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三更无月,夜上经楼-《如水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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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声一起,群侠皆寂。

    便是原本手执黄符、预备冲台的道士们,也各自安静下来。望着四方台上一横一竖两道身影,俱是懊悔不已。

    若是方才各人再强硬些,将英武军士卒、香山寺武僧撵开,一齐涌到台上。不论胜负如何,总也能将汪大成制住、再拖下台来,徐徐论其罪状,便不至于身死道消……如今一切为时已晚,便是收尸、亦有其同观道士料理,自不必群道越俎代庖。

    更叫人气结的便是,方才当众扯旗放炮、开锣喝道,打脸中土释门的吐蕃国师丹巴达瓦,一身禅功与战力、竟是可怖如斯!

    莫说依旧立在栈道上的灵真禅师,便是端坐长轩下的苦竹禅师、并群侠中趺坐一处的释门高僧们,也无把握拿下这吐蕃番僧。再加上长轩下笑而不语的西域番僧多吉才仁……中土释门想要稳压全场的企图,只怕又平添了一道变数。

    群道见事已至此,又将目光纷纷转向景云观道士,拱手行礼,眼含同情。

    杨朝夕亦随群道拱手,脑中却反复盘旋着方才汪大成临终时,口中嗫嚅的最后一句话:“吾儿莫急,乃父来也!”

    这话自是张打油“转译”得来,却似一根尖刺、猛地刺进杨朝夕心头,令他痛得呼吸都漏了一拍: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他幼便丧父,虽从娘亲与诸邻的只言片语中,将爹爹杨三郎的形象、在心中一块一块拼凑起来。然而,终究也只是他自己向壁虚造的臆象罢了。

    他其实从不曾真正感受过,若是有爹爹瞧着他长大、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是以不自觉便将师父、关世伯、公孙观主并观中授业师傅们,假想成了爹爹。虽严厉与苛责居多,却仍觉分外温暖。

    今日亲见汪大成为报杀子之仇、沦落成这副模样,却依旧百死不悔!震撼之余,便是深重的感动——父之爱子,讷言诚笃;譬如山岳,厚重惇朴!

    或许从其子身死那刻起,汪大成便已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只是大仇未报、心意难平,才一直隐忍到此时,想要凭着一身邪魔外道的功法,手刃仇敌。

    奈何天不遂人愿,自己尚未撞见仇敌,却在今日这第一轮比斗中撞上吐蕃国师,被逼得手段尽出后、仍旧落败身死。当真是可怜可敬,可悲可叹!

    景云观众道士皆垂头丧气,默然不语,一派兔死狐悲之状。只有施孝仁全无心肝,冷哼一声、暗骂了句“废物”,便不再理会。

    鸮声唂唝,虫鸣喓喓。

    水雾愈发浓重,风灯变得模糊,几缕青云缠住弦月、便向龙门西山拖拽而下。天地山林间,泛起森森寒意。

    灵真禅师宣布过胜负,徐徐又道:“诸位英侠!现下天时已晚,擂台也须连夜整修,今日登台比武之事,便先中止于此。

    鄙寺已腾出经堂、禅堂数间,聊备蒲团数只、薄衾数条,可供诸位夜间歇息。明晨卯时三刻,再与诸位同聚此间!”

    群侠闻言,这才神经一松。三五结伙,各怀心情,在香山寺武僧并知客僧指引下,顺着粗粝石磴、攀援而上。数百群侠渐渐收束在蜿蜒山道间,摩肩接踵,人头攒动。鳞鳞而行,仿佛一条掐头去尾的荒古巨蟒。

    因龙门西山有佛窟造像,原本伊水两岸的寺庙庐庵其实不少,只是大半毁于蓟州贼兵之手,不复荣盛。劫余下来的寺庙里,也只香山寺香火、名气、规制最大。是以四方豪侠趁着“神都武林大会”暂歇之机,想要入寺一瞻胜迹的、却也不在少数。

    香山寺诸僧晓得众人心意,因而山道石磴上,每间隔数阶、便会立着个手擎火把、倚棍静立的武僧,将沿途照得通明。

    除此外,也有数十人留在大校场上,散落在辕门周围。大半是各方派驻在此、盯着那如水剑匣的耳目,小半却是与释门不睦的宗门教派,以及预备整修四方台的木匠与民夫。

    杨朝夕本不欲登山入寺,去凑那等热闹。何况他所熟识的祆教、乞儿帮、潇湘门、“贱籍四友”等人,皆就近选了空地,安营扎寨下来。便是露宿几晚,亦不是什么辛苦之事,更有佳朋丽人闲话作伴……且附近还有“鹤殇酒肆”等棚垆去处,可以沽了酒来、充饥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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