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寨破人散疑云起-《疏影江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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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父辈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基业顷刻间就剩残瓦碎砾,活蹦乱跳的兄弟们一个个都伏在地上哀号着喘息着,琅天目眦欲裂,眼中迸出嗜血的凶狠,提刀就要再战。洛长行一把扯过简丹砂塞进琅天的怀里。
“长行,你做什么?”
“她可是最好的护身符和挡箭牌,不好好用着怎么行?”洛长行扭头冲着官兵大叫:“你们要救的简家二小姐就在此,再放箭试试,第一个死的便是她!”
孟有良笑道:“简二小姐与我们何干?我等是奉命剿灭你们这帮江匪。”
琅天本不欲拿一个女人当挡箭牌,听到这些话变了脸色,大声吼叫:“陆子修!陆子修!你快出来!你要置你的未婚妻于不顾么?”
“不用吼了,本大人说了,这里由我主持,陆公子并不在此。”
琅天冷笑道:“不在此地,他重重布局,眼下成果在即,他不亲自来验收,不威威风风地把她的美娇妻带回去么?”说罢紧了紧扣在简丹砂腰上的手。
“你这话将本大人置于何地?指挥的是我,布阵的是我,与区区一个商人有什么干系?我再说一遍,速速投降!”
“做、梦!”
孟有良也不与他多话,抬手做出指示,数百把弓箭被架起直指山头。
简丹砂被推到最前面,凌乱的衣衫随风猎猎,勾出她单薄纤细的身体,鹅黄色的裙裾飞舞着绽出花朵抵抗风雨的脆弱身姿,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飘摇,仿佛是风筝的引线,就要带着她乘风而去。
天空中开始落下细细的雨丝来,慢慢打湿了弓箭手的肩头与手臂,在弓箭上攒出了细碎的水珠。他们架着弓箭的手很稳,没有一丝动摇。可是心里都流泄出一丝不忍,这样一个无辜柔弱的女子,在这风雨中,死于乱箭……
他们都不愿去想。
孟有良身旁的侍卫官问:“大人,真要不顾那简家小姐么?”
“眼下剿灭这些江匪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要往后靠,有时候牺牲在所难免。”
“可是大人与陆公子的约定……”
“那陆家说白了也就是仗着一点祖荫的暴发户,几个子嗣谋得的不过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在朝中无权无势。参政、学士又当如何,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单靠祖辈的那点官脉还能威胁到本大人不成?”
“虽是那么说,可是大人也不可做得太明显,多少双眼睛看着。”
孟有良笑道:“你想必已经有了计较,快说吧。”
“隔着这么远,又披头散发地半遮着脸孔,根本看不清,谁知道是不是简家小姐呢,哪能由着这帮江匪说。啊,大人哪需要属下提醒,其实大人已经瞧出来了,只是没有说罢了。”
孟有良摸了摸胡子,冲着侍卫官笑着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侍卫官故意高声喊话:“大人,我倒奇怪这简家小姐居然还活着,之前任凭咱们百般利诱威胁,他们就是不放那简家小姐出来,只怕这简家小姐早死在他们手里,现在不过随便找个人充充样子,大人切不可上当啊。”
孟有良朗声道:“说得有理。”向左右问道:“你们可看得那女子的容貌。”
左右皆摇头。
“这帮贼人既残忍又狡诈,被他们抓了那么多天,还能好好的么,这简家小姐分明就是假的。大家伙不用客气!好好招呼这帮强盗。”
“放箭!”孟有良的手无情地落下,这锐利的寒芒一道接着一道,穿过风雨,就向简丹砂直直射去。不知是因为雨水的关系,山上的地势又高,还是弓箭手手下留情,这些箭大抵失了准头,气力不济,但仍有几支堪堪擦过她的脸,掠过她的发,卸下几缕青丝。
琅天突然跳出人群,一柄长刀挥舞着架开乱箭,拉住简丹砂的手猛地一甩,将她推向众人。
身子交错间,他张扬的眉目对上简丹砂的错愕,用眼神挑衅着: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信任的陆子修!
“你们给我看好了,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我这个大当家可不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了。”
被众人接下的简丹砂惊魂未定,心还怦怦跳着,她抬起头,只见琅天长刀高举,向山下嘶声疾吼:“陆子修,你听到没?你这个孬种!缩头乌龟!负心汉!你根本不配拥有她!”简丹砂明白,琅天说的并不是她,而是在宣告对姐姐雪宛的所有。可是雪宛已死,再撕心再裂肺能如何呢?他和陆子修已决不出胜负,在争夺雪宛的战场上。
经过刚才的拖延,库房里的一批弓箭、刀枪已经到了碧江岛匪众的手里,山沿上也摞起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两方人马互相对射中,匪众们挡箭的挡箭,丢石头的丢石头,仗着树林的屏障和高峻的地势,让山下的士兵讨不了丝毫便宜。
可是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琅天他们没有援兵,山顶就是他们最终的退路。简丹砂很清楚,琅天他们是在做困兽之斗。
简丹砂能看得出来的事,别人就更看得出来。
歌辉一个发狠,冲到琅天的身前,舞着鞭子替他挡箭,她的身体还未恢复,雨水让鞭子变得更加沉重,可是她耍起鞭子来比平日还要威武,哗哗的鞭声比平日还要响亮,震得人神魂荡。琅天腾不出手驱赶歌辉,只得口中骂骂咧咧,偏偏越骂歌辉越来劲,与琅天配合得天衣无缝,琅天顾及不到的寒芒簇羽都被揽进她的鞭子里,琅天脸色越难看,她笑得越开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跟着长鞭一起飞舞,身上的银铃丁零当啷,应和着歌辉闪亮的笑容。
这笑却刺痛了简丹砂,刺得心口发疼,喉口发紧,眼眶也跟着热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忽然后悔当初给歌辉喂了药,也后悔当初没能在歌辉倒下后转身逃开。若是当时逃了,就不用面对眼前这惨烈的场景。
每个人都在不遗余力地奋斗着,为生、为死、为了那个想为的人。而她孑然一身,被孤零零地排除在外头,无所适从。这场战斗过后,她又会怎样,是生,是死?
而陆子修又在哪里呢?他真的一直努力在营救她么,他真的参与了这重重布局么?她从未有那么一刻,如此想念陆子修。她倚着树木极目远眺,风吹散了她的头发,细雨迷蒙了双眼。
子修!子修!唤着她想唤却一直不敢唤的名字,一遍比一遍热切,终于——
“子修——!”她叫出了声音。风声送出她的呼喊、她的思念,她内心的激荡,穿过山林、穿过细雨、穿过正在激战的人群,可是要送到哪去呢?
陆子修到底在哪呢?
他确然不在岛上,然而也离得不远。此刻他正站在一艘小船上,一艘停驻在江心面的小船,只要按照正确的路线穿过山峡,便能看得到碧江岛。他遥望着茫茫烟雾,沉沉的目光中泄露了几丝焦急。
木叶递上煨好的热酒,让陆子修暖身。
陆子修随手接了酒杯,却一口也不喝,手中捏着白瓷杯早已出神,藏青色的大氅松开了也没察觉。木叶替陆子修系紧,提醒了一番,陆子修才浅浅喝了一口。
“少爷不用担心,这次少爷的谋划滴水不漏,加上那样一支精兵强将,孟大人一定会把简二小姐平安带回的。”
本来木叶还会担心那帮强盗盛怒之下,会不会早把简二小姐给杀了。可是陆子修十分笃定:“他们不会杀她。这次绑架本就极其诡异,之后他们为了勒索赎金百般用计,就是不肯放人,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人不在他们手里,二是他们不愿把人交出。这帮强盗狡猾聪明,他们当然清楚,只有留下丹砂才好钳制我们。”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前面一种可能,也许人真的不在他们手上,也许真像那个人说的,简二小姐是……”木叶吞下“私奔”两字。
“那样的谎言你都会相信么?倘若丹砂要借被绑架掩盖私奔,她根本就不会留下那封离家的书信,不是多此一举?她若是借绑架逃家,也不会有后头私奔一说,可见那纯粹是有人要混淆视听。”
木叶点点头,:“那少爷还有什么担心的?”
陆子修将酒杯抛回给他,一个转身:“我担心的是这次指挥的这位安抚使孟有良。”
原本他只是一心一意要救出简丹砂,可是随着调查深入,几番交手下来,他发现对方很可能是沐都一带犯案累累的江匪时,事情就脱出了他原有的掌控。沐都的江匪特意跑到江宁来,只为绑架一个简丹砂来勒索陆家的钱财?太不寻常了。
是以,他不但要救出丹砂,更要抓出幕后之人,搞清楚对方的意图,一劳永逸,以免日后再生事端。
可是这群杀人越货的江匪,不但彪悍凶狠,而且神出鬼没,行踪难定,官府始终查不到他们的老巢。光靠府衙里几个听到“悍匪”两字就腿软的衙役,根本不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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