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景阳冈武松打虎 潘金莲嫌夫卖风月)-《秋水堂论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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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异同

    绣像本第一回回目的对仗比起词话本要工整很多自不待言,就第一回的内容来说,分述西门庆、吴月娘、十兄弟与武大、潘金莲、武二的上下两段(以看打虎英雄为转折点)也形成了对偶句的关系。潘金莲对于嫡亲小叔武松的暧昧的殷勤,与吴月娘对于西门庆结拜兄弟的不屑一顾恰好形成了对比:“哪一个是那有良心的行货?”月娘并以讽刺的口气说:“结拜兄弟也好,只怕后日还是别个靠你的多哩。”月娘和金莲这一对相反相成的人物之间,还夹着一个未现其身、只闻其声的瓶儿,使得第一回在本身结构上更加复杂,其中的伏笔也更加繁复:西门庆邀花子虚加入结拜,派玳安去隔壁花家说知,“你二爹若不在家,就对你二娘说罢”。“金瓶梅”者,未见花枝(金莲、春梅),先出“花瓶”(虽然是虚写的“花瓶”)。玳安回来禀告西门庆:果然花子虚不在,“俺对他二娘说来,二娘听了,好不欢喜,说道:‘既是你西门爹携带你二爹做兄弟,哪有个不来的。等来家我与他说,至期以定撺掇他来,多拜上爹。’又与了小的两件茶食来了。”瓶儿之为人,在此透露一斑。瓶儿对结拜兄弟的欢喜态度,对西门庆的“多拜上”,隐隐预示了她将来携带财物嫁给丈夫的结拜兄弟(她的“大伯子”)这一名义上的乱伦行为。

    除了在结构安排上十分不同之外,词话本和绣像本最突出的差异便表现在对西门庆和潘金莲二人形象的塑造上。对西门庆的介绍,《金瓶梅》比《水浒传》细致不少。《水浒传》中“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词话本却作“从小也是个好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绣像本则作:“有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萧洒……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学得些好拳棒(下同词话本)。”《水浒传》中称西门庆为“破落户财主”,词话本同,绣像本则完全看不见“破落户”三字,反称西门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虽算不得十分富贵,却也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的人家”。后文又写西门庆“生来秉性刚强,做事机深诡谲”。词话本中,称其“调占良人妇女,娶到家中,稍不中意,就令媒人卖了,一个月倒在媒人家去二十余遍”。这段几近漫画式的丑化描写,绣像本全然没有。综观《水浒传》、词话本和绣像本,我们一来看到西门庆的相貌、本事在《金瓶梅》中得到了更加具体实在的描写,二来也看到绣像本的描写比词话本中那个比较常见的、比较漫画化的浪荡子形象更加复杂和全面。

    至于金莲,很多评论者注意到《金瓶梅》改写了《水浒传》中她的出身来历。《水浒传》写她是大户人家使女,“因为那个大户要缠她,这女使只是去告诉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贴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这个妇人之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辱恼。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会风流,她倒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汉子。……却说那潘金莲过门之后,那武大是个懦弱本分的人,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

    这段描写,徐朔方认为“《水浒》写得极差,亏得在《金瓶梅》中得到补救”,因为这个拒绝屈从于大户的贞烈姑娘形象和后文不吻合。[3]《金瓶梅》改为金莲先被母亲卖在王招宣府,十五岁时,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以三十两银子转卖给六旬以上的张大户,大户于金莲十八岁时收用了她,遭家主婆嫉妒,于是大户把金莲嫁给武大,“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大户甚是看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私与他银两”。大户仍然与金莲私通,“武大虽一时撞见,原是他的行货,不敢声言”(此段绣像本与词话本大同小异,加点字是绣像本多出来的)。这段改写十分重要:一,大户变得有名有姓,与后来张二官的出现遥遥呼应;二,张大户死于“阴寒病症”,隐隐指向与金莲的偷情,但是实在是自找的也;三,武大明知大户与金莲私通而不敢声言,绣像本“原是他的行货”六字是神来之笔,否则武大何以不敢声言大户,却定要去捉西门庆、金莲的奸乎;四,当然武大还受了许多张大户的物质恩惠(不要房租的房子,白娶的老婆,卖炊饼的本钱),所以也是不敢声言的原因之一。物质恩惠能够买到妻子的身体,武大品格比《水浒传》降低了不少,同时更加突出了和下文韩道国的对应。

    关于浮浪子弟来找麻烦一节,《金瓶梅》的描写详细得多。先说词话本:

    妇人在家别无事干,一日三餐吃了饭,打扮光鲜,只在门前帘儿下站着,常把眉目嘲人,双睛传意。左右街坊有几个奸诈浮浪子弟,睃见了武大这个老婆,打扮油样,沾风惹草,被这干人在街上撒谜语,往来嘲戏,唱叫:这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口里!人人自知武大是个懦弱之人,却不知他娶得这个婆娘在屋里,风流伶俐,诸般都好,为头的一件,好偷汉子。有诗为证: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这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得这伙人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扠儿难,口里油似滑言语,无般不说出来。因此武大在紫石街住不牢,又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混沌,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啰唣。不如凑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负。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妇人道:“呸,浊才料。把奴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

    这段描写,在绣像本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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