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执手相看只一人-《疏影江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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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墨挥来到翩来轩后每天跟简丹砂讲一点陆子修年少的事。昨天刚讲到陆子修要与于墨挥比爬树。

    简丹砂无法:“听,当然要听。”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寄托?

    简丹砂坐下来的时候,于墨挥继续讲下去:“我问子修为什么非要比爬树?他说你什么都会,什么都好,我总得找出一样你不会你不擅长的。”

    “原来他小时候那么好胜。”

    “哪有少年不好胜的,我本来也以为这么想。我说,我的确不会爬树,一点也不会。他当时乐坏了。然后自己噌噌地爬到树上。我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可是他从树上溜下来说,好了接下来我来教你爬树。”

    于墨挥说时一直保持着笑意:“我以为他是要继续享受他的优越感,看看我出糗的样子,没想到他说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也想教你些什么,可惜你会得实在太多,总算这爬树是你不会而我正好会的。”

    “那你后来真的和他学爬树了么?”简丹砂好奇极了。

    于墨挥摸摸鼻子:“嗯,学了。”

    十六岁的于墨挥跟着十一岁的陆子修,毫无形象地学着爬了一遍又一遍。

    狼狈,滑稽,无忧无虑。

    简丹砂知道于墨挥是用这样的方式给她鼓励,让她展颜。她确实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只是笑过之后,思念更深。

    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牢房,平不平安,安庆王有没有帮忙。然而于墨挥如今也无法得知任何消息。日复一日的思念与担忧,泛滥得已将她淹没快呼吸不下去。

    陆子修还被关在大牢里,陆家并没有如猜想的那样为了他奔波劳碌,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官家送。

    这其实是陆子修自己的意思。当日陆子修回到上元,向双亲长辈禀报了他与简丹砂的婚事,将能说的地方都说了个明白。堂上众人听完这般曲折的故事都沉默了许久。

    陆子修突然撩开衣摆,跪在堂上。

    陆老夫人忙起身拉他:“你这是做什么?”

    “爹娘,听完所有事情的经过,相信你们二老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这场婚事过得去便是喜,若是过不去……也许会给陆家带来一连串的麻烦,甚至于是一场灾难。”

    之前陆子修意志消沉,婚事一桩桩被他推拒掉,多少从天而降的好婚事拒得一旁看的人都觉着可惜。陆家也只有盼着子修早点开了心窍,完成婚事。

    如今他主动要求成婚,一家人还不及高兴,就被告知对象还是那个简二小姐。光是未来儿媳逃离匪窝死而复生,就会给这场婚事带来多少是非,休说后头又牵扯到了当今的两位王爷。自家孩子又这般痴迷,硬是要一意孤行,实在是不祥之兆。

    陆老夫人先皱眉沉声:“你既知道会给陆家带来灾难,又何必去蹚这浑水,何况这简家的二小姐又是勾上强盗,又是搭上王爷,真正是祸水一枚。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何必执于这一个。”

    陆子修道:“当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前,何尝不知前路坎坷,偏要义无反顾。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如今孩儿也是。”

    “可是后来司马相如平步青云,卓文君却险些被弃,算不得圆满。”陆子铭口中没有好话,却是为了提醒陆子修。

    “如若不为,就不知道结果。我不愿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就畏手畏脚,退缩不前。”

    “你们还劝个什么劲,他什么都已经决断好了才来告诉我们,也不过是周知一声,怕到时候喜堂上没半个长辈,难堪得很。”一直未开口的陆老爷终于打破沉默,鼻中哼哼,面色言语皆是不满。

    陆子铭接上陆子修刚才的话:“你也说了,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们都是商人,以你的阅历眼光,该知道什么样的买卖赔本的风险大,你之所以急着给我们陈情跪堂求谅解,就是因为你也估量到了这件婚事赢面小,赔本大。是也不是?”

    “是。”陆子修垂着头,答得干脆利落。

    “既是如此,我们何以要做这个赔本买卖?”

    “若以买卖去衡量,买卖做成了,最大得利的是我,若买卖不成,累及的是整个陆家。确实不是一桩好买卖。我本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使整个陆家遭难,可是婚姻大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新娘我要明媒正娶,告诉所有的人,她是清清白白出走出简家,堂堂正正地进我们陆家。”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陆老爷气得直拍桌,陆老夫人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陆子修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奉给双亲:“这是我亲笔写的绝亲书。”

    堂上的众人都是一惊。绝亲书!

    “虽然事情未必会那么糟,可是作为商人,就该先一步谋划好全局,做好最坏的打算。如若因为我和丹砂的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爹娘可以拿出这封绝亲书,好与我划清界限,免得陆家因我而受累。”陆子修温润清明的嗓音如被丢进熔炉了锻造过,一字一句句沉实得让人心悸。

    “你、你、你……好一个绝亲书!你倒是想得周到。你以为靠着一封信就能断了这些年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你若真有事,我们真能做得到袖手旁观?”

    “爹应该明白,若真要帮我,就得明哲保身,保存好实力,谋定而后动。不然什么都是空谈。”

    陆老爷这边已是无话,一旁的陆老夫人拿起手帕哭出声来:“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魔怔了。这简家前后两位小姐,一个比一个折腾,一个比一个折磨人,我们上辈子到底是欠了她们什么呀。”

    陆子修抿紧唇线,朝着父母三个叩首,咚——咚——咚——,每一记都是在昭告着自己的决心有多强烈、多坚定,直叩得在场所有的人心一起震动。

    面对陆子修如此决心,他们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陆子修继续道:“其他的环节我也做好了准备。二叔也插不插上手,明哲保身最重要。这件事要解困就得借助外力,我自会安排其他的人。”说完又转向陆子铭,“若我真有什么不测,陆家的生意以后就要多靠兄长你了。”

    陆子铭先怔后怒:“你敢做这个甩手掌柜看看,耍无赖想抛到我一人的头上么?”

    陆子修淡淡笑着:“兄长是能者多劳。”语气却很是郑重。

    然后他在祠堂里跪足了一整天,向陆家祖先请愿致歉,原是陆子修诚心为之,倒是跪得简老夫人心疼不已,主动允了婚事。

    但陆子修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跪出陆老爷的首肯了。他紧锣密鼓地为婚事筹备起来,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马虎。、直到陆子修要迎娶简丹砂那天,陆子铭亲自为他结上大红花球,陆老夫人翻箱倒柜找首饰给未来儿媳。陆老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往堂上一站,便已说出了他最终的选择。

    陆子修感动在心。

    结果事事筹谋一切还是徒劳。不但婚事被搅得一团乱,他自己身陷囹圄,丹砂也被永嘉王带了去。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了。

    就在这个时候,洛长行带着酒菜来看他。牢头打开陆子修的牢房,单独开了个干净的密间给他们。门砰地一关,门外的狱卒换成了洛长行的人。这场会面隐秘而安全。

    酒很香醇,是上好的烧春,菜肴当然也美味,至少比牢饭美味多了。可是酒菜搁在桌上一动没动。陆子修的心事太重,全然没有胃口。

    洛长行看着他,替他满上酒:“喝点酒,也许你能好好睡一觉。”他知道陆子修在大牢里没有受太多罪,可是他依然憔悴得惊人。因为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比起数月之前,洛长行在明月楼所见的那个清朗秀逸的男子,已完全走样。

    那时候桌上摆的不是酒,而是茶——明月楼有名的女儿香。替洛长行与陆子修牵线的是当日被他赎出明月楼的杏儿姑娘。她替他们泡好了茶,便走到外间,抚着琴唱着歌。外面的人只听得到杏儿动听的琴声,婉转的歌喉。

    陆子修上下打量着洛长行,觉着很眼熟。

    洛长行便好心提醒他:“是在碧江岛,当时我和琅天一起被押上船。”

    第一个从牢房里被救出的就是洛长行,救他的也正是安庆王的人。

    洛长行年少时就曾经为安庆王手下的人办过差事,惠敏沉稳,又不安于室。后来他因缘际会到了碧江岛,留下来做了一名强盗。再后来曲折丛生,安庆王抓住机会救他,将他招揽到麾下,洛长行答应得毫不迟疑,条件就是要找回歌辉、救出琅天。

    歌辉被找到后,一直不明白安庆王何以这样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洛长行却明白得很,安庆王要的是他的头脑、琅天的血性、歌辉的武艺,还有地势隐蔽的碧江岛。官场上拉帮派讲权势讲手段,官场下得民心得要靠政绩,拉拢民间势力、收服江湖草莽,要靠个“义”字。这第三个可不是他们做惯了大轿、说惯了官话的人能做到的。

    这样拉帮派、求民心,于他一个王爷而言,未免过了。除非……

    歌辉被洛长行一点就透。

    洛长行道:“你摆在心里就好,其实我希望远离这里,越远越好。可是如今我们都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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