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机-《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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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没有必胜的武功却有一套必胜的阵法这便是六道轮回有人说这传闻是假的有人说是真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没想到天绝僧其实早已跨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创出了精微奥妙的天诀。

    今夜卢云给大掌柜压着打全然还不了手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内力不及此人而是对方的心法前所未见好似足以统驭天下一切内力方才让他身陷重围。他低头忖想忽地骇然道:“等等!天绝大师只有一个弟子这么说来这位大掌柜便是——便是——”

    灵智叹了口气正要回话忽听甬道深处传来低语:“天听自我听天视自我视——神剑主人——君临天下”

    忽然间地道深处仿佛飘起了阵阵鬼哭让人大感阴森卢云满身惊惧看他今夜才与‘大掌柜’动过手自也听过此人说话。看过适才那嗓音无喜无怒平平淡淡竟与那‘大掌柜’好生神似灭里握紧双拳正要上前察看却给韦子壮拦住了:“没事是自己人。”

    闻得此言卢云如何肯信。一旁帖木尔灭里也犯上了疑心立时道:“林先生究竟怎么回事?”

    灵智道:“别担心。方才说话的那位便是义勇人的领。”

    灭里一脸错愕正要把话问个清楚韦子壮却矮下身子率先从一条水道爬了进去。

    眼见灵智尾随而入众汉子也跟着走了。卢云与帖木尔灭里互望一眼终究还是一先一后爬了进去。两人爬不数尺穿过了洞穴眼前豁然开朗此地竟是一座极空旷的大洞穴。

    卢云游目四顾只见灵智等人都到了但见洞中放置了十张空椅当是义勇人脑平日聚会之所。再看正前方却有一座布幔灯光于后隐隐透出仿佛便是皮影戏的台子。两旁分站八名汉子人人腰悬钢刀手提孔明灯想来是部属之类。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道:“劳烦诸位嘉宾远道来此……敝会上下感激不尽。”

    来人说话迟慢带着浓浓的陕甘口音卢云一听之下不免又吃一惊:“定远!是你么?”

    这说话声纯是西北腔一字一句都与伍定远极为神似卢云惊疑不定正要朝布幔靠近忽然洞中灯火全熄什么也瞧不到了。

    黑暗袭来猝不及防卢云大为错愕正要提声喝话却给韦子壮拉住了只见他竖指唇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正看间那布幔慢慢亮了起来只见光芒幽幽暗暗映出一个人影想来便是义勇人的最高脑了听他淡然道:“方丈大师十年前匆匆一别没来得及给您饯行说来真是失礼了。”

    “使君不必客气在下此番归国尚望使君多方相助。”

    帘幕后的影子动了动道:“这个自然。倒是大师今夜与卢大人较量武功不知胜负如何?”

    灵智道:“卢大人临敌经验虽浅内力却是深厚至极远胜于我。”

    那领道:“比之天绝神僧如何?”

    灵智道:“以内功而论卢大人呼吸漫长在下闻所未闻。纵是我天绝师叔在世也要自叹弗如。”

    卢云一旁听着说话已知灵智真是受人委托方才来试探自己的武功。只不知这领究竟是什么来历卢云便只静立一旁且观其变又听那领又道:“站在那儿的壮士可就是银川公主的护卫官帖木尔灭里将军?”

    灭里双手交叉胸前躬身道:“不敢。正是小可。”

    那领道:“听说你家娘娘和‘大掌柜’办事去了可有此事呀?”

    灭里欠身道:“使君无所不知小可来此正是想请使君指点此事。”

    那领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公主床上功夫如何只能问‘大掌柜’了却问我做什么?”

    卢云闻言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正要上前理论却给韦子壮抱住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那个领哈哈大笑起来道:“卢大人学学人家灭里将军吧看人家不愠不火多好?比起那个猴急好色把公主死命来抱的卢老哥可真是强得太多啦!”

    卢云越来越为怒之极矣。却反而沉静下来了。道殣相望:“韦护卫请你把崇卿叫出来我有几件事相询问过便走。”

    韦子壮又惊又怕陪笑道:“卢知州稍安勿躁给我点面子……”卢云见他不肯只把袍袖一拂沉声道:“也罢我走便是了。”

    正要迈步离开却听那领淡然道:“卢云……听不懂我的说话么?可要我换个嗓音啊?”

    对方退去甘陕土腔成了一口卷舌官话隐隐带了些山东乡音。卢云听着听不觉心下一凛这才觉这是自己的说话声看来这人竞有百变邬舌不只能学伍定远说话尚可仿世间一切声腔这份口艺之精当真是匪夷所思。

    卢云定了定神收起了小觑之心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四下孔明灯尽数暗淡布帘上照出红光映出了五个字正是‘善穆义勇人’。

    先前听灵智提起这人好似姓‘祁’中因精于声术便给称作‘祁郎中’却不知为何这般藏头露尾躲于暗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阁下夜半召我前来想必有话要说吧?”

    “可不是么……”帘幕后响起叹息声倏忽之间那叹息渐渐低沉好似消逝了青春化为无尽苍老转眼成了个古稀之人听他浑浊叹气:“卢云……我曾仔细想过……该如何让你得知这十年来天下生的种种大事……我思来想去决意这般做……”

    猛听‘当啷’一声响一名汉子抛出了东西坠到了地下卢云低头去看脚边却是一面铁盾牌擦得油亮精光。卢云微起纳闷不知对方有何用意韦子壮便拾起了盾牌交到卢云手中道:“你仔细瞧瞧便知咱们领的用意。”

    卢云打量手中盾牌。只见迁徙内面刻了一行小字见是“景泰十年工部监造”其下另有一行刻字见是:“陕西提督本营器械”忽地醒悟道:“景泰朝的东西?”

    那领转为苍老说话也缓慢许多听他道:“别说什么景泰……用咱们正统朝时兴的话来说这叫‘江朝旧货’。”

    卢云多年历练自知打仗须得兵员粮饷将才器械缺一不可其中兵卒粮饷皆由‘兵部’统筹刀剑弓矢却由工部的‘军器局’监造验收之后方由兵部派必各地守备。看这面盾牌的形制当是‘太子太师’江充主政时所监造。

    卢云道:“这陕西提督……可就是那个江翼吗?”

    那领叹道:“说对了。江家三兄弟老大早死老二自杀就只剩这个三弟还活着。”

    卢云沉吟思索不知对方为何交给自己这面盾牌正猜想间忽见一名汉子手持钢刀缓缓来到卢云面前他躬身行礼必恭必敬忽然把手一提钢刀竞已直劈而下。

    卢云嘿了一声不知他想干么忙提起盾牌直迎而上猛听‘当’地一响火花飞射手上盾牌竟给砍出了一道缺口。卢云心情不悦索性把盾牌扔到了地下正要空手接招那汉子却已躬身退让道:“得罪。”

    说完转过刀柄恭恭敬敬奉了上来。

    看那汉子前倨后恭葫芦里不知卖著什么药眼见灵智、韦子壮等人都微微颌料来必有深意卢云微微沉吟之下便也把刀接了过来忽然之间手上一沉这才惊觉这柄刀份量极沉至少重达五十斤。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仔细把玩这柄刀只见此刀长约三尺依形制来看当是军中惯用的步战大刀只是份量却重了一倍有馀转看护手刀镡处其上环铸一行小字见是:“五关小彪将言振武部将配刀”。刀柄正中却有个‘怒’字。

    卢云啊了一声他抚摸握柄底座果然触到了一只铁牛记号。已知这是一柄‘怒苍军刀’。

    怒苍最善兵器铸之人便是‘铁牛儿’欧阳勇。这人出身长洲铸铁山庄乃是‘铁狮儿’巩志的师弟。看这柄刀能一软裂景泰朝的铁盾果是出自‘铁牛儿’之手方有如此神威。

    正思索间又是一名汉子走了上来看他单手持了一面大盾牌高达五尺大约双肩宽窄。那人行到近处随即半蹲下来将盾牌立在卢云面前。

    有了先前的例子卢云自也明白对方的用意他点了点头便提起刀来朝盾牌劈下。‘咚’地闷响传过那盾牌嗡嗡作响隐隐回音想来受力甚是均匀转看手上钢刀却是微微反弹刃口处竟然抢起来一块。

    卢云大吃一惊没料到这块盾牌如此坚硬非但接得下怒苍军刀还能将之反震毁伤。他扔下军刀急急接过盾牌来看但见内侧刻著两行字左是“正统四年工部监造”右是:“正统军械严禁离营”。卢云大惊道:“正统军?”那领轻声补述:“伍定远的正统军。”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总算也懂得那领的用意了他要藉著这一新一旧两件器械让自己瞧瞧朝廷十年来的变幻。

    面前这两块盾牌者是朝廷之物一是‘正统四年’监造一是‘景泰十年’监造同样的工部同样的军器局却因‘正统’、‘景泰’二军之差竟有此天渊之别。

    卢云手持‘正统之盾’怔怔出神却听脚步声响又有一名汉子走来看他手持水桶搁到了卢云脚边向他微微躬身便即退开。卢云微微一奇撇眼去看只见水桶里搁着一柄刀浸泡在泥巴脏水之中彷佛不怕生銹似的。他更不打话反手握住手刀柄但听‘哗’地一响军刀已然破水而出。

    第一个入手体会是‘轻’看这柄刀背脊弧拱刀头微仰当也是一柄步战军刀。不过份量仅只二十来斤远不如方能所见的“言振武部将佩刀”。转看刀面处更沾满了泥脏上头依稀可见一处指头大的刻痕正是个火焰腾烧的印记。

    卢云醒悟到:“这也是怒苍军刀?”那领道:“是不过这柄刀是新物。”

    卢云点了点头已知这柄刀是泰仲海当政时所造。至于先前那柄“言振武部将佩刀”则是‘秦霸先’主政时所为。依此观之那领有意借着这两柄刀的不同让他明白秦家父子两代的差别。

    卢云静下心来凝目来看手中双刀只见两者一新一旧一轻一重看那柄旧物虽说时隔久远却仍光可鉴人拿在手上更是沉甸甸的虽只是寻常步卒的佩刀却也打造的极精致。反观秦仲海治下之物则是沾满污水刃口处依稀还有些缺损颇为不堪。

    过去卢云曾听人提起这‘秦霸先’虽是朝廷反贼却是有守有为的仁人君子是以方子敬、陆孤瞻等豪杰都乐于为其效力。反观秦仲海却招募一窝土匪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若与乃父相较秦仲海无论人品武功智略胆识样样都有所不及便从一把刀也看得出来。

    正想间忽听滴滴答答之声不绝于耳刀面上污水渐渐聚合竟然成了一颗一颗水珠尽数滑到了地下。卢云微微一奇忙提起刀来就手甩了甩刹那之间泥水尽落刀面竟已全干其上非但不见一颗水珠附著连污垢脏灰也不见一点。

    ‘出淤泥而不染’!卢云悚然大惊方知这柄刀的强处此刀既能‘出淤泥不染’当然也不会沾上血迹这是一柄‘杀人不沾血’的好刀。

    卢云颤声道:“这……这柄刀也是欧阳勇打出的?”

    那领道:“岂止如此?满场兵器尽数出于‘铸铁山庄’之手。”

    那领叹了口气道:“卢云我曾仔细想过该怎么让你知道这场十年大战的惨烈处。你现下明白了么?”

    卢云沉点良久轻声道:“我明白。”

    无须一字著墨也不必谈什么人数死伤单单这几件兵器的演变便已道尽了一切沧桑。

    那领悠悠说道:“十年前江充的火炮能射八十尺十年之后朝廷的火炮可射八百丈。景泰六年兵部上奏秦霸先的铁胎大弓连破三层甲满朝皆惊现今秦仲海的连弩一射四十钉城墙而朝廷上下视若平常……”

    全场静默下来灵智、帖木儿灭里乃至于韦子壮人人无言以对。那领的嗓音更显苍老低声道:“这场大战势均力敌双方越战越勇、越打越强据我猜想他们只要再打个二十年人便能飞上青天木牛流马也能重现人间只是到了那一刻天下也没几个人好杀了。”

    在这强生弱死的人世间要想活下去便得越来越强。战国百年泰人率先出铁器五代异族南侵宋人被迫明古今第一火炮倘使朝廷怒苍再打百年谁也不知敌我双方会走到哪一步。

    一片沉静间猛听一声怒喊卢云提起刀来使劲朝‘正统军’的盾牌砍落。一刀一刀火星飞射激得洞内满是火光望来恁煞壮观。可无论他怎摩砍盾牌就是文风不动军刀也是毫无伤他提起内力放声怒吼霎时已将‘正统之盾’砍做两半。

    当地一声响手上的军刀却也断为两截只余下一个空柄。这两件兵器居然同归于尽了卢云微微喘气手上提著一个空柄神色激动间正要将之扔出却摸到了刀柄护手上的刻字他凝目来看却见到了两行字见是:“怒仓征西招抚使江翼本部器械、严禁离营”。

    卢云大吃一惊:“江翼!他投入了怒苍?”布幕后响起了笑声:“天下事真是难料是么?”

    这江翼来头不小正是当年‘太子太师’江充的胞弟景泰年间出征剿匪与秦霸先糜下不知打了多少仗岂料十年之后他竟成了怒苍匪将的一员?

    今朝是国家大将明日却聚众称反楚河汉界说翻就翻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那领轻声道:“说起这个江翼呢倒也是个奇葩。此人十年前平平无奇才干至多称得上堪用可十年之后他名气之大威震西疆用兵如同鬼神江充如果见到他今日的气势恐怕要吓得从坟里跳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又道:“卢云你跟我说吧为何十年前的江翼不值一哂、十年前的铁牛儿稀松平常却纷纷在正统朝里成为当代宗匠?”

    同样的江翼、同样的铁牛儿、同样的打铁艺十年前、十年后却有惊天动地的转变这不单是因为他们自己进步了而是因为另一个情由。卢云望著地下的军刀铁盾轻轻地道:“他们效命的人不同了。”

    那领淡然道;“有何不同?”

    卢云微起叹息之意他抚摸额头的旧伤并未回话。

    那领道:“卢云你跟我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气力最力?”

    卢云怔怔呆不曾回话一旁韦子壮便替他说了:“生气的时候。”

    那领道:“正是如此。凡人生气时咬牙切齿、须俱张气力远比嘻笑时大上十倍不止有时气愤所至更能做到平日想也想到不到的事情……”他顿了顿忽道:“懂了吗?为何朝廷将领一旦投上怒苍个个都能化身当代神将?几万官军也档不下?”

    卢云叹到:“他们怒了。”

    那领道:“没错我想今日的江翼也该明白了为何过去的自己就是打不赢秦霸先。”

    人因愤怒而有力说来世上最大的力量便是这个‘怒’字。当年秦霸先以西北一隅抗击天下山寨人材却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来一切力量的出处正是这个‘怒’字。

    那领又道:“卢云你可晓得世上比‘怒’更强大的力量却是什么?”

    卢云轻声道:“恕。”

    “恕。”帘幕后传来疑问卢云静静说道:“宽恕。”

    噗嗤一声那领好似唵嘴莞尔一旁韦子壮则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须臾之间整座洞里放肆哄堂满是狂笑声。那领笑了一会儿道:“卢云啊卢云亏你饱读诗书居然天真至此。你跟我说世人为何会怒?”

    卢云给无端嘲弄了一时神情默然不愿回话。灵智便替他答了:“遭逢不公的时候。”

    那领道:“是啊。世人之所以会怒正是因为‘不公’。你考不上科举至多只会悲伤叹气、感慨际遇起伏欲不至于怒。可你若是见到旁人买通帘官作弊取巧那就不是叹息而已而是要动怒杀人了。”

    他顿了顿又道:“卢云你经历过不公吧?”

    卢云早年怀才不遇中年丢官流放‘不公’二字自是如影随形伴随一生。听他低声叹了口气道:“怨天尤人那是年轻时的往事了。”

    那领道:“那是你修为。别人可没这么好脾气了。你且想想若是天地大不公逼得一个人早也生气、晚也生气无时无刻不在生气这股日以继夜的怒气可称做什么?”

    卢云轻声道:“恨。”

    那领道:“没错。‘怒’到了极处便是‘恨’。怒气不过是一时的事过境迁稍纵即逝。可你若真心恨著一个人你会无时无刻不想他朝也想、暮也想久而久之你会越强大直到亲手铲除这股恨意为止。”

    他顿了顿又道:“懂了吗?为何今日的秦仲海能强于秦霸先?”

    比‘怒’更强的力道正是‘恨’。秦霸先的山寨是一时的他的怒气只是场家家酒。秦仲海的造反却是玩真的。在他的率领下欧阳勇变强了、五虎上将变强了甚至连西北军马也变强了这股排山倒海之力正是起源于‘恨’方能打造出今日的怒苍兵威。

    那领道:“卢云你有没想过究竟秦仲海在想恨些什么?”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看当年秦仲海起兵称反是为了打垮景泰、杀死江充。可十年之后他自己却收罗了江充的胞弟江翼与正统皇帝打个头破血流。秦仲海究竟图谋什么委实令人费解。

    那领道:“卢云有人说秦仲海想自立为帝。你说呢?他想想当皇帝吗?”

    卢云想也不想轻声便道:“当皇帝那是毙死他了。”

    那领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说?”

    卢云低声道:“他乐于当土匪胜于当皇帝。”

    那领哈哈大笑:“说的好啊!无怪秦仲海视你为知己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比不上路边野花随你采!可卢云啊你也来评评理吧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他自己不肯坐上宝座却把宝座上的人全数打死了这岂止是无君无父而已、简直是莫名其妙!你说吧你这老友究竟想干什么?“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无可避免会冒出一张宝座来。这是颠扑不灭的至理以孔夫子之贤、孟夫子之能也得说这‘君臣父子’的道理看秦仲海这般胡搅瞎搞却是想做些什么?难不成真要闹到“灾星降世大地红”?

    卢云默然不语他当然不明白秦仲海想做些什么。否则……两人又何以走到今日的绝路?

    那领笑得好开心听他道:“想不出秦仲海要干些什么吗?来让我指引你一条思路。你且想想伍定远是怎么档下怒苍山的?”

    “一代真龙……”卢云目光撇向了‘正统之盾’眼前也出现老友那张威严稳重的面孔。

    说来难得今日的怒苍锋锐如刀犹胜秦霸先之时。朝廷若以江充的兵马出阵来档早已一败涂地。可十年来伍定远却能屹立不摇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之至。

    眼看卢云低头沉思那领又道:“卢云你别老是不吭气快跟我说吧方才那面盾牌你也看过了你想凭伍定远的能耐打得出那种东西来么?”

    卢云心下一醒自也知此问来到了要紧处。看当年景泰朝的铁盾之所以破烂正是因为朝廷上下中饱私囊无论江刘柳哪一派全都吃干抹尽。可伍定远却也不是什么铁面无私之人。他是个好人向来讲人情留后路从不赶尽杀绝。似他这般性子带兵操练还可以可他便算生了三颗头、六只臂也无法监造出那面精钢铁盾。

    卢云怔怔望著地下的‘正统之盾’道:“定远背后还有靠山是么?”

    那领哈哈笑道:“靠山?亏你想得出这两字来这就让你瞧清楚你嘴里的‘靠山’是什么东西?”

    刷地一声洞中八盏孔明灯再次熄灭帘幕前竟然放落了一大卷轴光芒掩映只见眼前是一富七工笔图长宽巨广其上绘了一只金色大鸟看扬喙睥睨双翼全展的形样不正是胡媚儿、伍崇卿等人烧启在身、金凌霜、誓死效忠的那只‘镇国铁卫之令’?

    卢云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走近几步他仰头来看只见卷轴里的神鹰略显不同只见它多生了两只金爪左爪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右爪高举过顶好似仰颈欲吞一尾大龙。

    卢云背脊凉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那领道:“这叫做迦楼罗金翅鸟。以龙为食。”

    说著顿了一顿道:“灵智大师这是佛门的东西还是让你来说吧。”

    灵智双掌合十说谒道:“观佛三昧经有言:‘金翅鸟名迦楼罗业报应食诸龙。于阎浮提之中日取一龙王与五百小龙周而复始八千载须食龙族亿万死后悲鸣扑坠尽焚其身得一琉璃之心。’”

    眼看卢云悚然而惊那领轻轻地道:“卢云搞懂了吧?这才是怒苍山真正的死敌。”

    ‘镇国铁卫’这四字飞入心坎卢云不由微起晕眩之感四下一片沉默但见一名汉子默默走上帘幕前又放下了一幅卷轴上头绘了一位大神明。

    眼前又是一富大佛图一平佛晕光明中云彩围绕神明身遭看他身做黑青三头六臂第一双手合十为掌第二双手持拿日月最后一双手则威持刀剑。三张脸或做笑容、或做忿恚或做平静不一而足。

    这幅图画说不出的古怪不免让卢云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

    那领道:“这就是大掌柜的本相。”

    卢云错愕至极:“本相?”

    灵智合十道:“这位神明法号‘修罗王’他有天之福、却无天之德邻次诸天而非诸天故名非天。”

    眼见这幅佛图如此可怖全场隐见不安那领却毫无分毫畏惧淡然道:“修罗王持修罗法这位‘大掌柜’向以修罗王自况杀人如麻、使众生知所畏惧。替他执法之人一共有六大当家。他们隐藏夜叉之貌躲在茫茫人海之中替他监看人间动向。”

    卢云身上冷颤声道:“六大当家他们……他们是谁?”

    那领道:“别急咱们一个一个来……”说话间帘幕上贴来了一张丝帛光芒从后透出照得金光隐隐看形状却是一只指环听那领道:“认得这个么?”

    卢云低声道:“我……我知道这是金凌霜的指环。”

    那领道:“没错。这就是‘佛门六度’之一的‘精进戒’。于六度中行四。”

    说话之间帘幕光芒黯淡便又映出了六行字见是忍辱、布施、精进、禅定、智慧、持戒从右至左数来这‘精进’二字恰恰行四其下对应了一个名字正是‘金凌霜’。

    那领淡然道:“这金凌霜是客栈的四帐房也是第一批追随‘大掌柜’的部属。他秉持上意絭养大批刺客号称十八学士、十二神将。举凡朝廷里的阴私暗杀、绑架陷害全由此人作为。”

    听这指环如此权威。卢云不由一凛:“绑架暗杀?难道……难道刑部不管么?”

    那领笑道:“他的部下多半出身锦衣卫连东厂里也有不少客栈中人谁敢来管?”

    看昔日江充权势薰天却也无法染指东厂谁知十年过后树倒猢狲散区区一个金凌霜便能将手插入东厂这固然是东厂无人却也能说是‘镇国铁卫’手段非凡。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正统皇帝呢?他自己晓不晓得身边藏了这群人?”

    那领笑道:“放心大掌柜早有准备了。”

    话声未毕‘金凌霜’的名号旁又多了三字卢云凝目去看赫然便是‘琼武川’不觉大惊道:“琼国丈?他也是‘镇国铁卫’?”

    那领道:“懂了吧?‘镇国铁卫’为何能与皇上相安无事这就是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琼武川对应之物称为云裳裙带布于皇帝身边。”

    卢云低声道:“裙……裙带?什么意思?”那领淡淡地道:“要想让男人乖乖听话便得让他的女人服服贴贴。要想让女人服服贴贴最好的法子便是买通他的亲爹爹。没了这条裙带就没有雨露布施非但‘镇国铁卫’站不住脚跟连‘大掌柜’也会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卢云骇然不已道:“琼芳……琼芳知道此事么?”那领道:“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待琼武川一死‘大掌柜’自有办法让她接下祖父的位子成为下一代‘三当家’。日后为了朝廷她也得被迫进出后宫布施雨露。”

    布施雨露……这本当是一句好话可此刻听来却让卢云觉得古怪之极、难受之至他抚了抚脸低声道:“琼芳去布施……布施雨露去了那……那苏少侠呢?”

    那领道:“他是局外人。所以不能知道太多以免害人害己。”

    琼武川横跨三朝从武英至景泰、从景泰到正统乃是朝廷里一块老招牌了没想他也投入了‘客栈’成了什么‘三当家’这也说明‘镇国铁卫’在朝廷部署极深。卢云提起一口真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道:“那……那个屠凌心呢?他……他是几当家?”

    那领道:“他没这个份量。此人是‘六丁六甲’之一乃是‘大掌柜’的贴身护卫。不过你千万记得下回要再见此人立时便要走避因为‘大掌柜’便在左近。”

    卢云无心多听低声又道:“那……那崇卿呢?他是几当家?”

    那领道:“你还没弄懂吧。‘镇国铁卫’不是武林帮会也不是什么邪门外教它就是一个朝廷要想在里头坐上一把交椅凭藉的不是武功而是主事者的资望。”

    说话间帘幕上又亮了起来这回又多出了一柄金刚剑那领道:“这把金钢剑与金凌霜的‘精进戒’同是大掌柜的杀人刀剑不过‘精进戒’调动朝廷刺客‘金钢剑’率领江湖豪雄专为大掌柜铲除武林里的恶势力。”

    卢云颤声道:“恶势力?是……是怒苍的势力吗?”

    那领道:“什么怒苍不怒苍那是放屁。只要和你意见相左的就是恶势力。”

    卢云闻言叹息:“这柄剑谁握著?”

    那领道:“你去问灵智方丈他那年在少林后山里采药却是中了谁的暗算?”

    卢云大吃一惊忙朝灵智方仗看去却见他叹了口气避开了自己的眼光。

    那领道:“少林上下都是伪君子只有灵真一个是真傻瓜他够笨所以敢杀人现下他坐著七当家的交椅手掌一柄金刚剑自号‘持戒’。结果他什么戒都持了就是不持杀戒如今两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却还老觉得自己杀的不够。”

    卢云颤声道:“为什么?”

    那领道:“那还不容易么?因为他自觉杀的都是坏人。”

    听得此言全场都明白‘真傻瓜’三字的寓意。卢云则是怔怔无语心里不能不为灵真和尚感到惋惜。

    一片沉静中又听那领又道:“灵真是七当家至于这个六当家则是‘摩诃般若’他掌握的东西看似不要紧实则重大异常少了这东西客栈立时烟消云散。”

    众人讶道:“为什么?”

    那领道:“他掌的是钱。”

    说话间帘幕又现出了一个名字正是‘罗摩什’。帖木儿灭里颌道:“这个叫做‘摩罗什’的可是我汗国昔日的国师?”

    那领道:“就是他。这人十多年前来到中原从江充那儿学了很多把戏。”

    卢云恍然大悟看这罗摩什过去在江充底下办事定然熟知做帐之法‘大掌柜’这才将钱粮计算交给了他。

    也难怪这个‘镇国铁卫’无所不能了他们有权有势右手掌剑左手送钱网罗各方豪杰从西域高手再到少林武僧、皇亲国戚诸人各有所司各有所长方能撑起了这个小朝廷。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五当家与二当家呢?这二个也是谁?”

    “韦先生。”

    那领吩咐道:“把本子交给卢大人。”

    韦子壮闻声答话立时走到了帘幕后头躬身接过了东西。卢云冷眼旁观眼看韦子壮这般恭顺模样仿佛那脑便是‘善穆候’本人方能让他如此敬服。心念及此不由得又让卢云疑心起这个领的身分。这领究竟是什么人呢?先前听灵智方丈所言他好似性‘祁’是个江湖郎中能替人治病也能为人算命还能看些风水。看这人本领非凡本不难猜出他的来历谁晓得这人竟能轻易改变说话口音加上他今夜始终躲于幕后把自己的面貌身形藏的一点不露卢云与他对答许久竟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正忖想间韦子壮己然走了出来道:“卢云瞧瞧这个。”

    卢云凝目来看却见手上是一份簿本他随手翻了翻内文竟是‘正统军’的将领配给满满都是人名钱银。卢云蹙眉道:“你要我看什么?”那领道:“你耐心点自能在里头找到二当家、五当家的名号。”

    卢云随手翻去只见里头写著一个人名见是:“潼关六。张铜烈”配饷若干官职某品再翻几页则是“北关四镇、虎大炙”卢云有些烦了连翻数页但见‘高炯’、‘燕烽’、‘刘星火’一时数之不尽瞧不尽瞧谁晓得哪个是‘二当家’、哪个是‘五当家’?

    卢云翻著翻忽然心下一凛暗道:“对了!为何这些人的名字怎都有个‘火’?”

    那领等候半晌笑道:“卢状元据说你天才盖牛文武双全却不知你瞧出什么啦?”

    卢云咳道:“这些人都改过名字了是么?”那领笑道:“对啊。晓得他们为何要在名里添把‘火’吗?”卢云道:“你说。”

    那领笑道:“我说就没意思了。来来来你快跟我说吧金木水火土黄龙属什么?”卢云道:“属土。”

    那领笑道:“火可以生什么?”卢云心下恍然已知有人要下属更改名字刻意来符验生克之理也好来个‘火生土’。他摇了摇头道:“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这些都是谶纬之说全属迷信。”

    那领笑道:“又来了。不知生焉知死你们儒生就只会这一套人家拜神拜鬼便要给你们讥为迷信。你自己说伍定远是给谁提拔的?”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正统皇帝。”

    那领笑道:“说得好你再跟我说正统皇帝姓啥名谁?”

    御名庙号须得回避卢云是科举出身想到皇帝的名字居然不大敢说转念想起自己闲云野鹤也不忌讳了当即道:“方今天子姓朱名炎。”

    话在口中不觉一凛:“啊对了他……他也有个火字边?”

    那领笑道:“瞧一搞到皇帝身上便不是迷信了。你瞧瞧朱炎的这把火旺大了伍定远。让他连升八百级成了大蟒龙。那你再想想又是谁叫正统军的武官全数改名的?”

    卢云叹道:“皇上。”

    那领笑道:“你疯了吗?伍定远已经是四爪龙了皇帝老儿又没疯干啥还升火来旺真龙?你翻翻手上的本子吧瞧瞧是谁在作怪啊?”

    卢云急急翻找来到了第一页赫然见到了“掌印断事参谋巩志”几字他心下一凛道:“这……这是巩师爷的名字?”

    那领笑道:“是啊你怎不想想?正统军四大参谋掌令高炯、掌旗燕烽、掌粮岑焱人人名里带火个个上火怎就巩志一个人不必改名?”

    卢云喃喃地道:“他……他背后有人撑腰?”

    那领笑道:“你总算没笨到家。猜到了吗?巩志是谁?”

    卢云低声道:“他……他就是二当家么?”

    “哈哈哈哈哈!”帘幕后的影子笑得前后摇摆道:“卢云啊卢云你还真不懂人情世故这‘二当家’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伍定远也得怕他三分这位子何其难当单凭巩志的资历辈分能压得住‘一代真龙’吗?”

    这巩志过去是衙门师爷当年卢云长洲任官虽说是脾气刚硬欲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连顾倩兮也对此人赞誉有加说明巩志真是块作官的好材料手段见识俱都一流。只是物换星移现下巩志的老板不是卢云而是伍定远两人脾气南辕北辙再说七十万正统军杀权之重更非长洲知州所能望其项背于万一若说巩志有胆爬到伍定远头上那确是难以置信了。

    那领笑道:“想不出‘二当家’是谁吗?来这儿给你点头绪你且想想什么样的人和伍定远称得上同生共死荣辱与共?比亲兄弟还亲?”

    卢云茫然道:“是……是我吗?”

    “哈哈哈哈哈!”全场都笑翻了那领笑道:“瞧你还真是惹人怜啊。无怪这么多女人爱着你。来你再跟我说吧什么人与伍定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偏又势同水火、同床异梦?”

    卢云恍然大悟颤声道:“你……你说得是艳婷……”

    那领笑道:“没错。这位二当家就是艳婷。她压制的是‘真龙’故称‘忍辱’。”

    同生共死却又同床异梦就是是伉俪夫妻的写照。越是亲近的人却往往最是水火不容原来驾驭‘一代真龙’的乘龙之客却是他自己的枕边人艳婷。

    卢云掌心出汗道:“那……那巩志呢?他……他又是什么?”

    “巩志是五当家职在刺探敌后。”

    卢云喃喃地道:“敌后?是……西北怒苍么?”那领道:“错了敌后不在千里外的怒苍山而在隔壁邻居都督府。也是这般巩志与艳婷向来不对头。”

    卢云脑中嗡地一响才知‘大掌柜’内外节制以伍定远压制怒苍山又以艳婷压住伍定远最后再以巩志盯住艳婷层层相夹严密异常。

    那领道:“目下伍定远身旁满布眼线艳婷是二当家巩志是五当家两人联手架住了‘一代真龙’从府里到营中从床第到战场他的每件事都给人算计得清清楚楚……卢云你说他可不可怜呢?”

    卢云低下头去瞬息之间耳边再次响起那声低声呼救:“卢叔叔……救救我们……”

    直到此刻卢云方能懂了为何伍崇卿要投入‘镇国铁卫’又与‘义勇人’结盟甚且千方百计劫夺‘业火魔刀’原来他正在全力突围、向父亲身边的天罗地网反击而去。

    卢云怔怔叹了口气道:“定远……定远他……他知道自己妻子是‘镇国铁卫’吗?”

    那领道:“这你得自己问他。反正一个人要投入客栈便得学和尚爇顶立誓在屁股上打个印记出来。只是不知洞房花烛夜时伍定远的老婆酥胸半露他老兄可来得及吹熄灯烛了。”

    说到此处实在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阵阵欢畅大笑中卢云身下一酸不自禁代伍定远感到悲哀。

    烙印是种誓愿也是种屈辱宛如牛马打印标记了身心所属想伍定远这么个精明人物岂会不知妻子**上烙下来的印记?”可他见到之时却该做何感想?心念及此卢云根本不愿置信了他低头哽咽道:“艳婷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她为何要这般对待定远?”

    那领道:“卢云啊卢云这你就不懂了这女人之所以狠得下心往往是因为心里有爱。来瞧瞧自己的怀里看看咱都督夫人爱的是什么东西。”

    卢云啊了一声赶忙伸手入怀却又取出了那封书信。正是‘灵吾玄志’。

    卢云握著手上的那封信饶他功力深厚手掌还是不自觉地抖道:“灵吾玄志……这……这到底是何意思?”

    那领道:“灵智大师说吧这事你最清楚。”

    灵智叹道:“灵吾是个戒名吾就是我。意思就是‘吾之悟’。”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个法名?”

    灵智:“没错当年‘灵吾’在少林剃度出家我天绝师叔便亲手赠给他这两个字。直到他下山还俗之前他都给我寺上下称为‘灵吾’。直至他当了官寺中僧人才刻意改口。称他做‘杨师弟’。”

    寻寻觅觅十年如今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卢云闭上了眼压下了心里的激动轻声道:“那玄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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