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乱点鸳鸯谱-《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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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霄霆默默饮酒,无亮色的眸子怔怔停在远方。
秋可吟执起一方绢帕,掩住唇角冷笑。她倒要瞧瞧纳吉雅郡主有何真本事。
玲珑就位鼓前,双手执着鼓棒。
霜兰儿走至红毯中央,双手交叉,向皇帝和端贵妃行礼,接着后退一步。
玲珑开始击鼓。
鼓点回荡在大殿之中,霜兰儿舒展手臂,轻盈的舞步带动她的腰肢,像一条蛇一样游动在鼓点的节奏之间。她的每一次旋转,都踩着鼓点,没有声乐,却丝毫不觉得单调,令人惊叹。
当鼓点变得密集,霜兰儿开始旋转,裙摆绽放如同盛开的睡莲,裙角缀着的细碎晶石仿佛睡莲的露水,美得炫目。她越转越快,舞姿倾倒众人,所有人一动不动,甚至忘了呼吸。
天地间似突然安静,唯有胡旋舞的鼓点在响,唯有眼前女子在无声地舞动。当鼓点停止,所有人好似从一场甜美的长梦中醒来,难以回神。
龙腾一直安静地瞧着霜兰儿。看着她跳舞,他眼前仿佛出现他们在查索里城的时光,奇异的边境风光,沙漠一望无际,白天热得能将人化掉,晚上却滴水成冰。两年的时光,他们朝夕相伴,相近却不能相亲,是何等痛苦?她不会骑马,他忘不了她无数次从马背上摔下来,全身是伤,他心痛。她不会射箭,弯弓那样沉,她拉不开弓,他忘不了她满手磨出血泡,痛得连筷子都无力拾起,他心痛。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替她上药,不能将她拥入怀中疼惜,那种感觉,比死亡更痛苦。两年,对她来说是艰苦的磨练,度日如年。对他来说,何尝不是?
他将弯刀交至她手中,教会她防身。他将弓弦递给她,弓弦一震,金光顿闪,雄鹰坠地,他教会她射箭。他看着她骑上马背,终有一日在沙漠上来去如风。他知道,她再不需要他保护。就像今晚,她身子再痛,形势对她再不利,她也能应付。
舞毕,霜兰儿行礼退下。
玲珑放下手中鼓棒时,心尚怦怦直跳,悄悄松了口气,好在纳吉雅郡主没出错。
皇帝龙啸天连连击掌,“好!舞好,鼓也击得不错。重赏。”
片刻后,霜兰儿换回来时的衣裳,坐回席中。方才一舞耗费体力,眼下她身子更痛,脸色更差。转眸,目光与秋可吟不期而遇,她冷冷一笑,秋可吟失算了。她喜爱跳舞,每种都学过一些,其实胡旋舞并非难,而是需要腰力,轻软无力的南地女子是跳不来的。这两年在塞外,她苦练骑马射箭,早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
此时,席下一人出列,跪拜道:“祝皇上万寿无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啸天挥一挥手,“秋爱卿请起。”
霜兰儿心知是秋景华,循声望去,但见秋景华鬓发微白,面色赤红,朝服胸口一只白羽仙鹤亭亭而立,气势非凡。
秋景华突然出列,秋可吟情不自禁颤抖了下,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
龙啸天笑问道,“定北候呢?秋家人才辈出,没令朕失望啊。”
秋景华连连作揖,“谢皇上关心,犬子去了边疆,几日后便回。皇上……”他停一停,欲言又止。
龙啸天大掌一挥,“爱卿但讲无妨。”
秋景华眸中划过精明,笑意极有分寸,“如今祥龙国与北夷国交好,若纳吉雅郡主肯和亲,两国喜上加喜,岂不更妙?”
和亲!
秋可吟当即脸色惨白,原来无需她提,爹爹亦有此意。眼下形势对秋家并不利,龙霄霆双目失明,龙腾坐揽大权,爹爹想促成纳吉雅郡主与龙霄霆,挽回劣势。道理她懂,可爹爹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秋景华继续道:“纳吉雅郡主倾力为瑞王治眼疾,与瑞王也谈得来。皇上不如促成这桩美事。若何?”
秋端茗见秋可吟脸色不好,递去宽慰的眼神。如今皇帝身体大不如从前,还能活多久?和亲对她们有百利而无一害。成大事者,需懂得忍耐。
秋可吟明白秋端茗眼神中的意思,渐渐平静。她忍,日子还长,她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皇帝龙啸天想了想,道:“可霆儿已有正妃。”
秋景华拜倒,诚恳道:“为国运昌隆,千秋大计,小女可吟理当让出王妃之位,退居侧室。臣愿为皇上效劳,鞠躬尽瘁。”
龙腾神情不屑。他修长一指轻扣桌面,像是种无声的紧迫。两国和平是他的功劳,秋景华却想分去光华,真是老奸巨猾。
“嗯。”皇帝龙啸天觉得有理,望向霜兰儿,温和问:“纳吉雅郡主,你可愿留在祥龙国?”
霜兰儿出席,盈盈一拜,“自然愿意,婚事全凭皇上做主。”语罢,她退回座位。其实,与龙霄霆成婚亦在她与龙腾计划之中,并非真的嫁给龙霄霆,而且利用婚宴做文章,利用北夷国残余的好战贵族作乱,伺机将龙霄霆拉下马。
皇帝龙啸天满意地点点头。
秋端茗适时插入一句话,将身侧玲珑拉近,道:“皇上,今晚若伊表现也不错。皇上也替若伊定门亲事吧。”语罢,她的视线落在席下龙腾身上。
龙腾黛眉一蹙,却很快恢复平静。秋家算盘打得真精,事隔多年,他们又想让历史重演?当初,秋佩吟便是这般沦为棋子,如今他们又让秋佩吟的女儿沦为同样的棋子,真是泯灭人性。不过,他们定以为玲珑好控制,安插在他身边,借机将他打垮。可惜他们错得离谱。
执起酒杯,龙腾一饮而尽。眼下皇爷爷还没开口,他不能发话,只能等待。
此时的玲珑,心中一半狂喜一半恼怒。喜的是,嫁给龙腾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恼的是,秋家竟将她当做棋子,若龙霄霆即位,她岂不是跟她娘一样,成为弃子?她冷冷一笑,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她可是帮着龙腾的。
皇帝龙啸天仔细打量了下玲珑,见玲珑眉清目秀,颇有灵气,满意道:“这孩子乖巧懂事,嘴巴又甜,与朕的皇孙挺相配。”
此话一出。龙腾再坐不住,神情难掩烦躁。他举杯就饮,饮时方发现杯中根本无酒。他有妻子,他早跟霜兰儿拜堂成亲了。可皇爷爷一向依仗秋家,秋家势大,盘根错节,唯有他登基之后,才能彻底铲除。眼下他不能让皇爷爷生气,该怎么办?他心慌意乱,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只能牢牢盯住空空的酒杯。心跳渐渐无法控制,他实在受不了压抑的感觉,抬眸望向霜兰儿。这种时候,他需要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唯有想着、念着她的美好,痛着她曾经的痛,他才能有勇气坚持下去。
霜兰儿亦是望着龙腾,这一刻,她在他眼中清晰地看见了惶恐、激愤与无奈。她心中一痛,有多久没见过他如此真切的表情了?边塞两年,他冷酷,他不近人情,让她几乎快要以为曾经美好记忆都是一场虚浮的梦。现在他的眼神,交织着情感。有瞬间恍惚,仿佛曾经的龙少筠,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宠的龙少筠又回来了。
皇帝龙啸天思索了下,决定道:“玲珑赐婚贤王。纳吉雅郡主,朕书信风延可汗,请郡主和亲瑞王。今夜朕寿诞,成全两桩美事,极好。”
一阵风吹来,龙腾忽觉浑身冷,才知自己早出了一身汗。只是身冷远抵不过心冷。狠狠闭眸,罢了,反正他给不了霜兰儿什么,不如越走越远。
冷月斜挂树梢,将人世间的悲凉照耀得无比清晰。还能怎么办?龙腾心如死灰,麻木出列,单膝落地,那沉重的声音仿佛叩响天际。罢了,他已在地狱,还有什么可怕的?眼前,月影破碎,他一字字吐出,“臣,谢皇上赐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一刻,霜兰儿浑身一震,他竟然答应了!她像是傻了一样坐在那儿,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明明入冬,她却一阵阵冒汗。
群臣正欲恭贺,却有人出声反对,“父皇,儿臣反对!”
龙霄霆整晚未曾开口。他立起身,转过脸来,月光如银,灯红酒绿,可耀入他深邃的眸中,却一丝颜色也无。
他淡淡开口,“玲珑不能嫁给贤王为妃。”
皇帝龙啸天一怔,“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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