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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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风满楼。
龙腾怔怔望着铜盆里跳跃的火焰,黛眉蹙起。
秋庭澜斜眉一挑,问向玲珑:“若伊,那晚上我明明瞧见你去送瓜果,你一个字都没听见?”
“我……真没听见。”玲珑越说越小声,心突突跳着,其实她听到秋景华与秋端茗要除去纳吉雅郡主。她犹豫了,纳吉雅郡主要嫁给龙腾,那她是不是该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秋庭澜疑道:“我瞧你在门口停留许久,怎会听不到?姑姑出宫不容易,他们定密谋要事。”
玲珑突然起身,“我真没听清,爷爷实在小心。”
龙腾始终背对他们,用铜挑拨弄炉火,淡定道:“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秋若伊,时候不早,你先走,我与庭澜再说几句。”
玲珑颔首:“嗯。”
秋庭澜关照,“若伊,你比我容易接近爹爹。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明白。”玲珑将肩头披风系好,匆匆离开。
秋庭澜望向龙腾颀长的背影,开口道:“宰相府这几日过于平静,越平静越有问题。少筠,皇帝怎将纳吉雅郡主许配给你了?”
火盆中,一块燃烧的木炭爆裂开来,“啪”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屋中。
龙腾抿紧薄唇,一言不发。眼前火光侵入心头,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是天意?还是缘分?天知道他有多想名正言顺娶她?是苍天听到他心声了吗?还是,这是一场更严峻的考验?半响,他终于开口,“世事难料,我苦心两年,将她安插回龙霄霆身边,设下巧局全都破坏了。”
秋庭澜突然上前揪住龙腾衣领,对入龙腾魅惑的凤眸中,“你我是第一天相知?你真以为我这次是去巡疆?告诉你,我特地去了朝圣山!”
龙腾俊颜刹那变得雪白,“你知道多少?”
“比你想的要多!”秋庭澜松开龙腾,“我觉得你该告诉她,没什么风浪是过不去的。”
龙腾凝眉,“算了,这事让我自己处理。”
秋庭澜恼道:“我怀疑,我爹要对霜兰儿下手。如今霜兰儿身边布满妹妹的眼线,无法接近。少筠,该怎么办?”
龙腾猛地抬眼,“秋景华他敢?杀害使臣,会成为历史罪人。”
“还有选择吗?总好过让你如虎添翼。”秋庭澜哀叹一声,道:“真希望快点结束。”
龙腾突然起身,将冰冷的茶水往火盆一倒。火焰瞬间熄灭,袅袅黑烟升起,他冷笑道:“有我在,他们休想动她分毫。”
秋庭澜冷声道:“怕只怕,他们连你一起算计。我再去打听。”
正月十五。
龙腾在焦灼等待中熬了几天。
临近傍晚时,秋庭澜终于带来消息。
“少筠,我才知道,霜兰儿今早突然去了龙脊山的贺兰谷,只怕要出事!”
龙腾瞳孔猛地收缩,一字未说,刚要走。
秋庭澜一把将龙腾拉回,“少筠,我总觉得不对。为何偏偏今日爹爹说漏?万一是圈套怎么办?”
龙腾挥开秋庭澜,坚定道:“庭澜,你留下。圈套怕什么?为了她,地狱也要闯一闯。”说罢,他立即动身,纵马狂奔,背后冷汗涔涔,恐惧占满心头。
山峦起伏,晚霞溢彩。
霜霜,等我,一定要等我!
龙腾扬鞭挥下,整个人如同一道利剑劈开山野,直往龙脊山贺兰谷奔去。
马儿拐过一弯又一弯,离贺兰谷尚远,一股焦味扑鼻而来。龙腾黛眉揪起,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纵马跑得更快。
又拐过一弯,热浪滚滚而来。突然“轰”一声巨响,好似地狱中无数孽障涌出来,大地都在颤抖。拐过最后一弯,眼前景象令龙腾惊呆了。蘑菇般的火云在贺兰谷上方盛开,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霜霜……”
龙腾惊呼一声,弃马狂奔。
火焰热浪铺天盖地而来,他仍不顾一切向前奔。眼前景象越来越惨烈,他俊容惨白,眸中却倒映着熊熊火焰,似一同燃烧。
剑戟枪刀丢遍地,滔滔流血染满旗。一部分尸体是跟随霜兰儿的使节护卫。另外的尸体则是……
天!他震惊了!这里怎会有北夷国骑兵?瞧盔甲上的图腾,分明就是北夷国政变时逃脱好战贵族——萨安部落。丧家之犬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难道他们想杀害使臣,破坏两国和平,他们从中坐收渔利?
秋景华好毒辣的计谋,杀人于无形!
龙腾恨得直咬牙,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找到一名使臣护卫,那人尚有呼吸,他焦急地问:“郡主呢?”
使臣护卫受了重伤,手遥遥一指,艰难道:“郡主去了那个山洞……后来萨安人来了,我们只有上百人,对方……”语未毕,他已昏厥。
山洞?
龙腾望向不远处正冒着浓烟的贺兰谷山洞,顿觉眼前天昏地暗,连忙往山洞冲去。越靠近山洞,火势越大,风助火势,整个山坳都在熊熊燃烧。好不容易奔至洞口,却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巨石滚滚落下,将洞口堵住。
“不,霜霜!”
龙腾冲至洞口,疯了般徒手去搬巨石,搬不动就用身体去撞,直至双手满是血泡,肩头血肉模糊。他突然停下来,只站在那里,像是自己也明白无望,呆呆站着。
他废那么多心思,为了什么?只是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夺回孩子好好活下去。她若有事,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何意义?
痛苦地闭上双眼,他凄厉大呼,“霜霜……”
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心痛得无法言语。他绝望,他麻木,连热浪袭击都感受不到,像是突然失去目标,她有事,那他活着做什么?
就在这时,两名萨安部落骑兵认出龙腾,凶狠地挥刀上来:“就是你,是你害惨了萨安部落!北夷国内政与你何干!我要杀了你,替佐部可汗报仇!”
龙腾听到身后有人,却一动不动,脑中异常平静,绝望到冷静,她都不在了,他还抵抗做什么?
眼看大刀就要刺入龙腾胸口,两名骑兵突然连连惨叫,相继倒下,他们背后各插着一柄弯刀,鲜血流至地上,汇成长河,流向远方。
龙腾并没抬头,灰意冷地瞧着血水流淌,最终止于一双精致的鹿皮靴边。靴子眼熟,往上是羊皮短裙,豹纹腰带,再往上,玲珑有致的身段裹在白狐袄中,衣摆缀着精巧的铃铛,在火焰翻飞中泠泠直响。他彻底愣住,是她?还是幻觉?
霜兰儿刚才听到有人喊她,过来就瞧见两名骑兵袭击龙腾。她望了望龙腾,疑惑道:“贤王?你怎么了?他们两个要杀你,你竟不反抗?要不是正巧看见,你已经见阎王了。”
“我……”龙腾哑然。看着霜兰儿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竟觉脑中更空白。
霜兰儿见龙腾俊颜脏污,样子狼狈,双手、肩头血肉模糊,她突然问:“你以为我在洞里?”
“我……”龙腾再次语塞。天知道,他的确这么以为,差点就想随她一同去了。
霜兰儿挑了挑眉,解释道:“山洞里全是箭羽物料,我瞥见有你的东西混在箭羽里,我想定有人要陷害你,所以放火将东西全烧了。你怎会来贺兰谷?”
龙腾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
霜兰儿敏锐的眼神牢牢锁住龙腾,审度着他,深邃的目光似能望入他心底,“贤王,计划打乱,其实我已派不上什么用处。”停一停,她突然笑了笑,“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下?”
龙腾愣住,滞滞问,“解释什么?”突然,他似终于回神,冲上前将霜兰儿搂在怀中,搂得极紧,似想将她揉进自己骨髓中。
“你没事就好……我以为……”过于激动,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霜兰儿被龙腾勒得透不过气来,肋骨都要断了,心中却悄然滋生出一缕甜蜜。她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颤抖的后背,脸颊贴着他胸口,听着他狂猛的心跳,只觉自己的心格外宁静。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还有她熟悉的——龙少筠!终于回来了!
她窝在他怀里,微微一笑,声音若春日细雨绵绵,“少筠,你不是说我只是棋子?那你为什么紧张我?嗯,少筠?”两年来,她无数次怀疑他,可惜他掩饰得很好,藏得极深,从未情绪失控过。她等了很久,他竟不答。
“少筠?”她又喊一声。他依旧不答,她只觉肩上越来越沉重,她推了推他,他不动。她侧首,这才发现他竟然昏迷了。
“少筠——”霜兰儿惊呼一声,连忙将龙腾扶出山谷,走到没有烟熏的地方,才将他放平在地。她腾地坐在地上,累得衣衫湿透。她抬袖拭一拭额头,袖口狐毛本是纯白的,被她一擦,立即成了黑黑的一撮。她的脸,亦被热风蒸得发红,好似一朵盛开的秋杜鹃。
“少筠——”她焦急唤了一声,见他长目紧闭,她刚想从袖口取金针为他诊治,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他胸口起伏并不均匀,时快时慢。
秀眉微蹙,她轻轻搭上他的脉息,美眸陡然一亮。原来……好呀!她嘴角狠狠抽搐了下。好一个龙少筠,不知怎么回答她,干脆装昏迷。好样的!她还真小瞧了他,小孩子玩的把戏他都能使出来。他还有没有再高明些的招数啊。
唇边略掠过狡黠的笑,霜兰儿拿起金针就朝龙腾左手合谷穴刺去。她让他装!她看他能装到几时。刚要下手,此时身后马蹄声如奔雷席卷。
霜兰儿望向远方,只见极远处地平线扬起一痕浅黄,竟是大队人马如屏障般逼近。她心一沉,难道还有萨安骑兵?方才一场恶战,她的护卫没剩多少,该怎么办?
马儿奔到近处,霜兰儿看清来人皆是龙霄霆麾下的黑衣锦卫,她心中一松。
此时,前面二十骑马奔到霜兰儿跟前三十余步,分列两旁,秋景华一身戎装,纵马而来。
此状,霜兰儿顿时明白,今日一切皆是秋景华设计。
秋景华一眼瞥见她,深深蹙眉,这怎可能?她竟还活着?
天边霞色褪去,隔着浓烟火光,秋景华瞧不清自己藏匿箭羽之地。当下,他冷哼一哼,“纳吉雅郡主,微臣收到线报,道北夷国骑兵作乱,特来救驾。郡主,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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