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之历数在尔躬-《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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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仲海皱眉道:“什么妖犬?”妖犬二字一出草丛里猛地金光急闪陈得福不由咦了一声赶忙指向草丛慌道:“在那儿、在那儿大侠爷爷您快帮着除妖吧!”

    两害权取其轻此时若能以毒攻毒自是上上之喜了秦仲海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猛地反身探手真从草丛里拎出一只狗来!

    陈得福又惊又喜没料到大汗真是出手如电须臾间便降魔正要叩谢恩德却听阿秀笑道:“这狗哪是妖犬?真是胡说!”陈得福咦了一声转头急看却见呵秀脚边蹲了一只好狗欢跳摇尾人立旋转仿佛遇到恩主可爱又可怜。

    那大汉哈哈大笑拍了拍狗脑袋:“这狗真乖。”阿秀也笑道:“是啊带回去养吧。”正逗弄间陈得福已是大骇大惊:“等等!你们别被它骗了这狗是妖犬不认主人的”提起铁扫帚正要狠狠打下却听阿秀怒道:“你干什么?”陈得福颤声道:“小人要除妖”

    “除妖?”阿秀呸地一声揪住了陈得福的衣襟森然冷笑:“什么妖?我看你才是妖!连条狗也不放过打死你!”提起脚来便朝陈得福狠踹当作武林败类踢打陈得福大哭道:“不要打啦!打死人了!”

    阿秀瞪眼骂道:“以后还敢欺负弱小不?”陈得福哽咽哭泣:“不敢了、不敢了”

    “好了、好了!”暴汉拉住了恶童哈欠道:“快去办正事了别闹啦。”眼看一大一小都走了那小黑犬却还温驯趴地一派可怜模样陈得福瞧了瞧眼看这小狗目光柔善不住摇尾不免咦了一声心道:“变乖了说不定药性退了。”便道:“小黑犬咱们可以和好么?”

    小黑犬转过头来摇了摇尾巴模样可爱正想摸摸它突听“吼”地一声过后全身金光暴现陈得福大哭大叫拔腿便跑:“杀人啦!救命啊!颖师兄!傅师叔快来救命啊!”

    眼看陈得福跑得好快又从身边飞奔而过阿秀骂道:“废物!走路小心些!”正吼叫间却见铁脚大叔双手抱胸竟在打量陈得福的身影不由讶道:“这人怎么啦?”

    那大汉道:“瞧这小子的步伐非比寻常。”阿秀凝目去看只见陈得福连滚带爬四脚着地仿佛畜生一般忍不住哈哈笑道:“确实非比寻常!”正笑间铁脚大叔却不多说了只管来到珍珠泉旁双手叉腰遥望对岸的两座宝塔正是那大名鼎鼎的“红螺塔”了。

    铁脚大叔要干正事了看这“珍珠玉泉”位在西苑与红螺塔一水之隔相距不远再看刚下过了雪暮色将临园林里便又点起了灯真如仙境一般。阿秀却是冷得直打哆嗦道:“大叔你不是说要找汤圆姑妈么?咱们快走吧。”秦仲海摇头道:“不行现下过不去。”

    阿秀茫然道:“走过树林子就到了为何过不去?”秦仲海道:“在你是座树林在我却是天罗地网。我若进去了只怕出不来。”阿秀皱眉道:“还有这等怪事?”正说话间林中突然传来凄厉惨叫声嘶力竭阿秀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秦仲海道:“有人闯进六道大阵了。”阿秀颤声道:“什么阵?”正要再问整片树海前后摇晃其势如同天摇地动蔚为奇观。阿秀看得全身抖秦仲海则是啧啧称奇:“难得啊居然可以撑到这个地步。”正夸奖间又听“啊呀”一声惨嚎随即了无声息。

    阿秀颤声道:“这这人死了么?”秦仲海耸肩道:“谁晓得?”阿秀暗暗抖这才想起小青姐姐的提醒说自己与上汤圆姑妈时必须小心否则铁脚大叔怕要死在那儿。如今看来这话真非虚言。正担忧间突然池中飘来一人便从前面经过。阿秀心下一惊撇眼一看不由大声嚷叫:“大叔看!看!是他啊!”秦仲海俯身下来却也咦了一声道:“是卢云?”

    那人正是卢云先前直闯六道阵如今便成了一具浮尸算是为后人立了个榜样。

    眼看三眼大叔泡在水里阿秀满心焦急便要涉水救人秦仲海笑道:“别急让我来吧。”拉住了阿秀待得卢云飘近这才俯身入池将他一把扛起放到地下。

    眼见卢云嘴唇苍白满身冰雪阿秀急忙蹲了下来颤声道:“完了没心跳啦”

    秦仲海微笑道:“放心当年白水大瀑都淹不死他会溺死在这小池塘里?”俯身下来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却是咦了一声道:“真的不跳了?”

    阿秀慌道:“大叔!快救他啊!快啊!”秦仲海点了点头推开了阿秀朝掌心呵了口暖气随即反手狠狠一抽啪地大响直摔了卢云一个大耳光。

    阿秀惊道:“大叔你干啥打他?”秦仲海忙道:“别误会我这是在叫他起床啊。”说话之间不忘左右开弓狂抽狠打一时啪啪连声打得脑袋左摇右摆却还是叫不醒阿秀忙道:“大叔不如我也来吧!”举起脚来死命朝三眼大叔身上狂踢直踢得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正泄愤间猛听“呃”地一声那卢云呕出水来随即呼吸徐缓阿秀喜道:“醒了!醒了!”正要为卢云生火取暖却见他深深吐纳身上起了大雾衣衫渐干。阿秀惊道:“好厉害!还可以自己烘衣服啊!我也要学这工夫!”秦仲海微笑道:“小子省省力气吧你道这身功夫谁都能学?”阿秀茫然道:“怎么?这这功夫很难么?”

    秦仲海叹道:“十年水瀑之功孤身一人生死锻炼那是玩笑的吗?”

    阿秀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凝目去看卢云却见他湿散掠再次露出了眉心伤印不由又是一惊:“大叔看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秦仲海道:“是。”阿秀趴了过去只在瞧望卢云额上的伤痕轻轻摸了摸突然间眼眶一红大哭道:“爹!孩儿想得你好苦!爹!爹!快带神秀回天上去吧!这人间不好玩哪!”正激动间秦仲海却是恼羞成怒骂道:“别闹了!他不是你爹!”

    阿秀愕然道:“是吗?可他也有这只神眼儿啊!他不是我爹谁是我爹?”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弯下腰来便将卢云扛到了肩头扔到了一株树下阿秀则捧起了大堆杂草放到卢云身上算是送他一条棉被。

    秦仲海倚在树旁默默打量着卢云若有所思。阿秀低声问道:“大叔你你为何老是避着他啊?每次见他来就跑?难不成他是他是”秦仲海拂然道:“他是什么?”阿秀也不知道这是人谁随口道:“难不成他便是你爹?”秦仲海气极反笑:“我爹?那你可得叫他一声爷爷啦!”阿秀皱眉道:“好啦不是就不是那他到底是谁啊?”

    秦仲海叹了口气:“这说来话长啦反正这人以前是我的患难弟兄很有几分交情。可惜让我砍了一刀自此便反目成仇啦。”阿秀惊道:“什么?他他不是你朋友么?你为何要砍他?”

    秦仲海叹道:“别说什么朋友了真到万不得已有时连父母儿女也得砍还顾得了这许多?”阿秀惊道:“什么?连父母也砍?你你为何要这般做?”

    秦仲海耸肩道:“没法子谁教我立志做大事呢?”阿秀愣道:“什么大事?”秦仲海伸了个懒腰目望天际低声道:“忘了。”

    这个忘、那个忘这铁脚大叔什么都忘却只有回宜花院的路不忘。阿秀哼了一声道:“大叔你很像坏人哪。”秦仲海笑道:“坏人做好事日日为善哪。”阿秀哼道:“懒得跟你说啦现下树林进不去了那咱们该什么办?可是要回家去吗?”

    秦仲海笑道:“小弟啊咱可是个无家可归的。”阿秀喔了一声忖想半晌忽然大喜道:“这样吧!你跟我回去豆浆铺吧我姨婆一定喜欢你的。”秦仲海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秀忙道:“我姨婆也是半正半邪的她要是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定会嫁给你呢。”秦仲海哈哈大笑:“别闹了你姨婆见了我只怕三魂六魄都吓散了怎好麻烦她?”

    阿秀低声道:“那那你以后要去哪儿?又要回去做坏人吗?伍伯伯会打死你的。”

    秦仲海邪笑道:“怎么就只有我挨打?伍定远就不会挨我的揍?”阿秀心情焦虑忧声道:“大叔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忘了吗?”秦仲海茫然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阿秀眼眶红了隐隐约约间那份身世感又浮现了。只拉着铁脚大叔的手竟似要落泪了。秦仲海见他这幅模样自也不好说笑了忙道:“好啦好啦既然进不去那座树林那便得请朋友相助。那就万事不愁啦。”阿秀低声道:“你你的朋友不都让你拿刀砍了吗?还有谁可以找啊?”

    秦仲海笑道:“放心朋友都砍完了那便找他们的儿子。”阿秀茫然道:“谁啊?”秦仲海微笑道:“伍崇卿。”听得此言阿秀突然两眼大睁颤声道:“崇崇卿哥哥?你你要找他?”秦仲海微笑道:“怎么这小子很可怕么?”

    阿秀寒声道:“可怕极了大家都说他是哪吒太子化身天生叛逆连伍伯伯也管不动哪”正要详加解说却听树下传来咳嗽声坐起了一人正是卢云醒了。

    两人即将照面秦仲海二话不说夹起了阿秀转身就走卢云则是揉了揉眼左顾右盼却见自己躺在一株树下不由微微一愣心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先前卢云与六道大阵相抗内力已然枯竭记得自己昏晕前却已落入了一处水塘怎又飘到了岸边?莫非有谁救了他?还是自己飘上岸的?眼看自己气力恢复了不少便伸手撑住了树干慢慢坐起忽然身上落下无数杂草却不知是打哪来的。

    卢云以手支额叹了口气看自己适才被灭里一激其后又见到公主的倩影一时什么都不顾了这便闯入了六道阵中想到适才的种种凶险处不由叹了口气忽又想道:“对了方才和倩兮说话的不就是七夫人么?她她怎会在那林子里?”

    心念于此卢云便又跳了起来看七夫人是阿秀的生母又是当年柳门惨案的活口不知有多少事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岂料她竟然也在那红螺塔中?卢云心头怦怦直跳便又朝树林奔去可走不数步却又想到那个六道大阵便又让他再次停步下来。

    卢云呼吸吐纳看自己经得一睡功力已恢复得三四成可要击破六道阵却还远远不够心道:“不行这阵式单凭我一人是破不了的得请灵智方丈、灭里一齐出手方能多些胜算。”心念于此便想回去茶铺找人突然间背后传来一声大喊:“前头的朋友让开!让开!快!”

    听得这嗓音好急卢云撇眼回望背后却是一名将领正朝自己大步走来喝道:“老兄喊了你半天怎不退开!”卢云微微一凛忙道:“军爷是”那武将冷冷地道:“我乃徽王爷手下武将奉旨进驻红螺寺烦请爷台回避则个。”

    卢云蹩眉道:“徽王爷?”那武将道:“没错便是神机皇营天字十二师。”看这人自称隶属“神机皇营”果然斜挂了一柄长柄火枪装束与寻常兵卒大不相同。卢云心下更奇还想问话那武将却懒得多说了把手一挥喝道:“都过来看住这条路把旗号都挂起来。”

    雪雾里燃起火把一面旌旗立地高展却是“奉天”大批兵卒取出了火枪自在那儿填药擦拭卢云看得呆了那武将却又行了上来道:“爷台有什么事便青忙去就是别在这儿逗留。”卢云低声道:“军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武将冷冷地道:“朋友你话恁多了。我奉旨办差您若有什么疑问便请去宫里问。”

    卢云诺诺称是脚下慢慢退开心中却想:“这是怎么回事?这红螺寺不已有禁军看营了?怎还调来了火枪队?”这“神机皇营”便是景泰年间的火枪营管着火炮枪械到正统朝后却成了徽王朱祁的直属兵马。可如今徽王已死谁能擅自调动他们?

    心念于此卢云更感茫然他边走边回头忽听树林里人声微语树丛里更似人影微动凝起眼力看去霎时见了几个黑衣人不由心下一凛:“镇国铁卫?”

    这“镇国铁卫”乃是杨肃观手中的厂卫专行刺探之事此刻聚集在此莫非与这批兵马有关?卢云心下忌惮忙闪身入林正要过去打探消息黑衣人却骤然分散各朝四面八方而去。

    情势诡异多端似有什么事端。卢云心里焦急正想找个人来问却见黑衣鬼众中有个带着铁琵琶的这人却与自己相熟正是“帅金藤”来了。

    眼看“二十三”在此卢云心下大喜忙簇唇做哨出幽幽之声那“二十三”听到了声响霎时双靴一并啪地大响正要呐喊起跳卢云却已掩身过来将他远远带了开来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要你守在茶堂吗?”

    帅金藤忙道:“大掌柜出大事了。”卢云心下一凛:“什么大事?”帅金藤道:“自即刻起红螺寺各门只准进不准出。谁都不准擅自下山。”卢云骇然出声:“什么?这这到底是谁下的令?”帅金藤低声道:“是皇上。”

    卢云张大了嘴:“皇皇上?他这是要”帅金藤道:“方才宫里传出消息说有人给了皇上一份密奏之后皇上不知怎地生了气便召来了‘奉天’、‘承天’、‘应天’三大师现已把红螺寺上下围得密不透风”

    念及那张字条卢云大惊之下猛地跳了起来:“莫非莫非那道密奏还没烧掉?”

    情急之下眼看身旁一株参天大树立时飞身上树到得高处一望果见山门口满布火把雾里依稀望去旗号绝非“金吾”、“羽林”却是“应天”火枪部。想来真如帅金藤所言皇帝真已调出兵马将红螺山团团包围。

    应天、奉天、承天三支兵马围山这是个预兆说明皇帝定是想抓什么人可寺里放着这许多御林军不用皇帝却怎还调上了徽王的旧部?依此看来此事不单是个预兆怕还是个恶兆。因为皇帝一会儿要办的事游天定等人恐怕做不来。

    卢云又惊又疑、又怕又慌心中更满是疑问毕竟这皇后娘娘过去是正统皇帝的爱妃厮守多年始终不负怎就一张字条送入便能激怒皇帝让他调上满山军马?正焦急间猛地想起先前禅房外听到的种种说话不由心下骇然暗道:“难道那字条不是笑话而是真有其事?”

    “灭门”想起这两个字饶那卢云神功惊人此刻还是膝间一软直从树上摔了下来帅金藤抱住了他惊道:“大掌柜你你怎么了?”

    天下人都知道正统皇帝离开中原已有数十载在漫漫无尽的景泰岁月中琼贵妃自芳龄孤身守侯直到四十岁方与皇帝团圆这期间的几十年了她是怎么渡过的?真是苦守寒窑、冰清玉洁?真算如此可天下人言可畏种种风声传来难道皇帝不会猜疑么?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历来抄家灭族之事卢云不知见多少倘使那字条所言是假琼家满门怕也要被剥掉一层皮万一那字条居然是真琼玉瑛、琼武川甚且是小琼芳还能有生路么?卢云以手支额咬牙垂心道:“怎么办?皇帝要杀人了我该如何应变?”

    一直以来二姨娘总是称自己是“瘟神”所过之处必有灾殃果不其然先前一时起意替那余愚山送入了奏章岂料竟然捅破了天?

    想起当年柳门惨案正是因为自己带去的那方玉玺卢云心头好似被刺了一刀暗道:“不行!我绝不能再让此事生!有我在此!谁也不许杀人!”

    当年柳昂天垮台时卢云神功未成只能随着韦子壮逃难一路任人宰割。如今内外大成若要保着琼家几口人逃命自忖还能一博。正要飞奔离开帅金藤忙道:“是啊四当家方才找不到您又见皇上调兵上山便立刻着急了全体镇国铁卫兵分两路一路包围了北苑”

    卢云啊了一声看这北苑正是正统皇帝行驾所在金凌霜怎敢擅自包围?颤声道:“你们包围了北苑?这是要”帅金藤道:“四当家要咱们潜入祖师禅房毁去那份奏章。”

    卢云心头怦地一跳忙道:“等等莫非莫非皇上还没看那份奏章?”帅金藤低声道:“这小人可不清楚您得自己去问四当家。”

    先前卢云满心自负什么都不知道了听得此言立时清醒了几分倘使皇帝还未见到字条事情便有转机当下反覆踱步勉力让自己定下道:“你你方才说兵分两路还一路去哪儿?”帅金藤道:“这路盯的是华山的哨。”

    卢云愣住了:“华山?你说得是宁不凡的门人?”帅金藤道:“正是他们。招度罗说他奉了三当家的口喻要大伙儿盯着华山上下的一举一动不许走脱一个。”

    卢云大感意外看这三当家便是琼武川想他自己都快被皇帝盯上了怎还有余力去盯华山?更何况华山本就是他的人为何要另加提防?卢云心下起疑低声道:“这这路人马是要抓谁吗?属下不知道小人去的是北苑一路便没仔细问。”

    眼看局面有些诡异皇帝是否看过了字条无人可知可兵马围山却又放在眼前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调兵上山的事杨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帅金藤蹩眉道:“杨大人?”喃喃自忖忖间突然醒悟过来:“啊呀!您说的是您的替身啊已经去了法堂正在为世子们监考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回八大世子立储共分文武二较看来文较已然开始了。帅金藤低声道:“大掌柜卑职现下要去哪儿?是去北苑呢还是跟着您?”卢云沉吟半晌道:“你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我若有什么事自会过去找你。”帅金藤忙道:“好吧那卑职先走一步。”走没两步卢云忽道:“等等。”帅金藤忙道:“大掌柜还有吩咐?”

    这帅金藤忠心耿耿始终为自己打算可卢云却从未向他吐实自己并非是那个“大掌柜”倘使他真为偷取奏章而丧命却要自己如何不自责?想着想卢云不由又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只在思忖应变之道。

    眼前局面与柳门垮台前很是相似一样都是事起突然一样都是自己招灾惹祸只是此刻情势不比当年看那时柳昂天孤立无援如今京师是内外交迫外有怒苍围城、内有立储之争皇帝若选在此刻抄琼家内乱爆外患必至这京城便很难守得住了。

    天色全黑风雪交加看那黑漆漆的夜空里飞过了点点白雪这景象好生凄凉却又让卢云想起柳门覆亡的那一夜。他怔怔看了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杨肃观。

    大难将临如今北京城里还能挡得下皇帝的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卢云叹了口气只感焦头烂额心道:“算了我还是先找到琼芳吧见到她多少安心些。”也是心烦意乱便取出灵智送来的纸折想来只要找到老国丈便能打听到琼芳的下落。

    立储在即大臣们多已抵达殿前广场看国丈乃是正统朝的特品大员想来定也在那儿当下更不多想收起纸折看准了一条小径便朝殿前广场奔去。

    时在傍晚天色却已全黑来到大雄宝殿一带却又见大批兵马看旗号却是“承天师”卢云不愿与他们照面便饶到殿后只是四下黑森森的风雪又大什么都瞧不清正慢慢寻路间忽见雪雾里散出晕光远远传来说话声:“列位世子都是朝廷来日寄望所在”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这是法堂?”适才听帅金藤言道这杨肃观好似在为世子监考看来便在此间了。

    行近几步见到了一座房舍四下***通明卢云伏身掩近来到房舍边上举指刺破窗纸先见了一座高坛一名大臣滔滔不绝正是当年同去西域的何大人。转向坛边另坐了七八名大臣自左数第五个正是杨肃观。

    一见昔年同僚在此卢云立时拿出了“藏气”的功夫掩住声息心里也转了主意不再急于去寻国丈了。

    经历了十年卢云总算抓到了窍门眼前兵马围寺、山雨欲来他当务之急绝不是带着琼芳逃命而是盯着杨肃观唯有明白他如何应变自己才能找到相应之道。

    正想间又听屋里的何大人不绝说道:“正所谓望天下不与存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今老夫观诸世子之答卷奇文共欣赏此君子一乐也”

    听得世子已然交卷卢云便抬起眼来只见法坛后方悬一道黄榜大书“天之历数在尔躬”想来便是本次文试的命题。卢云虽说心烦意乱可见了这道考题还是暗暗颔心道:“这题目好下了一番工夫。”

    此番文试并非点状元、举进士而是为国家立储。这“天之历树在尔躬”正是尧禅让与舜的命辞意思是国祚天命之传承皆在汝身。其后舜亦以此命禹此题非但应景尚能应人考的正是将来储君能否“允执其中”让国祚绵传承下去。

    眼看考题甚佳却不知考声作何感想?转看台下共八位孩子想来便是当今的“八王世子”了。自右数来第四位世子身旁却陪了个女人正是“淑宁”。卢云心道:“是了这载儆受了伤朝廷便特旨让王妃陪着进场了。”

    那何大人的话真多看了半晌始终没完听他道:“诸世子题卷皆有一时之选老夫将上呈御览待御批后我与四位大学士将细细阅览详加朱批”何大人说得口沫横飞台下世子却多半沉默低头也不知是在听训、抑或是睡觉转看杨肃观却也是闭目养神卢云便又朝屋内各方去看赫然间见了一名白衣女子眼观心、鼻观心端身凝坐正是“银川公主”。

    卢云大吃一惊暗道:“这这公主也来了?”急急去看屋内各角落却见屋脚处坐了一名白衣武士衣领高翻长如银正是“帖木儿灭里”。

    眼看灭里也来了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转看四周却没见到太子亲王更不见伍定远等重臣依此看来灭里也如公主一般都是应杨肃观之邀而来否则谁也无法擅进试场。

    看了半天何大人却还没说完卢云身上都积了厚厚了层雪还是没个尽头。正焦急间总算听道:“以上此次文试顺利圆满恭送诸世子下场。”

    孩子们听说放学了有的飞跃起身、有的擦抹额汗人人都离座了却还有个小胖子昏睡不醒却不知姓啥名谁。眼看世子们便要离去却听一人道:“请世子稍待下官有几句话说。”

    世子们见还有得罗嗦有的叹气有的哈欠自也有急急回座、端正听讲的至于那小胖子却还是呼噜打盹想来压根儿没醒。好容易世子都回座了那老太监便道:“杨大人您有什么话说这便说吧。”

    杨肃观笑了笑拱手道:“多谢房总管了。”闻得“总管”二字卢云不由微微一奇便朝那老太监望去心道:“这人便是当今东厂总管?”景泰朝里这东厂乃是一等一的要员秉笔批红、掌印宣旨声势绝不在江充之下到了正统朝廷却似矮了内阁一大截?

    眼看场面都静了下来杨肃观却甚周到先朝同僚望了一眼道:“陈大人您可要先请?”

    看那老者坐在左第二位当是内阁的二辅听得问话却只呵呵笑道:“不了老朽该说的何大人都说了。还是让你们年轻人吧。”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马兵部您要先请么?”卢云凝视群臣却见了一名文员四十来岁年纪看他一腿伸得僵直坐姿不便想来便是那挨过形杖的“马人杰”。只见他微微欠身道:“还是杨大人先请吧。”

    杨肃观笑了笑正要上台却听何大人笑道:“唉唉唉怎么跳过了牟俊逸啊?你平日话最多可有什么想说的啊?”卢云凑眼去看却又见了一名大臣看他年纪不大差不多四十五六设席于杨肃观邻座当是朝廷的第四辅这人听了何大人说话却是笑着摇头:“不说了、不说了一会儿武较要开始了这么多话不怕被人嫌吗?”

    卢云也听过这“牟俊逸”知道他过去是都察院的官儿曾被江充绑至大院灌下满嘴精盐得了个外号叫“不怕咸”意思是做官不怕嫌用人不避贤看他敢于冲撞江充这会果然大受重用成了当今中枢大重臣。

    杨肃观让人讥讽了一顿却是置若恍闻眼看无人与他争抢便取来了一些物事却是笔墨纸砚另有一道卷轴步上了法坛。何大人呵呵笑道:“杨大人用心啊连道具也备上啦。”

    杨肃观微小道:“下官口才笨得紧不带点家生上不了台盘。”说着凝望台下道:“诸世子诸大人下官今日斗胆想借这文试的机会与各位说点故事不知可好?”

    房总管咳嗽道:“杨大人都申牌末了一会武较便要开始了这开场白便省了吧。”

    杨肃观道:“也好那我就省了这些闲话吧今日在场有一位贵宾便是方今帖木儿汗国的国后下官此番所说的故事与她有关。”话声一毕全场上下一齐转头全数望向了银川一时人人俯贴耳窃窃私语想来先前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银川天生坤后之仪闻得杨肃观说话便只微微颔向在场诸人示意。那小胖子打了个哈欠总算睡醒了猛一见到银川突然惊喊道:“神仙姐姐!”奔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正哭闹间却那老太监又了出来尖声道:“川王世子请即刻回座。”

    小胖子哭叫不依还是让老太监押了回去吵闹不休。那杨肃观也将手中卷轴展了开来悬于黄榜之下却是一面巨大地理图满是弯弯曲曲的文字牟俊逸笑道:“杨大人这是回回文哪您今夜不是要教授回语吧?”杨肃观微笑道:“也算是吧敢问在座可知这是哪一国的地理图?”

    何大人道:“是蒙古。”陈二辅道:“是女真。”却听一声咳嗽马人杰欠了欠身道:“此乃帖木儿汗国前身花剌子模的古地图。”杨肃观拱手致意道:“马大人渊博下官佩服。”

    卢云心道:“这马人杰还真是个人才怎么景泰朝没见他出来为官?”

    台下一片静默世子们有的专心聆听有的把玩手上玉佩又听杨肃观道:“诸位世子之中哪位知道花刺子模的历史?”问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何大人便道:“载碁”了杨肃观微笑道:“鲁王世子若是知道便请说吧。”

    那鲁王世子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形高大鼻毛外露好似快长胡子了哪里像十岁小孩?一时候嚅嚅啮啮:“这这花剌子模名字有辣这子模呢孔子的学生有子路、子夏、子游看这番邦有个子模所以一定是圣人之邦!”满场寂静无人作声听得房总管冷冷讥讽道:“世子学问渊博啊。”

    “哈哈哈哈哈!”何大人拍手笑道:“没错!正是学问渊博!杨大人载碁说得不错吧?”

    看何大人一定收过鲁王什么好处这才处处为这“载碁”吹捧杨肃观笑道:“说得确实好这花刺子模确是圣人之邦此国便在我朝以西、波斯以东帖木儿汗国创建之前此国乃是西域第一大国。”说着问向屋角一人:“灭里将军下官所言可有谬处?”

    灭里坐在屋后最末一位一听问话起身便道:“西域国情尽在杨大人的掌中末将十分佩服。”看灭里言语恭敬那银川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见分毫惊惶之色想来杨肃观今夜设邀必有什么深意卢云便也静下心来等着看杨肃观出招。

    眼看灭里回座了杨肃观又道:“多谢将军谬赞了这花剌子模远在西天本与我中原无涉可为着一个人却又与我中原唇齿相关是以下官要藉这个题目谈些军国决断、国祚与亡之事。还请世子们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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