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紫气东来-《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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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春尽夏来,洛阳城多了几分恼人的炎热,满城的牡丹花也蔫头蔫脑,唯独叶子绿意盎然。城南的香山寺来了个怪里怪气的施主,说是要出家,但打死也不肯剃度,而且还要喝酒吃肉。住持大和尚当然不同意,以为这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前来捉弄他,本打算让小沙弥用棍棒将其赶出,最终却还是向那一箱子黄金低下了光?头。

    于是香山寺便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到黄昏时刻,便有一个不是出家人的男子疯狂敲钟,毫无章法,更无规律,偏偏敲得极为畅快。

    洛阳城的趣事很多,怪事也发生了不少。

    先是花魁灼灼坠亡,背后出现“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的字样,之后有祝由先生在桃夭楼登台作法,引来“白龙蘸水”,龙身现出“帝后同心,天下大吉”的吉兆。一时间街里街坊议论的全是此事,有人说武后干预政事太多不好,也有人说没什么大不了。

    后来又传闻薛府挖出了一具龙尸,埋在牡丹花下,其寓意简直令人发指。不过据说此事乃是有人故意栽赃,薛二郎也因此受了牵连,如今被停职禁足家中,寸步不离薛府。

    除此之外,还听说谁家的老母鸡大早上突然打鸣,然后全都喷血而死。还有洛阳城的不少阴森小巷传出了闹鬼的消息,据说是大唐阴气太重,已然压制不住邪祟之气。

    这些流言蜚语就像一条条肉眼不见的线,交织错落布成一张巨网,居然将皇宫也包裹其中。而被困在巨网中心的,就是那位母仪天下的武后。

    长安已经半年未曾见过雨水,许是要发生旱灾。相反洛阳这边则是风雨欲来,一片粉饰太平,摇摇欲坠。

    张少白身处其中,这段时间却罕见地安稳,因为他记着薛元超的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他已尽了人事,接下来只要耐心听候天命就好。

    由于之前在桃夭楼出了风头,原本声名不显的祝由先生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连带着居住的修行坊也热闹起来。一大早便有不少人闻风而来,等候在张少白的家门口,各自都怀揣着“难言之隐”。

    若是以往,按照张少白的性子定会早早开门接客,赚他个盆满钵满。不过病人来得多,他反倒摆起了臭架子,说什么一日只看十个病人,否则法力便不灵了。

    当然,灵与不灵都是祝由先生自己说了算。张少白心知肚明,只看十个病人是为了下午能够抽出时间去做另一件事。

    而这件事,又与薛灵芝有关。

    说来蹊跷,或许真是当初张少白和薛元超的那番夜谈起了作用,伏龙牡丹一案完结后不久,便传出了薛灵芝被逐出薛家的消息。

    薛家将洛阳和长安的两间别院,以及一处名为“济世堂”的医馆通通给了薛灵芝,并说以后吃穿用度家里不再过问,也不再管。不过石管家以及若干仆人还是留在了别院,算是事情没有做得太绝。

    这一切对薛灵芝来说就像梦境一场,她对于离开薛家并未有多少伤感,更多的则是激动,以及面对未知生活的恐惧。最后一次离开薛府的时候只有薛曜一人送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更是彻底断了她仅存的那份眷恋。

    遗憾的是,她想要见一面老太爷,却没能见成。

    就这样,薛灵芝从“笼中鸟”变成了“林中雀”,她在别院的生活并未有什么变化,但接手的济世堂却是个烫手山芋。

    济世堂原本是二爷薛毅的产业,不过一直打理不当,没有多少油水。薛灵芝虽然懂得医术,却对经营丝毫不通,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这时张少白及时出现,帮忙稳固了医馆内外,如今薛灵芝经常来此坐堂行医,水准比之前请来的乡野医师强了不少,竟然渐渐将医馆声望振作起来。

    今日张少白早早便看完了十个病人,关门谢客。

    天天把院子拾掇了一番,又给便宜表哥下了碗葱花面,然后就在一旁看着张少白吃得一脸嫌弃。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多放肉,少放葱,你就是不听!”白衣少年一边嘟囔一边大口吃面。

    这些日子天天往返于修行坊和温柔坊,已然有些分不清哪里才是自己的家,抑或是自打姐姐离世之后,她就随之没有了家,所以如今只能孤魂野鬼般四处飘荡。幸运的是,张少白一直没有赶她离开过,茅一川时常也会来家里做客,而且对她颇为关心。

    若是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下去,自己就此忘记夭夭的身份,以天天的名字一直活下去倒也不错。天天想到这里,顿时笑眯眯的,冲着张少白说道:“我记住啦,下次肯定给你放好多好多的肉。”

    张少白打了个寒战,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没事吧?”

    天天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而臭着脸骂道:“爱吃不吃!”

    “哎,这才对嘛。”张少白放下心来,端起碗把汤一口喝尽,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去济世堂一趟。”

    天天笑道:“又去找你的薛小娘子啊?”

    “哎呀,什么你的我的。”张少白可不愿意跟天天聊这些事情,保准会被她一顿嘲讽,以报平日里他用茅一川调侃天天之仇。

    午后是日头正劲的时候,张少白赶到济世堂时出了一身的汗。结果刚一到,便发现济世堂外挤了不少人,大有要把门槛踩烂的架势。

    “劳驾让让,我是这儿的医师。”张少白又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算是挤进了医馆,结果一进去便发现两拨人正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

    其中一拨人是济世堂的医师和学徒,正将薛灵芝牢牢护在身后,生怕她受了委屈。另外一拨人其实也是熟人,张少白之前也与其打过交道。

    为首那人是个中年男子,姓韩,乃是洛阳城内有名的医师,大名鼎鼎的仁和堂就是他开的。只是这人向来骄傲,完全不把济世堂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这些日子竟有人说济世堂比自己更胜一筹,于是一气之下便来找麻烦。

    薛灵芝原本心慌意乱,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她从小长在庭院深深,哪里见识过街头巷尾的那些龌龊事情。不过见到张少白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开口说道:“先生来?了。”

    医馆众人也都认识张少白,让开了一条通路,白衣少年笑眯眯地走到薛灵芝面前,说道:“早就和你说了,有麻烦就让人去修行坊找我,我马上就赶过来。”

    “我怕耽误你治病救人……”薛灵芝脸色微红,“而且韩医师也是刚来。”

    “瞧你这话说的,他又不是客人,他可是来找麻烦的。”

    说完张少白转头看向那边的韩医师,“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韩医师身材矮小,五官也长得拧巴在一起,站在张少白对面反倒把对方衬托得更加仙风道骨。他伸手指着张少白的鼻子,微微抬起头看着少年的眸子,大声骂道:“济世堂一介庸医,你张少白也是个江湖骗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少白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叹道:“自打济世堂开门以来,您都过来好几次了,每次来都要大闹一场。您骂我没关系,毕竟您是长者,我被骂两句也死不了。不过您说薛医师是庸医,我是骗子,这可就没意思了,如果我们治不好疾病,为何还会有这么多人过来求医?”

    “世人大多愚钝,受了你们蒙骗而已!”韩医师此言一出,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善起来。

    “算了算了,我懒得和你争论。你来这里无非就是看济世堂生意太好,想要打压一下,顺便抬高你仁和堂的名望,”张少白打了个哈欠,“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若是不服大可和我比试一番,看看是谁医术高明。”

    人群中传出不少附和声:“就是,不服就比一比嘛,成天堵在济世堂门口干什么,你不看病我们还看呢。”

    韩医师气得脸红脖子粗,前几天他就说过比试医术一事,但张少白那个无赖却说要想比试,必须找来两个年纪体质相仿,而且所患疾病也必须一模一样的人。这可就愁坏了韩医师,他上哪儿找这种病人去?

    但张少白说得也不无道理,若是不找来两个相似的病患,又如何能展现出谁在治病救人一途上更加精进。

    韩医师苦思冥想数日,或许是苍天有眼,终于让他遇到了一对双胞胎男子,何大何二。这兄弟二人应是吃错了东西,故而腹胀、胸闷,难受得很。韩医师赶忙花重金请来二人,然后便带人来找张少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韩医师气冲冲地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正是何大和何?二。

    张少白顿时目瞪口呆:“你还真找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病患!”

    “正是,这两人所患疾病完全相同,今日你我便来试试谁能最先治好他们。”韩医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要哪个,你先挑吧,免得说我以大欺小。”

    一直以来张少白都没把对方当回事,所谓的比试也不过是刻意为难而已,没想到如今却真的摊上了事。

    薛灵芝见先生面露为难,于是轻声说道:“要不我来吧,万一输……嗯,我不想你受到牵连。”

    张少白却笑道:“放心,我们不会输的,我刚才只是在想怎样才能让他输得更惨一?些。”

    韩医师一听大怒,破口大骂道:“叽叽歪歪这些干什么,你赶紧挑,今天我就要让你一败涂地!”

    张少白伸手一指:“我要左边那个。”

    何大见状便走到了张少白身边,看他穿着打扮应是出自穷苦人家,所以有些拘谨,生怕做错了什么惹人嫌弃。

    张少白不急着看病,先把医馆里的无关人等通通清理出去,虽然门外挤得水泄不通,但屋内反倒显得空旷起来。

    那边韩医师显然是有备而来,连药材和煎药的锅子都带了过来。小药童已经开始煎药,韩医师则老神在在地坐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可怜何二本就身体不适,却只能站在韩医师身后,面如金纸。

    这边何大被安置好,随后薛灵芝取来一块布子搭在他的手腕处,将自己的两根葱白手指轻轻点在上面,闭眼沉思片刻后,说道:“胃中积食。”

    张少白站在一旁,问道:“严重吗?”

    “有些严重,若是恶化下去,怕是脏器会因此受损。”

    张少白一听面色一冷,冲着韩医师说道:“何必,就为了意气之争,硬是让他二人吃出了积食之症!”

    韩医生冷哼道:“与我何干,是他俩没见过世面,吃起东西来犹如恶鬼,完全忘了分?寸!”

    “呸,原本看你是个医师,而且年长,尚且敬你三分,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个连医德都不懂的败类!”张少白罕见地骂了人,用手指着对面人的鼻子,声音严厉,仿佛老师在教训弟子一样。

    韩医师一听哪还坐得住,起身便回骂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张少白自幼跟随家父学习祝由,七岁出外行医,除了年纪比你小,啥不比你强!那位薛医师熟读《内经》《神农本草经》《针经》《脉诀》《甲乙经》,放到太医署那都是名列前茅的女医官,不比你强?”张少白所说并非虚言,这些日子他与薛灵芝相处越久,就越为她的医术感到惊叹。

    “我不和你个牙尖嘴利的东西说话,你倒是赶紧治病啊,看看何大何二谁先治好!”韩医师心想,爷爷这边药都要煎好了,你小子还有空与我废话,真是脑子有病。

    没想到薛灵芝却是从始至终未曾理会过那头的斗嘴,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病患身上,望闻问切依次做完之后她便去了药堂那边取药。

    与韩医师的方子不同,薛灵芝挑好药物之后没有生火熬煮,而是将其通通碾成粉末,又让人烧了一壶开水备好。

    待到韩医师煎药完毕的时候,薛灵芝也刚好完事,取了个碗盛上药粉,又用热水冲了一下。

    两碗药一碗黏稠,味道腥臭难闻,另一碗则清汤寡水,闻起来还有些清凉。

    韩医师看了一眼那碗汤药,讥笑道:“不经熬煮药性如何激发,真是可笑。”

    薛灵芝面不改色,解释说:“病人胃中积食,服用药剂虽能治病,却难免雪上加霜,不如减去一些药性,只做引导用途。”

    “哼,我不与你争吵,效果一试便知。”

    这时,张少白却阻拦道:“且慢!”

    韩医师面露不悦:“怎么,想认输了?”

    “我家治病喝药只是其中一步,尚有一步我还没做。”

    “我倒要看你耍什么花招!”

    张少白站在何大面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何大舔了舔嘴唇,显然有些紧张。

    “之前听说过我吗?桃夭楼的‘白龙蘸水’就是我引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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