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第一大笑话-《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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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武川道:「你第一回见到他时想到了什么?」傅元影道:「面带城府语无真心。」琼武川轻蔑一笑:「那你只看到了皮相。」傅元影哦了一声:「那老爷子看到了什么?」琼武川道:「我见到了他身上的『气』。」傅元影笑了笑:「老爷子是惊叹于杨大人身上的『秀气』是吗?」

    「放你妈的屁!」琼武川脱下了衣服说话更粗了大声道:「秀气?什么秀气?我女色尚且不爱还爱什么男色?」傅元影微笑道:「那倒是。老爷子清心寡欲天下罕见。」

    「讥讽我是吧?」琼武川火大了正要再次出拳打人却听傅元影道:「老爷子手举高。」拉住了国丈的手带他穿过了袖子琼武川咒骂几声任他替自己穿衣嘴中却吼道:「听好了!琼某生于永乐年间经五朝四帝看尽天下风流人物却没一个人能像杨肃观那样……」顿了顿话声转为低沈:「生具南面之气。」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南面之气亦即王者之气也傅元影微起错愕随即摇了摇头释然一笑:「老爷子雨枫倒不知您还善于看相。」

    琼武川摇头道:「雨枫你不是官场中人自不信谶纬的道理。可咱们这些朝廷里打滚的最信者三一是命、一是运、一是气!几十年下来潮起潮落教你不信也难。」

    傅元影不置可否含笑又道:「那照老爷子看来杨大人的面相有何特异之处?」琼武川深深叹了口气道:「记得是景泰三十三年吧……那年杨肃观打了个败仗到了奉天门前那时我也刚好路过猛一见到他突然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滑了一大跤……」

    傅元影皱眉道:「滑了一跤?怎会如此?」琼武川喘息道:「这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记得那天他背对着奉天门凝望北京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便在心里直喊对!这就是南面之相……我见过的……」傅元影越听越是不解皱眉道:「老爷子的意思是……那时的杨大人看起来很面熟么?」

    琼武川低声道:「这我说不清楚……反正那一幕就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自那之后我便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早晚能飞腾人间……」

    这话玄之又玄傅元影自然听不懂他推测半晌忽道:「是了这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父亲杨远所以站在奉天门前猛一下便让您误认了是吗?」琼武川摇头道:「不是。杨远身上没有他那种气。」傅元影道:「您的意思是说他父子俩长得不像?」

    琼武川道:「说不像那也不算这杨家父子都是白面斯文也算有几分神似。可不知为何他老子就没那个气不似他这大儿子杨肃观让我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

    傅元影越听越胡涂便道:「老爷子我这样问吧您初见杨大人时他那时多大岁数?」琼武川道:「那年他刚从少林寺还俗年方十八。」傅元影道:「那时您便觉得他有『王气』么?」

    琼武川摇头叹道:「那时……那时还不觉得。」傅元影微微一笑:「这么说来这王者之气还是与时俱进的?」琼武川听得讽刺却也不去反驳只低声喃喃:「看来……真是如此。」

    老人家总是老眼昏花疑神疑鬼傅元影忍不住笑着摇头了:「那刘总管、柳昂天呢?他俩见了杨肃观也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吗?」琼武川摇头道:「没听说过。」傅元影道:「那江充呢?听说这江太师是真正懂得面相的他也没看出杨肃观非比寻常?」

    琼武川木然道:「没看出。所以他才成了我的……」突然嘿嘿一笑道:「手下败将。」

    景泰三雄之中向以江充城府最深、刘敬智慧最高柳昂天识人最广想这「江刘柳」三大权臣都瞧不出的事情琼武川却能慧眼独具不能不让傅元影半信半疑。眼看傅元影没说话了琼武川低声道:「雨枫你当我疯了是吗?」

    傅元影摇头道:「不老爷子没疯疯的是我。」琼武川恼道:「什么意思?」傅元影淡淡地道:「老爷子是赢家。赢家是不会疯的。」

    确实如此十年前复辟大决战江刘柳都死了琼武川却活了下来这是因为他站对了边靠对了人从此跃居为朝廷第一世家无可动摇。不过傅元影却不知道原来当年国丈选择了杨肃观竟是因为此人的面相。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人生许多事往往莫名其妙这就叫天命。傅元影也不想追问了伸手拉住国丈的裤带将他的睡裤拉了下来。琼武川道:「雨枫你别当我是老糊涂告诉你我琼武川为人做事向来是有远见的好比说……好比说……」傅元影接口道:「出手打跑自己的孙女?」

    「他madeshi!」琼武川用力一拳捶在床上吼道:「存心气我是吧?混蛋……你说!说!我为啥要打芳儿?」国丈气得结巴傅元影却是面不改色:「老爷子是怕那姓卢的是么?」

    琼武川喘道:「看你跟了我这许多年总算还不胡涂啊……」伸手搭住傅元影的肩头提腿进了裤脚咬牙道:「你……你晓得那姓卢的像谁?」先前国丈才说杨肃观身有王者之气现下又替那姓卢的看起相了傅元影替他绑好了裤带便又取来外衣道:「老爷子手举高。」

    国丈微微喘气慢慢穿上了袖子道:「那姓卢的让我……让我想到了我儿子……」

    傅元影闻言一怔停手下来只见国丈抚面低喘:「雨枫你说……为何琼翊样样都强过我却会比我早死?」傅元影无言以对正要带着国丈穿衣却听一声哽咽:「因为他这个人……比谁都有良心……」话到嘴边突然激动起来:「所以他……注定要第一个倒下!」

    砰地一声国丈把脚一踢猛听轰然巨响木桌飞了起来撞破窗扉直直坠到了楼下。屋外响起一片惊喊:「怎么了?」傅元影大声道:「没事!这儿有我!」

    琼武川虽然年老多病可起威来气力仍是骇人看他须凌乱抄起了桌上钢鞭使劲一扫乓琅一声先将衣柜扫得坍了随即反手一抽又将花瓶尽数砸破傅元影也不劝阻只退到了墙边静静看着老人家泄。

    良久良久国丈放落了钢鞭双肩不住抽*动竟似哭出了声。傅元影替他穿上外衣低声道:「老爷子别这样了。当年翊少爷他……是自愿喝下那杯酒的。」骤然之间老国丈仰起头来热泪却从眼角滑落哽咽道:「雨枫你……你也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父亲么?」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这话该问您的一双儿女不能问我。」叹了口气便从衣架上提起朝袍径自披到琼武川的肩上。

    这件官袍色呈艳红双肩绣以狮虎正中补子则是一只五彩火凤看琼武川官袍加身不知怎地原本气息短促却变得呼吸刚猛原本须凌乱却成了豪迈落拓他不再是什么糟老头而是本朝右柱国、复辟大战第一大特功「奉天翊运推诚武臣」琼武川。

    忙了半个时辰国丈总算穿戴完毕傅元影擦了擦汗道:「老爷子可以走了么?」琼武川左手叉腰右手提着钢鞭静静地道:「你坐下。」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天下最大的灵丹妙药就是这一帖。琼武川穿上了官袍说话也威严了许多眼看傅元影乖乖就范便道:「我这儿有件大事攸关我琼家满门生死得立时与你商量。」傅元影心下一凛:「老爷子说的是怒苍……」

    国丈制住了说话:「错了。什么怒苍之祸、八王之乱都要不了你我的性命真正能见生死的事是这一件。」说话之间便从枕头下取出一张字纸塞到「雨枫先生」手里。傅元影微微一奇正要开掌来看琼武川却道:「先别忙。」

    国丈目光深沈傅元影却是心下迷惑看现今朝廷两件大案一是立储案也就是是国丈嘴里的「八王之乱」再一个便是「怒苍之祸」西郊阜城门外的那把怒火前者包围群臣、后者包围京城都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可国丈却似心有旁骛?

    屋里静悄悄的只见国丈握住傅元影的手嗓音转为柔和低声道:「雨枫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傅元影欠身道:「过了元宵雨枫就五十了。」琼武川伸手出来轻抚他的面颊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个秘密……你也守了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间傅元影身上起抖来了寒声道:「老爷子你…你这话是……」国丈低声道:「那杯毒酒又来了。」

    砰地一声傅元影竟尔滑倒在地张嘴骇然琼武川轻声道:「打开纸团。」傅元影大口喘息勉强撑起身子只见掌心里有张字纸已让国丈揉成了一团他慢慢将之展开却见到了一行字见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傅元影颤声道:「这……这是……」琼武川道:「猜吧天下第一大笑话是什么?」

    傅元影脸色铁青慢慢将字条翻到背面看到了一行字迹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啊呀!」陡见这心里埋藏二十年的秘密饶那傅元影练了一辈子的内功还是忍不住双手抱头狂叫出来正要将纸条撕得稀烂却听国丈道:「定下神来什么都别动。」

    傅元影低头喘息咬牙切齿又听国丈附耳道:「把字条收好咱们还得靠它指引揪出幕后主使。」听得提醒傅元影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这字条是个线索他将字条贴肉藏好深深吸了口气语音颤抖:「老爷子这……这字条是打哪来的?」

    琼武川替他斟了杯热茶道:「喝下去先定定神再说。」傅元影坐了下来慢慢喝了几口热茶让心情定下听得国丈低声道:「我一早起床见到案上压了这张字条拿起一看才知出了大事。」

    傅元影咬牙切齿:「有内奸我……我既刻召人来问。」正要转身离房却又让琼武川拉住了:「不要节外生枝。这不是府里人送进来的。」傅元影嘶哑道:「何……何以见得?」

    琼武川静静地道:「只要是我琼家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一只鸡都会受这字条牵连。谁会傻到拿自己全家的性命玩笑?」姜是老的辣这张字条若是泄漏出去那便是罪夷九族的大罪。琼府上下两百余口人无一人能脱身。国丈不愧经历过两次复辟政变生死关头拿捏精准。反倒是傅元影方寸大乱喘了口气低声又问:「那……那照老爷子看这字条是什么人送进来的?」

    琼武川道:「我推算过此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立储案。」傅元影心下一醒忙道:「徽唐徐丰鲁?」琼武川道:「正是。现今立储在即这些籓王兔崽子早在抓我琼家的把柄掘地三尺无所不用其极这便让他们查出了蛛丝马迹。那也未可知。」

    傅元影听着听忽道:「不会。」这回轮琼武川「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傅元影道:「老爷子世上的秘密只消经过我的手便不会再外泄。」傅元影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断无转圜余地了料来「徽唐徐丰鲁」便把琼家的祖坟都掘开了也挖不出这字条上的秘密此间事情必是他人所为。

    「喀……嗨……」琼武川推开窗扉朝外吐了一口脓痰。傅元影又道:「老爷子方才说了两个可能另一个是什么?」琼武川提起茶碗漱了漱口道:「义勇人。」

    「义……义勇人?」傅元影面色微变琼武川皱眉道:「怎么?你也听过他们?」傅元影低声道:「我……我曾听若林提过几次说朝廷里有一帮人专和杨大人作对好似叫『反杨十大臣』也不知是真是假。」琼武川嘿嘿一笑:「好你个吕若林明察秋毫啊……」

    傅元影不愿拉师兄下水便转过了话头道:「老爷子您和这『义勇人』有仇么?」琼武川道:「我是杨肃观的盟友这义勇人却是杨大人的死敌你说咱们俩家有仇没仇?」

    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这般憎恨杨大人?」琼武川道:「这些人有的是朝中大臣有的是江湖术士全都吃过杨肃观的亏于是便以柳昂天的名头为号召结盟立誓。」傅元影纳闷道:「柳昂天?这人不是过世了?为何要以他为号召?」琼武川道:「相传柳昂天……死于杨肃观之手……」傅元影心下一凛立时默然低头不再多问了。

    守密之难难如登天想傅元影的肚子早被秘密装得满了如何还装得下新东西?听得秘密又来了忙掉过话头低声道:「老爷子倘使这字条真是义勇人搞的鬼……那他们是要……」

    琼武川附耳道:「他们是要我背叛『镇国铁卫』下手扳倒杨大人。」

    傅元影心头大震:「那……那要是老爷子不从呢?」琼武川道:「这张字条便会放到万岁爷的案上你想咱们琼家会如何?」这话如同雷霆闪电直打得「雨枫先生」作声不得。良久良久听他低声道:「老爷子你想过向杨大人求援吗?」

    琼武川道:「这事若让杨大人知道我琼家立时便倒。」傅元影闻言一愣:「老爷子你……你不也是镇国铁卫的……」琼武川嘿嘿一笑:「雨枫你还是没弄懂啊你可知义勇人的靠山是什么人?」傅元影沈吟道:「是……是宰辅何大人?还是……伍大都督?」

    琼武川摇头道:「错了是皇上。」傅元影霍地起身颤声道:「皇上?」琼武川淡淡地道:「你可知皇上怎么称呼杨肃观?」他笑了笑自知傅元影猜不出便道:「杨党。」

    眼看傅元影呼吸加促琼武川便叹了口气道:「当年复辟政变之后皇上立时察觉朝廷藏了所谓的『杨党』遍布朝野。你且想想皇上好容易才拿回了大权却又听说朝廷里另有党派集结他会怎么想?」傅元影低声道:「日夜忧惧。」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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