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敌人-《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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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益发明亮,将每个人的表情照得无比清晰。

    龙霄霆打破僵滞,“我可以当你是路人,我只当君泽从没有你这个生母。可是,你不能跟他在一起。绝对不行!我再说一遍,过来!”

    君泽……

    霜兰儿狠狠一怔,君泽,龙君泽,这是她孩子的名字?若为君,泽披天下,是这个意思?每一晚,每一次,她梦到自己的孩子,未曾谋面,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刻骨的思念,迷茫的痛苦,像是永远找不到丝线的尽头。她始终站着不动,后背紧紧贴着龙腾,竟下意识地更往他怀里靠去,像是受伤的小兽舔犊着伤口,寻找安慰,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动作,彻底激怒龙霄霆。“很好!”他齿间嚼着这两字,修长的手指缓缓触上腰间蓝宝石软剑。骤然抽出,雪亮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光弧。剑气挽起潋滟光芒,扫过密林,树叶哗哗落下,像是下起一场碧色暴雨。

    他们隔着纷纷的落叶相望。彼此眸中,皆是难掩的伤痛。

    风止,树叶落尽。

    霜兰儿低首望向自己脚边,无数落叶竟垒成一道长长的分割线。而她正站在分割线中间,一些落叶没过她的鞋面。

    龙霄霆在线的一侧,身后龙腾在线的另一侧,她站在正中间。

    龙霄霆收剑还鞘,突然冲霜兰儿淡淡微笑,那笑恍若烟霞四散,美得眩目。

    霜兰儿看得愣住,耳畔,风将龙霄霆冰冷如珠的话语一字字送来。

    “落叶为界,你过来我这边。若你后退……”

    龙霄霆顿一顿,声音低沉若鬼魅,“对我龙霄霆来说,世上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我的敌人!”

    他神情决绝,霜兰儿微惊,抬脚时双腿不住颤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离开分界线,重重跌向龙腾。

    龙腾突然自身后牢牢抱住霜兰儿,大掌握住她无措的手,传递着温暖,又似给予她坚定的力量。

    龙霄霆眸中有痛意划过,声音瞬间嘶哑了,“好!今日你既选择他,日后别怨本王手下无情!”转身,冷冽的金袍掀起一阵冷风,卷起满地落叶,萧萧背影,隐没风中。

    只余冰冷的话语,在霜兰儿耳畔呼啸盘旋,久久不息。

    “对我龙霄霆来说,世上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我的敌人!”

    今日她后退一步。日起,她与他,便是敌人。

    远处,河水潺潺声传来,衬得四周更安静。

    霜兰儿凝立的姿势,在月下格外荒芜。

    龙腾绕到霜兰儿身前,望去,她眸里一片漆黑,月光照进去,无一点亮色。他轻轻道:“走吧。再晚回去就要天亮了。”

    霜兰儿依旧立着不动,鬓边碎发在风中飞扬,像是织出一幅迷蒙的画。

    龙腾突然拽住霜兰儿胳膊,拖着她往前走,“发什么愣?如今你我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想着他做什么?赶紧跟我走。”

    霜兰儿终于缓过神来,用力甩开龙腾,“谁是蚂蚱,真是的。”

    龙腾凝望着她,眼神微微一晃,眸中似有两簇火苗跳动,“刚才你选了我,身为男人,我必须对你负责到底。”

    “神经!”霜兰儿才不理他,只道,“我刚才腿突然抽筋,没站稳才退后的,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真让我选,我只会站着不动。既不向前,也不后退。”

    “呵呵。”龙腾垂首低笑,“可龙霄霆不会给人第三个选择。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霜兰儿听出他话中有话,抬眸担忧地问道:“刚才听龙霄霆,你父王和娘亲,似乎情况不好。你要是担心,不如想法子回上阳城看看,你和秋庭澜关系好,要不要托他……”

    龙腾脚下步子加快,直接越过霜兰儿,只背对着她。

    霜兰儿瞧不到龙腾面上表情,只觉凄迷月色下,他背影格外清冷。

    “人各有命。”

    她听见他如是说,愣住,半响才道:“他们毕竟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你怎能置之不理?”

    龙腾忽然转身,握住霜兰儿纤柔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他忽然低下头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霜霜。天命轮回,他们其实……罪有应得。我不怨龙霄霆,六年前,我父王曾将他与秋佩吟关在上阳城一处别院里,整整一月,暗无天日。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秋佩吟最后究竟是怎么死的,死得何等惨烈。我只知,从那时起,龙霄霆变得沉默寡言,再不似从前温润如玉。”顿一顿,他望入她惊愣的眼底,郑重道:“欠的债总要还。我真的管不了。青山碧水,广阔天地,或许你觉得我没出息,可我只想守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他的话,并没来得及说完。突然,他深深望了霜兰儿一眼,神情骤然凛冽,旋即冷笑:“树欲静,风却不止!”

    山间密林忽然躁动,像是一锅水突然沸腾。龙腾似笑非笑,厉声喝道:“你们现身吧!”

    霜兰儿懵懂不解时,已被龙腾拉至身后。

    两名黑衣人自树丛中跃出,也不多话,其中一名身形快如闪电,手中长剑劈向龙腾。龙腾带着霜兰儿疾退几步,躲过致命的第一剑。

    霜兰儿这才明白,他们遭遇行刺了。会是谁?他们想杀的人又是谁?此时另一名黑衣人挥刀直上,朝她疯狂扑来,眼看刀刃就要落下。情急之下,霜兰儿飞快捡起一截树枝抵挡,哪知龙腾一臂将她拉至身后。

    刀刃擦过龙腾毫无防备的左肩。黑衣人见没得手,正欲挥刀再上,龙腾一个侧身以巧力夺过黑衣人手中大刀。

    转身,龙腾怒斥霜兰儿,“笨蛋,这种时候要你跑出来干嘛!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美人要英雄救,你究竟懂不懂?真煞风景!”

    霜兰儿有些委屈,低低咕哝了句,“谁知道你行不行。”

    声音虽低,龙腾听得清清楚楚,“喂,跟你说多少次了,千万别说一个男人不行。行不行我晚上回去让你试试,真是的!”

    “啊!快快!你快点!剑挥过来了。”霜兰儿着急大喊,都什么时候了,龙腾还有心思计较这个。

    龙腾反手一挥,身似游龙,气势如虹,手中的刀挽起银色剑花,千万道剑芒向两名黑衣人同时攻去。

    下一刻,两名黑衣人同时倒地,口吐鲜血,再不能动弹。眼见完不成任务,两名黑衣人咬舌自尽,显然是收了钱的死士。

    有惊无险,霜兰儿此时只觉后怕,双唇颤抖得厉害,紧紧抓着龙腾手臂,仿佛他这样英勇只是在逞强。她的视线,忽然扫到他肩头正不断地渗出鲜血,她大惊,失声喊起来,“天,刀上有毒!喂,你行不行啊?”

    龙腾侧首望着霜兰儿,牢牢握住她发颤的手指,唇边的微笑,像千万朵春花突然绽放,“开什么玩笑,两个小毛贼。我可是练了二十年。你怎么又怀疑我行不行?你等着,今晚一定让你试试!我到底行不行!”

    那一刹那,他笑意盈满眼眶,只望着她。

    她忽觉他一双清澈眸子将她彻底吸进去,瞬间迷失自我。

    事实证明,龙腾果然是逞强。昏倒那一刻,他手中长刀落地,依着她的身子缓缓滑下去,最终倒在满地落叶上。

    霜兰儿扶着龙腾,缓缓跪地,他肩头血渍已呈黑色,薄唇亦是青紫,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她痛喊着:“少筠,少筠——”

    回答她的,只有林间簌簌的风,如诉如泣。

    龙腾中了毒,情况危急,霜兰儿强自镇定,先用随身带的金针封住他全身主要筋脉,简单处理了下他的伤口。熬到天亮,她托了个早起路过的农夫,弄辆板车将龙腾送回洪州城。

    入城后,她连忙将龙腾送去洪州城中最大的药铺,十万火急道:“快,白花蛇草、地丁、败酱草、土茯苓、天葵子、穿心莲、半枝莲、黄芩各二钱熬成一碗汤。最重要的是,你有没紫荷鸳鸯这味药?!待药沸腾后再放入煮半柱香!”她药铺中没有这些奇珍药材,只能来这里。

    掌柜的瞧着昏睡的龙腾,面色为难:“紫荷鸳鸯,对门的药铺倒有。姑娘,你是内行应该知道,紫荷鸳鸯奇贵无比,若不先给钱,对门药铺不会给我。”

    “这……”霜兰儿紧紧咬唇,顾不得男女有别,在龙腾身上四处摸索,他是皇族,不可能没银票吧。可她翻来找去,什么也找不到。她焦急道:“掌柜的,救人如救火,银子能不能等他醒来再补。”

    掌柜的摇摇头,“对面张老板出名的吝啬。关键这笔银子数目不小。而且等这位公子醒来……”他没继续说,不想打击霜兰儿,万一醒不过来,又该怎么办?此时,他视线落在龙腾手指套着的翠玉扳指,道:“这位公子的扳指是极品,要不应急当了?总是身外之物,命要紧。”

    霜兰儿犹豫了下,摇摇头,低首褪下腕间银镯。

    掌柜的连连摆手道:“姑娘,一只银镯买不到紫荷鸳鸯一片叶子。”

    霜兰儿点点头,自怀中摸出一面银镜,递至掌柜的手中,“这可是西域的稀罕物,你拿去当铺,肯定够了。”当初离开瑞王府,她什么都没带走,唯独这面银镜,她没舍得弃下。如今,她与龙霄霆之间……能舍弃的都舍弃了,也不差这面银镜。

    掌柜的伸手接过,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种银镜,镜子将他额头皱纹都照得无比清晰,他心内惊叹,忙应下道:“好,姑娘莫急,我去去就来。”

    大约一柱香后,药终于准备好。

    霜兰儿自掌柜的手中接过药碗,龙腾尚昏迷,长睫扑闪,本是艳若桃花的唇已成紫黑色。她知再不能耽搁,忙扶起龙腾,一勺一勺将药灌进去。紫荷鸳鸯药效立竿见影,当即龙腾嘴唇不再紫得厉害。她松了口气。

    掌柜的在一旁看着,情况危急,他看得心惊肉跳,连连喟叹:“姑娘好医术,这位公子若不是姑娘用金针封脉,早撑不住。用紫荷鸳鸯这味虎狼之药解毒,闻所未闻,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如今又在哪里高就?”

    霜兰儿低头解开龙腾胸前衣襟,给他敷上蛇草粉,回道:“掌柜的过奖了,情况危急,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我也在洪州城开药铺,街市西转角,混口饭吃罢了,何谈高就。”

    掌柜的道,“难怪觉得你面熟,原来西街口药铺是你的,姑娘口碑不错,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霜兰儿笑笑,“哪里,我铺中药材不齐,这才叨扰您。”

    “没事。同行互帮互助应该的。一会儿这位公子醒来,我差人将你们送回去。”

    “多谢掌柜的。”

    “姑娘,你先陪这位公子,我去柜前瞧瞧,若有需要喊我。”语罢,掌柜的转身离去,带上房门。

    屋中静下来,霜兰儿起身取了条帕子,打湿了水再拧干,坐回龙腾身边。

    阳光自窗棱缝隙透进来,如金雾般覆在龙腾脸上,他的发髻散了,丝丝缕缕洒在枕间,从前她只觉他生得美艳,如今再看,他睡着的样子,恬淡洒脱,还有种平时没有的刚毅英气。她低叹一声,龙腾连病容都这样英俊。若他龙袍加身,真不知是何等潋滟的风情。不过他志不在此,他的人生怕是要在山山水水间游荡渡过了。

    手中帕子轻轻抚上他的唇角,她擦拭着方才残余的褐色药汁。忽觉手上一紧,竟是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昏迷中,他翻了个身,咕哝道:“霜霜……竟说我不行……看我怎么治你……”

    霜兰儿怔在那里,他的掌心似传来无限温暖。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少筠就是少筠,连中毒昏迷,脑中都想着这些。他如此与众不同,此刻她心底,亦是滋生出别样的情绪。

    回到药铺后,龙腾时睡时醒,又断断续续昏迷了三日。由于风延雪送上阳城发来一大批药材,将后院堆得满满的。霜兰儿只得将龙腾安置在她的阁楼上,她自己则打地铺睡觉。

    这一日,霜兰儿给龙腾喂过药后,坐在床边陪着他,因为他中毒昏迷需要时时刻刻照顾,她只能请了帮手看药铺,名唤小洛。

    天气晴好,龙腾睡得很香,唇边勾起弯弯的弧度,睡中都是快乐的神情。不知缘何,霜兰儿觉他明艳的脸上似有柔和的光芒折射出来,这种光芒仿佛自他心底照出,像是一盏明灯,感染着她本是晦暗的心境。

    不知不觉中,她竟坐着看着他,整整一个时辰。

    龙腾终于醒来,睁眼就瞧见霜兰儿,惊喜道:“霜霜,你一直陪着我?”

    霜兰儿见龙腾终于清醒,气色好多了,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作势横了他一眼,“想得美,我累了在这坐一会儿,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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