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乔遭遇恶魔-《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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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美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乔已经怒不可遏。她一边使劲地推搡艾美,弄得艾美牙齿咯咯作响,一边悲愤交加地喊道:

    “你这个恶毒的丫头!再也写不出来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美格赶紧上前救下艾美,贝丝也过来安慰乔。可乔已无法控制自己,临走时打了妹妹一记耳光,随后冲出房间,跑上阁楼,坐在旧沙发上,单方面结束了争吵。

    马奇太太回到家里后,楼下的风暴才平息。她听说了此事,很快就使艾美认识到自己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乔的书是她心目中的骄傲,也被全家当作前途无量的文学萌芽。只不过是五六则小童话,可乔默默地加以千锤百炼。她全身心地投入了创作,盼望写出些优秀的作品能够发表。她刚仔仔细细地誊抄了一遍,并毁掉了旧草稿,因此艾美的一把火烧掉了她几年的心血。这对别人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损失,可在乔看来,却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她觉得这是永远都不能弥补的损失。贝丝伤心得像失去了一只小猫咪,美格拒绝保护她的宝贝艾美,马奇太太神色严峻,伤心万分,艾美现在也比谁都后悔,除非她认错道歉,否则没人会爱她了。

    茶点的铃声响起时,乔露面了,脸色铁青,对人不理不睬。艾美鼓足勇气怯弱地说:

    “请原谅我,乔姐。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乔严厉地回答。从那一刻起,她完全不理艾美了。

    没人再提起这场大祸,连马奇太太也不例外。大家都知晓一条经验:乔情绪如此低落时,说什么也白搭。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一些小事的发生,或者要靠她自身宽容的天性,来化解内心的愤恨,治愈心灵的创伤。这天晚上,虽然照常做针线活,母亲照样朗读布雷默[1]、司各特[2]、埃奇沃思[3]的作品,但气氛根本不欢乐,大家若有所失,原来甜蜜、平静的家庭生活打乱了。到了唱歌时间,大家的体会更加深切,贝丝只是默默抚琴,乔呆立一旁,活像个石头人,艾美失声痛哭,只剩下美格和母亲孤军作战地吟唱。但是,虽然她们力图唱得像云雀一样轻快,银铃般的歌喉已失去往日的和谐,全都觉得走调了。

    乔接受晚安吻别时,马奇太太轻轻地说:“乖乖,别因为心中有恨,就见不到太阳,你们要互相原谅,互相扶持,明天一切都从头开始。”

    乔真想扑到妈妈怀里痛哭一场,把悲伤和愤怒都发泄出来,但人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她内心感到深深的伤痛,真的不能原谅谁。她勉强地眨眨眼,点了点头。见到艾美在一边听,她便粗声粗气地说:“这么卑鄙可恶,不值得原谅。”

    说着,她大步朝卧室走去。那天晚上,姐妹们没有说笑,也没讲悄悄话。

    艾美主动求和遭拒,便恼羞成怒,但愿自己没有低声下气,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于是便炫耀起自己的优良品质,显得特别令人恼火。乔脸上依然乌云密布,这一天,所有事情都乱套了。早晨寒风刺骨,乔把珍贵的酥饼掉到了阴沟里;马奇姑婆坐立不安。美格忧郁着,贝丝等她到家时摆出一副愁眉苦脸、忧思无限的样子,而艾美在大放厥词,指责某些人虽然嘴上老说要学好,可当有人已经做出了表率,她们却还不肯行动。

    “每个人都这么怨气冲天,还是找劳里一起滑冰去。他总是那么亲切,那么快活。我知道,和他在一起,心情会好些。”乔心想,然后跨出门去。

    艾美听到冰鞋的碰撞声,向外一望,急得大叫:“你看看!她答应过我,下次带上我去,这可是最后一次结冰了。可要这个人带我去,等于白说,瞧,她脾气多暴躁。”

    “别这么说。你昨天太不听话了。谁叫你把她的宝贝书烧了呢,她当然不肯轻易原谅你。不过,我想她现在会原谅你的,我猜她会的,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开口。”美格说,“跟着她们,不要说话,等到乔和劳里有说有笑,你再趁空当上前,只要吻她一下,或者做件友好的事,我敢说,她又会真心诚意地跟你和解的。”

    “我去试试。”艾美说。这个主意正合她意。一阵匆忙之后,她准备好了,朝他们追了上去。而两位朋友正消失在山的那边。

    这里离河边不远,两人没等艾美来到就已经准备好了。乔见她过来了,就背过身去。劳里没有看见她,正小心翼翼地沿着河岸滑冰,探测冰层的声音,因为在冰天雪地的前几天有过一段暖和的日子。

    “我先到第一个弯口去,看看可不可以滑,然后再开始比赛。”艾美听到劳里这么说。只见他身穿一件皮毛镶边的外套,头戴帽子,就像俄国的小伙子,飞也似的滑去。

    乔是听见艾美奔跑来的,在她身后气喘吁吁,一边跺脚,一边穿冰鞋,还往手上呵气。她就是不转身,沿河岸歪歪扭扭地慢慢滑行,妹妹遇到了麻烦,她心里反而感到解气,但也只是一种苦涩而不悦的快意。满腔怨恨,越积越深,最后使她丧失了理智,犹如罪恶的念头和情绪,不及时排除,必酿成大祸。劳里转过弯,回头大声喊道:

    “要靠岸边滑,中间不安全。”

    乔听到了,可艾美还在使劲站稳脚跟,一个字都没听见。乔扭头瞟了她一眼,藏在心中的小魔鬼在耳边说:

    “管她有没有听到,随她去吧。”

    劳里绕过转弯处不见了,乔刚好来到转弯处,艾美还远远地落在后面,她正朝河中央平滑的冰面滑去。乔呆呆地站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还是决定继续向前滑行,可莫名的东西使她停下脚步,回头正好看到妹妹撒开双手,身体往下掉,随之听到一声融冰的破裂声,看到水花溅起,同时传来一声惨叫,吓得乔心都快要停止跳动了。她试图叫劳里,可就是叫不出声;她想往前冲,可双脚疲软无力,不听使唤。有一会儿,她只能一动不动,呆立在那里,满脸恐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油油水面上的那顶蓝色小帽。一个身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劳里大声喊道:

    “快!快!拿根横杆来。”

    她是怎么拿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好像中了邪似的,茫然地听从劳里的吩咐。劳里则十分镇定,他平卧在冰面上,用手臂和冰球棒勾住艾美。等到乔从篱笆上抽出一根横杆,才一起把孩子拉出来。艾美吓得要命,幸好没有受伤。

    “嗨,必须尽快把她弄回家,我们的衣服给她盖上,我先要把她这双该死的冰鞋脱掉。”劳里边喊边把皮衣给艾美裹上,他使劲地扯鞋带,解鞋带从来都没有这么麻烦过。

    他们把艾美送回了家。她颤抖着,浑身滴着水,还一个劲地哭喊。然后,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之后,艾美全身裹着毯子,在炉火前睡着了。在这阵手忙脚乱的时候,乔连话都没说,只是急得团团转,脸色苍白,神色慌张,衣服脱去不少,裙子撕了个口子,双手也被冰块、横杆和坚硬的扣子擦伤了。艾美安然入睡,屋子里安静下来,马奇太太坐在床边,把乔叫到身边,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

    “肯定她没事了吗?”乔轻声问,她望着长满金发的脑袋,心里满是悔恨,差一点这颗脑袋就要在险恶的冰层下消失,再也见不到了。

    “没事了,乖乖。她没有受伤,我想连感冒都不会得。你们做得很对,用衣服把她裹住,又马上送回家。”母亲欢快地回答。

    “都是劳里做的。我当时只是听天由命。妈妈,要是她死了,都是我的错。”乔倒在床边,眼里噙满了悔恨的泪水。她诉说着发生的一切,狠狠地责备自己竟然铁石心肠。她泣不成声地祷告,感谢老天,使她幸免了严厉的惩罚。

    “都怪我脾气不好!我想努力改正。我还以为已经改好了,谁知比以前更糟了。妈妈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可怜的乔绝望地喊道。

    “自己当心,再加上祈祷,乖乖。不要灰心,也不要觉得缺点改不掉。”马奇太太说着,把那蓬乱的脑袋拉到自己肩头,体贴地亲吻满是泪水的面颊,可乔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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