下面是一条加厚牛仔裤,既潇洒又暖和。相比之下,贺顿就有些不合时宜。一身米色的衣裙透着单薄,外面裹着一条白色披肩,镂空的缝隙根本就挡不住来自蒙古高原凛冽的冷空气。

    贺顿照例和裘南娟打招呼,裘南娟依旧是爱搭不理的样子。贺顿也不计较,比这更让人下不来台的事,她经历的多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钱开逸不满裘南娟的傲慢,就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件毛衣,对贺顿说:“突然变天了,我怕你冷,给你带了御寒的衣物。”

    裘南娟说:“无微不至啊。”

    钱开逸说:“我这是为了工作着想。要是贺顿冻得哆嗦起来,声音就会受影响。”

    裘南娟说:“人家又不是地震灾民,用得着你救济啊。”

    贺顿什么也没说,双手接过了毛衣。进到直播间里,温度高了一点,贺顿的心稍安。要不还真像钱开逸所说,也许会把颤音带出来。

    开始音乐响起来了。广告首先播出,这是一则关于人工流产无痛可视的广告,一个女声把流产的过程说得天花乱坠,略带兴奋的娇柔语调简直让没有流过产的人自惭形秽。刚开始听到这段序曲的时候,贺顿大惑不解,问钱开逸:“流产和心理七巧板好像有点不搭界。”

    事无巨细都问钱开逸。贺顿是客座嘉宾,钱开逸和她单线联系,有点类似于地下党的结构。从理论上贺顿知道还有齐台长等一系列领导高高在上,但平常日子碰不到,约等于没有。当然,她每次还可以看到裘南娟,但裘南娟拒人千里的矜持,让贺顿知趣退避。

    钱开逸说:“性欲和心理有极大的关系。比如力比多和弗洛伊德,不都是从这里切入。”

    贺顿觉得自己灯下黑,恍然道:“原来你是这样九九归一。”

    轮到钱开逸不好意思了,说:“原来心理学家也可以被骗。哪里是因为性,说到底是为了钱,谁给的钱多谁就占据黄金时间。咱们这栏节目主要是为了给有车的白领一族听,你想想,正当年的姑娘小伙们,谈恋爱出了事不就得求助医院吗,所以这个广告特别火……”

    话正说到这里不得不戛然而止,流产广告完了,马上要进入正式话题。钱开逸作出满面笑容,珠圆玉润地说:“听众朋友们,大家好!心灵七巧板又同大家见面了。现在坐在直播间的是开逸和贺顿。贺顿,请向大家问个好!”说罢,一个眼色丢给贺顿,按照惯例,贺顿这时要默契地接上去,亦步亦趋地说:“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贺顿。”

    每当贺顿这样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只人云亦云的美洲大鹦鹉。今天,她要独辟蹊径。于是,她不看钱开逸,怕看到钱开逸的惊讶,自己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贺顿说:“听众朋友们,贺顿向你们问好!直播间有一扇明亮的窗,透过窗,我可以看到树叶已经从翠绿变成姜黄,因为直播间的密闭性能极好,我听不到风声,但从一片片树叶飘然落下的姿态,我知道有风从树梢掠过。秋风起了,秋风很凉,朋友们,你可穿好了御寒的外衣,你可知道你的父老乡亲在家乡惦记着你?我今天特别高兴,也很希望和听众朋友们分享我的快乐……”

    贺顿说得兴起,突然一转头看到钱开逸咬牙切齿地做着鬼脸,右手食指杵着左手掌心,上蹿下跳地做着篮球教练暂停的手势,才发觉自己说得远了,赶紧闸住。

    贺顿平时是很循规蹈矩的,今天这番剑走偏锋,是因为她太不喜欢“高空掷物”了,所以信马由缰。

    钱开逸不知内里,但他负有掌握整个谈话方向的责任,立刻把话题重新定位于“高空掷物”。

    “朋友们,什么是高空掷物呢?其实说得通俗点,就是住在高层建筑上的人,随手把自己的东西往楼下扔。当然了,这往楼下扔的东西,基本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垃圾。我们这里有一份统计材料,高空掷物正成为新的城市杀手。据统计,掷物的种类很是繁多,既有烟灰、蟑螂、毛发、废报纸等等所谓的轻型物质,也有花盆、衣架,甚至砖头、被褥等重型物品。大家可以想一想,你好好地在楼下走着,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东西,刷地落在你的眼前,一看,原来是一只死耗子,你该作何感想呢?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听众,可以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号码是********;也可以给我们发短信参与话题,移动用户请发送到********,小灵通用户请发送到********。”

    钱开逸刚刚报完号码,液晶屏幕上就有信息出现。钱开逸很高兴,当你振臂高呼应者云集的时候,人们通常像起义首领般自豪。钱开逸愉快的结果就是放松了警惕,顺嘴把这件事说了出去。“好,现在已经有热心听众发来了短信,让我们看看他说了点什么?”

    其实快速地在第一时间就把话说满,是危险的。钱开逸马上就吃到了这苦涩的果子,短信上写着:“男主持人你闭嘴吧,让刚才那个女的继续说,老子听着她的声音很入耳。她说自己有高兴事,到底是什么事,让老子也知道知道。该不是想男人了吧?”

    满嘴的污言秽语,当然是不能念出来的。有些人,就像有露阴癖一样,他们的乐趣也建筑在喷粪上面。可钱开逸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无法改口,随机应变道:“贺顿,这个短信是针对你的。”

    贺顿的角度看不到屏幕,不知道来者不善,笑眯眯地说:“针对我的这些话,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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