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梦如烟-《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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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梦魇一事,不过是武后和皇帝联手的一次试探,也可能是一个警告,他们要通过此事告诉太子——你的所作所为我已知晓,早些收手吧。

    张少白遍体生寒,发现真相居然这样残酷。宫外的两起案子和宫内的梦魇案,归根结底都是武后和太子之间的争斗罢了。

    武后终于等得倦了,她开口问道:“你想通了吗?”

    张少白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说。他既不能说凶手是太子李贤,尽管此事看起来的确像是太子的手笔,但武后想要的绝对不会是如此简单的栽赃;他也不能说凶手就是武后,这种话没人会相信,更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这压根就是一道没法回答的题目。

    “怎么,被难住了?”武后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这就叫天意难测,前一刻还对你好生夸奖,后一刻却又亮出了屠刀。这也叫天意难违,武后早就为整件事情敲定了结局,张少白只是其中的一个戏子,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改变什么。

    或许人在死境中总能爆发出勇气,张少白居然抬头和武后对视了一番。

    他说:“草民只是来治病的,此番进宫不仅找到了天后遭梦魇缠身的缘由,还用‘入梦之法’看到了梦魇的真实面孔,这便已经足够。至于其他,并非草民所擅长,更不是草民能妄加评论的。”

    话虽如此,可张少白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看透一切”的感觉。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可以看破,却不能说破。

    张少白只需要知道,一切都是武后安排的一场好戏,明崇俨和自己都不过是其中一环,目的是传递出太子李贤并非亲生的谣言,这就已经足够。他自己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去让他人也心知肚明。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向武后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不会将此事真相透露出去。

    除此之外,张少白的生死,也不过在武后的一念之间罢了。

    武后依然笑眯眯的,实际上心中却全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她在疑惑,也在犹豫,究竟应该如何处置面前的少年郎。

    她和明崇俨联手精心设下“梦魇案”,是为了让李贤自乱阵脚。至于让张少白入局,不过是出于明崇俨的举荐罢了。这枚棋子,在没有利用价值之后理应抛弃,但不知为何,武后总觉得此子仍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她给了张少白一道两难的题目,如果他的回答是“不知幕后黑手是谁”,那就说明此子不堪大用,居然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如果他的回答是“凶手是太子”,那说明他是个没有脑子的,三言两语便被人蒙蔽了心智;如果他的回答是“幕后元凶就是武后自己,或是明崇俨”,那又说明他是个聪明的人,可是聪明的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其实就连武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算过关。

    直到张少白与她对视的时候,武后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难题用言语是无法解开的。想要破解难题,需要的是一颗诚心。

    正如张少白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洞察因果,又保持沉默。

    真知道答案与假知道答案,有着天差地别。武后感到出乎意料,没想到张少白居然用这种方法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

    既然他是个识大体的,或许五年前的案子真的可以被他破解也说不定。武后不在乎五年前张云清到底是不是冤死,但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后又给自己加上了“虎毒食子”的罪名。

    张少白可不知道武后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武后手里。武后要他死,他就不能活。而武后要他活,他便求死不能。

    这种无力感实在是让人不喜,仿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双脚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

    “皇后,还是莫要捉弄这个年轻人了。”

    原本贞观殿充斥着阴暗之感,简直寒入骨髓,可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顿时多了几分和煦之感。那感觉仿佛日头晒化了冬雪,雪水点点滴滴,摸着微凉,细细品味却有暖?意。

    张少白猛地跪倒,叩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武后赶紧扶住殿后缓缓走出的李治,然后一同坐在龙椅之上,她脸上既有笑意,也有担忧:“陛下感觉好些了?”

    李治面如金纸,仿佛戴了一张金色的面具,他没有去看武后,而是把目光落在了殿上的张少白身上:“好多了,皇后无须担心。”

    明崇俨之前也跟着皇帝走了出来,如今就站在帝后二人身后,他“看了看”张少白的方向,心道,最险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自打李治出现的那刻,武后便将全部精力放在了皇帝那头,再不理会张少白以及和少年有关的那些琐事。她满是关怀地打量着皇帝,还轻轻为其揉弄着眉梢。

    李治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轻声开口说道:“你治好皇后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皇帝没说抬头,张少白便只能把头低着,尽管此时此刻他很想抬头一窥真龙天子的面容,验证一下自己的“望气之法”到底是不是出了纰漏。

    可他不敢,皇帝给他的感觉虽然温暖,但压迫之意却更甚于武后。

    张少白回答说:“回陛下话,草民……也不知道……”

    李治微微眯着眼睛:“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罢了。你要的若是荣华富贵、钱财女人,这没什么不敢说的。所以你想要的东西很特殊,甚至可能说出来会引火上身,是吗?”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但在贞观殿内却显得极为清晰。或许这就是皇帝吧,李治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一个生病的人,反而更像是一条年迈的老龙。他只是盘身栖息在那里,眼睛也懒得睁开,但你真真切切地知道,那是一条龙!

    与其说李治是在和张少白说话,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

    “大唐的官员很多,而且这些年越来越多,仔细想想其中很多人朕连名字都说不出。不是朕自夸,若是放在十年前,大唐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官员,哪一个朕不是如数家珍?朕记得张云清,他曾经主持过司天祭典,袁道长也和我提起过他,说他本事很大。可惜啊,朕记得他的名字,却想不起他的样子。”

    说到这里,李治顿了顿,转头看向武后:“皇后,弘儿的样子,朕也有些记不清?了。”

    泪水瞬间溢满武后的眼眶,她红着眼睛,摸了摸皇帝额头的皱纹,更咽着说:“没事儿,陛下就是忘了也没关系,妾身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皇帝说:“弘儿的右边眼角有颗痣,笑起来左边嘴角很好看,和皇后一样。”

    武后说:“是啊,屁股上还有块胎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就是不喜欢,小时候总哭闹着要想办法去掉。”

    “你瞧,你说的这个朕就已经忘了。”

    “陛下要打理大唐的江山,您不是忘了,只是事情太多,让您想不起来了而已。”

    李治的嘴角有些许笑意,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儿子的模样。可渐渐那抹笑意隐去了,他的眉头也逐渐皱紧,就像是一片崎岖的山川。

    他有些粗暴地拂去了武后的手,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已是赤红之色。

    李治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咆哮道:“我要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的弘儿!”

    武后失落地跌坐在一旁,神色悲伤。

    张少白则几乎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明崇俨以及其他宫女也是一样,全都老老实实跪好,一声不吭。

    李治的喘息声极为粗重,其中夹杂着怒火。他喊道:“传茅一川进殿!”

    贞观殿里的回音还未散去,依然一袭黑衣的茅一川便走了进来,跪倒在张少白旁边,“臣茅一川参见陛下。”

    张少白微微侧过脸看向茅一川,然而后者的跪姿却极为标准,没有丝毫的瑕疵。但茅一川却用嘴型说了一句,“别怕。”

    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张少白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李治的怒火仍未平息,他说:“今日起,命茅、张、明三人重查五年前太子弘暴毙一案,若是查无所获,那就给朕提头来见!”

    世人总喜欢将年轻时候的李治和先皇相比,觉得他英明神武不如先皇,待到李治老了,又喜欢把他和武后相比,认为武后毫不逊色,甚至略胜一筹。

    可是跟着李治多年的臣子却知道,这也是一位上过战场的马背皇帝。西突厥、百济、高句丽,全都由他平定,故而传言他的头疾缘于杀孽过重。

    亲手杀过人的天子,和没杀过的,那绝不是同一类人。

    李治大怒的时候,就连贞观殿内都散发着不寻常的血腥气息。

    许久后,李治的怒火终于平息,他重新坐好,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但每个人都清楚知道他就在这里,而且处于随时可能爆发的边缘。这份威压,就连武后都为之心生敬畏。

    天皇沉默不语的时候,便到了天后开口布置的时候。

    武后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便有宫女将一道手谕传到了张少白手中。张少白恭敬接过,细细看了一番却毫无头绪。

    这道手谕只写了两个字:“艾娘”。

    艾娘?她是谁,和太子弘案又有何瓜葛?

    武后说道:“带着这道手谕和金令箭,你等可自由出入合璧宫。”

    张少白仍然一头雾水,但茅一川和明崇俨却已经心领神会,于是叩谢皇恩:“臣领?命。”

    唯独张少白傻乎乎地愣了半晌,方才叩头说:“草民……也领命。”

    悲伤的氛围被其稍微冲淡,武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向着李治说道:“陛下,弘儿的案子交给这个糊涂小猴真的合适吗?”

    李治的脸上也带着笑意:“哦?这人不是皇后挑好的吗?”

    “可妾身又有点后悔了呢。”武后笑着摆了摆手,张少白等人便出了贞观殿,又一路急行离开了洛阳宫。

    出宫之后,张少白忍不住跳跃欢呼起来。

    他终于能触碰到五年前的旧案了,自己定要还父亲一个清白!

    茅一川默默看着欢呼雀跃的张少白,只是轻轻擦拭了一下刀鞘上的灰尘,想着接下来恐怕事态会变得更加凶险。

    明崇俨似乎察觉到了茅一川的担忧,悠悠叹道:“有些时候,鲜血背后的真相需要同样用鲜血,才能洗刷得清楚。”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想起了温玄机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死劫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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