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掸檐尘-《九灵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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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的事?”“啪”的一声拍在长木桌上,滚烫的茶水倾出,漫上掌心,白皙的手指瞬间被烫得透红,但他毫无察觉。同桌的宾客被吓了一跳:“就在今天天不亮的时候,汤老爷已经被抓去审了。”
东楼深吸一口气:“那汤少爷呢?”
“汤少爷此刻应该还在老宅中,不妨事。”那人想了想回答。
东楼松了口气。
三
当晚,云乐楼二楼西北边的卧房内,东楼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东楼索性起身,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门外似乎有些声响,他便随手罩了一件斗篷,开门出去看,只见楼下正坐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绾儿?”东楼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上前给她披上。
绾儿没有回答,紧皱着眉头的小脸传来均匀舒缓的鼻息。她是在等汤家的消息吧,在担心汤少爷,这个傻孩子啊,东楼无奈地笑笑。
“轰!”一个大雷轰然在他的头顶炸开,紧接着“哗”,大雨倾盆从外灌了进来。东楼连忙将绾儿扶到屋里,要将门重新关好。外面突然有人喊叫:“等等,师父。”东楼探头一看,打东边正跑来一个落汤鸡样的人儿,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一个小徒。
“师父,师父。”小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地栽进屋子里。
“大晚上的出去野了?”
“不是,不是,义姐病了,我去给她买参。”小徒喘着粗气道。
“你义姐家在南边,”东楼一边帮他把身上湿的衣裳脱下来,一边随口问道,“买参在西边,你怎么从东边跑来了?”
“别提了,师父,刚刚我都已经快到壶儿街了,结果突然街就给封上了。”小徒龇牙咧嘴地说。
“封街?”
“对啊,听说是抄家。”
东楼一听,脑子里“轰”地一下,连忙厉声问:“抄谁的家?”
“好像是……汤家……”小徒挠挠头道。
东楼深吸口气,将手中潮湿的衣物塞回他手中:“赶紧擦干,然后换身衣裳去歇息,绾儿如果醒了,送她去房里睡。”
“哦。”小徒点点头,“哎?师父你去哪里?师父……”
东楼的身影已经模糊在了瓢泼大雨中。
东楼赶到的时候,汤府已是空楼一座,他的心沉入了海底。还是晚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凶多吉少。
云乐楼当初重建借了汤家的银子还有半数没有还上,东楼不喜欢欠债,就算是朋友。对啊,他已经把汤少爷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当成了朋友。他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绾儿,只是回云乐楼之后的几天都暗自让小徒去各处打探消息。不到半个月,消息传来,白山州陈、郑、付三家勾结戎狄,私藏玉玺,企图叛国,定罪谋逆,家中搜出大量书信,书信中被提及远在燕南的汤家也连罪连坐。
“本就是江湖草莽,纵然归顺,但朕心始终有疑,没想到今日一语成谶。”燕帝的一席话,汤家自此再不能翻身。
传国玉玺?
自从和尚丞相一病不起,不再上朝,整个朝堂妥妥成了皇帝一个人的独角戏,没人敢劝谏半句。
汤少爷和汤老爷下了大狱。
那一夜东楼在黑暗中坐了一整夜。
第三天早上,东楼带上东拼西凑的一千两银子租马车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燕帝抓的人任凭你多少两银子也是赎不得。
“只是想试一试。”
东楼少时曾经来过京城一次,那次是跟师父一同拜会一位故友。那位故友还带着他们去赴了一场小宴。宴首的是个看起来很是风雅的小公子。当时的东楼只觉得小公子是富裕人家的孩子罢了,待长大了回想起来才感觉那个人应该不止那么简单,或许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京城里,东楼勉强算见过面的就只有这两个人。师父的故交已经在多年前仙逝,如果说真的能有人帮到他,那就只有当年那个小公子,可是当初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凭借残留下的一点儿记忆,他只记得那小公子当年人称陌友公子,如今身居何处、身材模样一概不知,只是觉得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人。可是数日打探下来,还未得其果,事情却生了变化。
第十二天,汤老爷和汤少爷在狱中被鼠虫咬伤,不治而亡。
说辞拙劣,但偏偏风声又被这么招摇地放出,搞得满城皆知却无人能奈何,很是燕帝的风格。
京城是繁华富丽的燕都。商铺、房屋建的规格完全相同,服饰风格也都大同小异,就差那些一草一木也要按照燕帝的要求去生长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一片小地方不一样,那里杂草丛生,上面胡乱铺盖着破席,席间露出森森白骨,偶尔绽放的紫色野花开在那些白骨之间,散发着腐臭的腥气。
城西的御用乱坟岗。白山州最好的杀手、横行一时的女土匪、戎狄七王子……无论曾经多么尊贵,到了这地方也都一样,一样化作一副裸露在空气中的白骨。
东楼跨过野花丛,鼻腔中充斥着恶臭,眼睛里满是血腥。他的腿在颤抖,这是他一生都未曾见过的场景。燕南最好的戏子,他看起来压根儿就是一个生活在戏本子里的人,尽管也看过世事险恶,也只是钩心斗角而已,那些残忍的事实在他见到汤少爷之后再不曾亲手触碰。他替他挡下了多少,东楼心中有数,只是面上假装云淡风轻,小女孩儿一般地去依赖他。
入土为安,也算是东楼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东楼翻开一张张凉席,费力地辨认着,眼泪就在眼边打转,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要为这个一直为他撑起整个云乐楼的人做最后一件事。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夜幕降临,尸堆闪烁着青幽的荧光,鬼魂一般在眼前飘荡。终于,一张熟悉的面孔在破旧的凉席下露了出来,东楼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后退,退到野花丛外,颓然跌足倒地。
东楼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中悲喜交加,嘴角扬起苦笑:“走吧,汤少爷,我们换一个地方。”
一旦天亮起来,拖着尸首,满身腐臭,肯定连离乱坟岗不远的那道小城门都过不去,更别说回家了。东楼决定在附近的村子里买一副简单的棺木,找辆马车,先回到燕南再做打算。
正是深夜,家家关门闭户,只有一处亮着灯火的茅草屋。东楼走了过去,只见院子里堆满纸扎的牛羊。
“这里可有棺木?”
“有。”屋子坐着个人,背对着门口,看不清正脸,听声音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松木棺可有现成的?”
“有,只剩下一副了。”
东楼愣了愣:“只要一副便好。”
“就在院子里,银两放在地上,拖走吧,拖走吧。”那人也不回头,口中喃喃道。
大约做这门生意的人都有些自己的忌讳缘由,东楼也不多想,直接将银子放在了地上,出门到院子里,果然见得一口松木棺材被放在一边的土墙旁。他走上前去,刚要搬动那棺材,身后又传来了老人的声音:“你一个人如何抬得动那棺木?后院有马车,你如果能用得着就拿去用吧。”
“这……”东楼迟疑了一下,但这深更半夜的,实在也别无他法,“多谢老人家。”
“走吧,走吧,快走。”老人似是不耐烦。
东楼对着茅草屋深鞠一躬,自去后院一看,果然有辆马车。他装殓尸首,抬进马车。
东楼不会骑马更不会驾车,只得拉着缰绳缓缓地走。他已经记不起来时的路,完全是靠直觉,约莫到了天亮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高大的城楼,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永明城。
进城的时候并没出现什么麻烦,但是到了城里,却发现这里很不对劲儿。永明城街道空无一人,家家关门闭户,偶尔能看见的,不过是嬉闹的小童只在眼前一闪便躲去别处了。
这是怎么回事?东楼决定问一问,他快步上前拦住一个正要转身逃走的小童。
听完他的疑惑,小童看着他,那神情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是外乡人。”东楼只得如此介绍。
小童恍然大悟,解释道:“年前的时候倒了位王爷,那王爷原先很是不得了,后来传出有算命的术士说他虽是短命,但有遗腹子流落民间与玉玺有缘,谁都知道与玉玺有缘的地界都不是活人能待的,吓得在此间的普通百姓能搬的都搬到别处去了。”
“所以现在这里是座死城?”东楼倒吸了口凉气,“那你?”他看眼前的小童穿着倒是鲜亮。
小童眨眨眼:“奴家穷,出了永明无处可安身。”
“这样啊。”东楼正要接话,小童突然脸色一变,猛然上前拉起他的衣袖,惊呼:“快闪开。”
东楼踉跄两步扑倒在地上,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嚷声响起,疾风驶过,一声巨响传来。没等东楼回头,耳边已经响起粗俗的谩骂:“谁他娘的在街上扎纸人?”紧接着,他的后衣领便被人一把抓住,“你他娘的开寿材铺子的,开到路中间来了,睁开狗眼看看。”
东楼心中“咯噔”一下,转头一看,只见他的马车已经被撞翻在地,汤的棺材也从车里滚落出来。
“汤。”东楼心中一急,竟然一把甩开那个人,奔了过去。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了。好端端的马车被撞成了一堆碎块,不但是碎块,还是碎纸块,散落满地,满地花白,再看棺材,竟然也变成了白色,上前一摸,一抠一个窟窿——棺材也变成纸做的了
东楼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他三下五除二将棺材盖撕开,汤和之前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受到了极度惊吓的东楼此刻冷汗直流,散搭的发丝和着汗水黏在额头和脖颈上,双眼瞪得溜圆,唇不住地颤抖。
似乎是被此时的东楼吓倒了,之前骂人的人也呆立在当场,一时半会儿不敢近前。
“怎么回事?”从后面的那辆真正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
“大人,大人。”骂人的老奴想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魏大人皱着眉头,绕过他走上前,踩在那一地的碎纸片上。路中间正跪着一个人,低着头浑身颤抖、神情凄婉。如果不是穿着男子服装,梳着男子的发髻,倒像个模样不错的姑娘。在他面前还躺着个人,那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好像是重病在身,而且还有几分眼熟。
“送这两人去城西。”魏大人沉思了半晌,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
永明城如今只东、南、西、北四处各有不到五户人家。城西是一家很小的医馆,那医馆中只有一位老郎中,年过耄耋。两人被魏大人的手下送到了城西。喝了一服药,受惊吓过度的东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他坐在台下,看着台上一个跟自己模样极其相似的人在唱戏。
“一掸晦气散。”
“二掸霉运拦。”
“三掸……”
昏昏沉沉中,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两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这二人均无大碍,只是需要些时辰才能醒来。”
“无大碍便好,那个人虽然穿着不堪,但我看着他却眼熟,许是……”
“如此……”
……
四
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真的。姜花可不是从小在闺房里被当宝贝宠大的,在永明城还热闹繁华的时候,她虽然是女儿家,但总趁着家里看不住的时候整日整日地在外面和些男孩子打闹戏耍。长大之后,爹中了举人做了官,她出门的机会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自认为见过的人和世面不少,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她都会过,只是这样一个水葱样的男子真是世间罕有。
那脸颊细嫩得像小姑娘,高挺的鼻梁,薄唇,那双眼此时虽紧闭着,但是姜花已经能想象得到它睁开的时候会有多惊艳。
东楼醒了过来。眼前是一个姑娘,凭良心说,不算漂亮的姑娘。
“你是?”东楼脱口便问,边问边警惕地看着四处。
“我救了你。”姜花斜眼看着他。
东楼垂下眼帘,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之前自己是被几个人从地上拉扯起来,但不记得里面有个女子啊。东楼挣扎着要起来,姜花忙按下他:“你还没好呢。送你来的老头儿说了,要卧床四天,你还差半天呢。”
东楼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已经睡了快四天了。坏了,他和绾儿说自己出门有事,七天内必回。如今已经过了将近十天了,绾儿一定急坏了。对了,还有汤,汤的尸首,东楼咬了咬牙:“汤少爷……”
姜花拉他回床榻边坐下:“他在西边。”
西边,东楼一愣,鼻子一酸,莫名就更咽了:“已经下葬了吗?”
“下葬?”姜花用疑惑的神情看着东楼,“虽然还没醒过来,但也不至于就下葬了。”
“你的意思是?”
“怎好端端地给个活人下葬?”
“汤还活着?”东楼鼻息粗喘起来,脸色忽地发白。
坏了,又被吓到了,姜花赶紧扶他躺下,轻声安慰:“活着,活着,而且汤他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喊声:“小姐,大人在那边找呢。”
“好的,这就来。”姜花连声应和,虽然好想再待一会儿,但爹叫了,也只能先过去。她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房间。
说是半天,但每当东楼想要出去的时候,就会有人出来拦住他,他一被困就是十一天。姜花找人去给云乐楼带了书信,替东楼报了平安,其他的只字不提。
这段时间里汤少爷也已经死而复生了过来,只是似乎是被有意阻拦,两个人不曾相见。东楼偶尔从姜花嘴里听到汤少爷的起居消息,心中喜悲难说,但更多的还是焦虑和疑惑。这种感觉随着日子越多就越来越明显。
魏大人是朝廷命官,汤少爷是死里逃生的朝廷命犯,怎么想这里都有可怕的疑点。再加上偶尔问起姜花的时候,她神情总是有些不自然,东楼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他想见汤少爷一面。东楼无数次地提出这个要求,却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东楼疑心病越来越重,茶不思饭不想。姜花无奈,只得找着跟汤有关的话题和他聊聊,但又得避开两人能不能见面这种问题,很是累心。终于有一天,她的耐心磨没了,没好气地告诉东楼:“汤家卷进了玉玺之争。”
这些东楼当然知道,不过姜花却以为他不知道,但看着东楼每每提起汤少爷都急切得了不得,不由得心生了个诡计:“皇帝现在已经知道汤家独子还活着,悬赏六千两银子。”
“什么?”东楼果然跳了起来。
“别激动啊。”姜花慢条斯理地道。
“那魏大人他?”东楼急道。
姜花心中暗笑,但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爹啊,爹还在犹豫。”
东楼的神情落寞至极。
姜花话锋一转:“不过和情义的无价相比,六千两……”
情义?东楼看着她。
“虽然他和我不熟,但若是我夫君的朋友,那也就算是我魏家的朋友。”
“你说什么?”东楼听得一惊。
“自己想去吧。”姜花“扑哧”一笑,转身跑走了。
这一夜,东楼无眠。
只是个恶作剧,姜花并没有多想就顺口编出来的恶作剧,但东楼却当了真。接下来的七八天,东楼再也没提过想要出门或者去见汤少爷,只是像在自家一样,吃饭睡觉,偶尔吊吊嗓子,唱两句曲,练练身段,异常的平静。
平静之后就是风暴来临。
“如果你爹不介意我是个戏子。”东楼想了好几天才说出了这句话。
姜花原以为恶作剧都过去了,没想到东楼还一直记挂着。她只得忍住笑:“我去问问。”
姜花没打算真的去问,但是走到中堂的时候,看见爹坐在那里喝茶,她便脑子一抽,真的走上前,“扑通”跪在地上:“爹,你介不介意我嫁给一个戏子?”
“噗”,魏大人将茶水喷了姜花一脸。他一向只知道姜花胡闹,而且天天对楼上那个戏子上心得很,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说出来。
“您介意?”姜花小心翼翼地问道。
“废话!”魏大人勃然大怒。
姜花默默地退了下去,神情落寞。
她低眉顺眼的神情像极了她的娘亲,那个让魏大人一生背着愧疚苟活的女人。所以姜花无论怎么闹,魏大人都从不忍心说她半句,他太怕她这个神情。而她对那个戏子有多上心,当爹的魏大人也都看在眼里。
这一日两人不欢而散。但是四天之后,魏大人找人给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姜花带了句话:“可以入赘,但是从今往后再不许登台唱戏。”
不许登台唱戏。东楼听到这句话嘴角动了动,他并不意外。
一场玩笑成了真,三天之后东楼终于被允许下楼,但是他依旧没有见到汤少爷。姜花告诉他,汤少爷已经更名换姓被送回燕南老家了。再之后东楼收到了一封书信,上面是熟悉的笔迹,大意是已经回到了燕南,安好勿挂。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很平淡、普通。东楼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楚,回信给他说让他以堂主的身份住进云乐楼,绾儿从此便拜托他照顾。
大婚的那日是个艳阳天,好大的日头,满目的火红烧得人眼痛。
没有绾儿,没有汤少爷,在一座死城里甚至没有什么孩童来追车跑闹。锣鼓鞭炮齐鸣,声声回荡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中,显得格外响亮,花轿落地,鼓乐息声的一刹那又显得格外寂寥。
拜堂,敬酒,东楼一身大红,像被牵了线的木偶,一掷一动。
入洞房的时候,他搀着烂醉如泥的新妇到内室躺下,几乎是一沾枕头,红帐内便传来了沉重的鼾声。东楼将她安顿好,坐到桌前,从袖中掏出一封家书来,就着烛光细细地抚摩着封口的火漆。从汤回燕南之后,他和汤只通过两次信,这次便是第二次,此时离之前已经时隔将近一年。他慢慢地把信拆开来,熟悉的笔迹,废话很少。
窗外漆黑如墨,无星无月,窗棂上倒映着歪歪斜斜的树影,仿佛探进小窗的花枝。东楼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然后站起身,将手中的信在火光里轻轻一撩,白纸黑字在烟火里翻飞挣扎:
“东楼吾弟,见字如面……”
喜袍的宽袖虽然不似水袖,但翻飞舞动起来却别有一番风韵。红袍的下摆在碗口粗的烛火间飞快地、有惊无险地游走穿梭,身姿犹如想要一飞冲天的凤凰在九天下的凡尘里落寞地挣扎。
这是一段他从未跳过的舞,一遍又一遍,直跳到天明。
改名孟凡的汤少爷在和绾儿成亲之后,正式做了云乐楼的楼主。
没了东楼的戏,云乐楼又差点儿经营不下去了。楼主不得不派人满大燕搜罗能够挑起大梁的戏子来,虽然最终真的有几个出众的,但和东楼相比还是差得太远。纵然汤能够在其他方面尽量弥补,却仍然只能看着云乐楼一点点地衰微下去。
在姜花眼里,东楼是个冷情的人,和这座几乎没有人的死城一样冷清。
唯有喝酒的时候,他才愿意多说两句话。偶尔爹看不见的时候,姜花还会央求东楼唱一段给她听,但都被一一婉拒。
要说偶尔有流露情绪的时候,那就是东楼在收到妹妹绾儿寄来的家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会坐在灯前大口大口地喘气。姜花觉得,她和东楼,与东楼和那封信之间有着太大的不同。
半年之后,姜花怀孕了。又过了十个月,姜花给东楼生了一个女儿,姓姜。又过了一年多,姜花再次怀孕,这次是医馆的人给把了脉,说准保是个儿子。姜花很高兴,她心里想着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随着东楼的姓。可是这一切落在东楼眼里,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姜花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但是绾儿却一直没有怀孕的消息。东楼在给绾儿的家书中委婉地提过几次,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他答应过师父要照护好绾儿一生一世,如今这样的情况倒是让东楼担心绾儿和汤的身体。
不过,就在这件事还没有着落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云乐楼这次真的要开不下去了。所有人都不意外,没有了东楼这个招牌,云乐楼的衰败也是早晚的事而已。
和上次不同,这次东楼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只是在家书中,绾儿求东楼回家乡去看一眼。
姜花没有阻拦,这个要求无可厚非,她只是要求东楼带上她一起回去。
杏花开得正盛的日子里,东楼再一次回到了燕南。马车直接停到了汤和绾儿现在住的一处小宅前。迎出门来的是东楼之前的一个小徒,东楼搀着姜花走到屋内,一眼便看见了正在收拾东西的绾儿。
“绾儿。”东楼心中五味杂陈。
绾儿回头一看是哥哥,跑上前一把抱住他,“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东楼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绾儿长高了,但是比之前瘦了太多,后背随随便便碰一下就是硬邦邦的骨头。东楼心疼得几乎要掉下眼泪。
“你夫君呢?”姜花看着两个人哭得差不多了,走上前去,好奇地问。
绾儿抹抹眼睛,指了指后面,又指了指天。
“去了后街采办,晚上才能回来。”东楼帮着翻译道。
姜花这才知道原来东楼的妹妹绾儿是个哑巴。难怪云乐楼离了东楼就不能转了,原来燕南名角花师父的女儿竟然是这样子的,倒真的是可惜了。
绾儿拉着东楼,姜花跟着东楼,三个人找了间大点儿的屋子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接风的菜肴,基本上都是东楼平日里爱吃的。吃完饭,姜花去帮绾儿刷碗,东楼也要帮忙但被撵了出来,只得随意出门逛逛,一直逛到天快黑了。
踏上门槛的那一刻,估摸着汤少爷也该回来了,东楼深吸了一口气。
“回来了。”迎上来的是姜花,她脸上带着一贯的灿烂的笑。
“走,我们上楼去。我有事要和你说。”
姜花很少用这样郑重的语气,东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跟着点点头。
姜花趴在东楼的耳边说了一个秘密。
当晚,汤回来已经过了三更。一进门便看见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双手拄着下颌,闭着眼,好似要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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