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从卫星地图上看,隐约可见卫峰巅呈狼牙形,几座卫峰相互交错倾轧,好似一只魔鬼的嘴牙,冰崖壁立,山势险峻,顶峰终年被雪雾弥漫笼罩,朦朦胧胧如一片海市蜃楼。 就连被称为雪山向导的夏尔巴人也不愿意去那里,似乎那里是一处有去无回的地方。 而他们要寻找的地方,估计是两峰之间的一片山坳,被群山环绕,形成了西风带里的避风港,要想找到这片地方,首先要爬上那终年不见真容的雪山顶峰。 女神斯必杰莫的名字其实大家都熟悉,翻译过来就是死神的意思。 此神眼闪电光,鼻吹狂风,耳出雷声,头发上竖,如云盘绕,身着黑红色的尸体装饰,形象极为可怖。 直升机一直朝西南方向,沿着巨大的山谷前进,两岸雄峰峻岭,雪顶蓝天,就像行进在驼峰航线里一般。 卓木强巴隐约感觉山峦渐渐熟悉起来,这种感觉愈发明显,终于,他突然想到,如果飞行路线没错的话,他们正在向达玛县前进。 若是达玛县的话,卓木强巴就太熟悉了,它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地处中、印、尼三国交界,三面被雪山包围,地势高峻险要,气候受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雨量充沛;山谷中林深葱郁,有着大片的原始森林,且进山的道路和墨脱一样,都是在笔直的悬崖上开凿的,那进山的小路远远看去,就像用绳索在山岩的肌肤上勒出深深的印痕。 如今很多旅行爱好者已熟知墨脱是秘境,但知道秘境达玛的人却不多,而卓木强巴和方新教授的足迹,几乎踏遍达玛县。 他们对它熟悉的原因无二,因为古本资料中记载,这里出产最凶狠最忠心护主的獒。 如今达玛县南侧还保留着古代的摩崖石刻,汉人所写,楷书凿刻,年代久远,字迹大多剥落,唯有天竺、獒州等几字清晰可见。 据考证,一些野史杂记里略有提到,去天竺,必经达玛——汉人称獒州——那里乃是进出咽喉,兵家必争之地云云。 那些野史年代,可以上溯至唐。 不过当卓木强巴他们进入达玛调研时,曾经的獒州已经没落,他和方新教授在这里做了诸多努力,仍旧一无所获。 而且让他们困惑不解的是,獒州距离党项相去甚远,也不是当年与象雄最后大战的地方,这里却出产最凶猛、最护主的獒,有些说不通。 估计是在达玛县境内,直升机将他们带到海拔四千多米接近五千米,听吕竞男说这里有最接近神山的一个村落——纳拉,是他们进山的前哨站。 卓木强巴想了想,对这里似乎没什么印象,不由皱眉。 纳拉是位于雪山群峰之间的一条沟谷,地形与大漠里的月亮湾相仿。 周围的雪山一座高过一座,竞相比肩,峰顶至山腰的雪线起伏绵延,形成一道天然的冰雪长城,长城内外,唯余莽莽。 凛冽的风从山脊呼啸而过,一年四季,永不停歇。 但两岸的高山阻断了寒意,山谷内温润多雨,绿草茵茵,多有牛羊,从空中俯瞰,像在雪山山腰铺了一张巨大的月牙形绿绒毛地毯。 冰雪融化的甘洌清泉在绿毯上融汇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湖泊倒映着雪峰,湖水都是乳白色的,远远看去,像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珍珠。 一条河流像一根链子将这些珍珠湖泊串了起来,绕过草地,穿过民宅。 由于这里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人类聚居地,加之气候严寒,这里的民居都很低矮,在空中看去,像一个个扁平的火柴盒,不少是石砌碉楼结构,也有木制小屋。 这里的藏民都将房屋修建在有水流淌的地方,河从门前过,窗外有湖泊,容易让人联想起江南水乡民居。 牛羊都散放在草地上,松松散散、悠悠闲闲。 岳阳在直升机上万分羡慕,说道:“看起来这里的人都不用做事,早上羊自己出去,晚上羊儿自己回来,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湖泊草场,还有雪山和蓝天白云。 每天就在屋里喝喝茶,下下棋,或是骑马出去溜一圈,哎呀,这种日子,啧啧,我也想在这里长住啊!” 胡杨队长笑骂道:“你小子,如果真的在这里住下来,恐怕不出两个月,你就嚷嚷着要回城了。” 岳阳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下得直升机他们才发现,这里的气候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干燥、寒冷,岳阳忍不住捂着鼻子打了个冷战。 直升机的噪音惊动了当地居民,村民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一看究竟,当他们发现是来了客人时,显得十分热情,脸上纷纷洋溢着笑容。 岳阳又是感慨和在工布村实有天壤之别。 “我们这里很久都没有来过这么多客人了,外面风大,请到我的屋里去休息吧。 那飞行员也一起去喝点热酒,暖暖身子吧。” 人群中走出一位年纪稍长的,大概是村长,笑容满面地对大家说道,“部队里的同志已经告诉我们了。 我叫玛保,我将帮助你们解决食宿。” 亚拉法师、方新教授、卓木强巴和巴桑等人都不觉有异,但岳阳他们一听就傻眼了,他们完全听不懂这位五十上下的村长说些什么。 岳阳轻轻拉了拉亚拉法师的衣襟,小声问道:“法师,他说的是什么语?” “藏语啊。” 亚拉先是一愣,旋即微笑道:“他们说的就是藏语,只是发音有所不同,属于方言,你们仔细听就听懂了。” 岳阳等人正是先认为是藏语,一听不对,再按古藏语的思维去接受,也完全不明白。 现在经亚拉法师一提点,才知道是方言,细细揣摩了半天后,总算摸出点门道,就好比上海或广州人说普通话一样,他们说的确是藏语,只是发音完全不一样。 吕竞男看了看时间,对卓木强巴等人道:“我们要在这里休整几天,一是适应这里的高山环境,二是等候气象局的通知,看什么时候山上会出现适宜登顶的天气。 登山的时间,或许在四五天后,也可能就在明天。 我们必须做好对周围山势的勘察和了解,定制可行的登山路线。 现在是11点,在正午前山顶的雾最有可能会散去,我们分做三组,分别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登顶路线进行勘察。 现在我来分配人手,卓木强巴、胡杨、岳阳一组去东面,亚拉法师、巴桑、张立去南面,方新教授和我还有敏敏去北面,听清楚了吗? 玛保,我们需要三名向导。” 玛保点点头,从人群中叫了两名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问道:“不进屋去歇一歇吗? 需不需要把一些背包放在屋里?” 吕竞男道:“不用了,我们必须尽快适应在这种环境内的负重活动,如果在山下都无法背着这些仪器和必需品行动,那么,又如何上雪山呢?” 玛保叹息一声道:“上雪山……难啊!” 雪山仆从 卓木强巴一组是去勘察东南卫峰多结玉仲玛和主峰之间的沟谷是否适合攀登,这条路远且难走,玛保亲自给他们领路。 一路上,通过交谈卓木强巴才知道,玛保并不是什么村长,这个名义上的村子其实是牧民自发形成的一个聚居区,村子里有四五十户人家,大家亲密得像一家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说一声,全村的人都会去帮忙。 而且这么多年来,村子里也没有过什么大事,最大的事无外乎生老嫁娶。 村里都是达玛人,卓木强巴知道,达玛县的达玛人大多是在清末从尼泊尔迁徙到喜马拉雅山腹中的,但他们坚信自己是藏族后裔,也有说是克拉底遗族,他们没有文字,解放前同样过着一种非常原始的结绳记事、刀耕火种的生活。 由于这里是中尼交界,他们也常常在中尼之间来回行走,很多达玛人的家属亲人都居住在尼泊尔,但是他们坚持居住在中国境内,他们认为中国正逐渐强大,以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现在玛保他们基本和藏民的生活无异,说藏语,吃糌粑,只是宗教信仰较少,仅有转经转山等活动,而且采用的是苯教的反转方向。 至于去雪山,玛保摇着头告诉他们,某年某年,国家考察队就来过,十三组人进去,能活着出来的还不到一半人;还有某年,英国的探险队也来过,压根儿就没见回;后来美国的、德国的,各种仪器,比他们设备先进得多了去,都是十人来顶多一两人回去。 死亡西风带不只是一个名词,珠穆朗玛能攀,她是仁慈的女神;但死神斯必杰莫,她是脾气暴躁的女神,任何人都无法正面承受她的怒火。 他们来到观测点,山顶依然云遮雾障,仅能看到山腰以下。 胡杨队长仅望了一眼,就断定道:“这条路无法通行。” 接下来胡杨队长非常熟练地进行了勘测,并将那些危险指给卓木强巴和岳阳看。 他认为不能通行的原因有三点:气候太恶劣、地形太复杂、坡度太大。 以他们目前的人力和装备,上山就是送死。 玛保笑着告诉他们,他们看到的还算是较好的情况了,因为这是多结玉仲玛峰,这位传说中的女神脾气比起其他几位神灵来还算好的了。 在平时,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白色女神,脸上永远洋溢着亲切的笑容,她脖子上带着宝石、黄金白银和鲜花编成的花环,平时喜欢骑一头松耳石颜色的狮子。 但当她生气的时候,会变成暴戾的黑面女神,嘴里滴血,两眼冒火,鼻孔喷出烟雾,她的衣服也变成了从死尸上剥下的人皮衣服,手持装满人血的颅骨碗。 卓木强巴觉着这个故事好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定不是小时候听说的故事,一时却想不起来。 只听胡杨队长询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其他两个小组的观测结果,比我们这边还要糟糕?” 玛保道:“应该是的。” 岳阳听了之后要想一会儿,才能大概猜明白玛保的意思,他嘟囔道:“只看半山腰就这么难走了,不知道云雾散开后,那山顶是怎么样的。” 玛保对岳阳说的话却能听懂,他连连挥手道:“不可能的,山顶的雾一年四季都有,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就从未见它散过。 以前老人们说,因为女神毕竟爱美,她不希望被人们看到她凶恶的样子,所以就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这座山峰几千上万年来一直如此,不会有散雾的时候。” 胡杨队长脸色忧虑起来,揪着自己的大胡子道:“这次糟糕了,如果山顶的雾是终年不散的话,我们就必须在盲区进行攀登,这种情况是被称为自杀式攀登的。 而且就算雾气散开,这种地形,攀登难度将远高于登珠峰,只怕比南迦巴瓦峰还难,这绝对是5.12级的攀岩难度。” 一时三人短暂沉默,他们都知道,5.12级就是攀岩最高级了,而胡杨队长并不是信口开河的。 这时候,玛保道:“就算你们能爬上山腰,后面的路也无法通过,我们以前见过很多能人爬进雾里,然后就再没回来了。” 见卓木强巴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玛保道,“除非冈日普帕为你们领路。” “冈日普帕?” 卓木强巴和胡杨队长同时愣了一愣,在他们的记忆里都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雪山的仆人。 卓木强巴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不仅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还有所接触,可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似乎缺少一个关键的联系。 “对。” 玛保道,“听说,他是唯一知道上山的路的人。” 胡杨队长道:“他怎么会知道上山的路?” 玛保道:“不知道。 不过很多年以前,国家的科考队来过一次,当时是冈日普帕的妻子为他们领路的,那次他们失败了,听说一个人都没回来。 后来另外一些队伍想找冈日普帕领路,他再也没有答应过。” “我想起来了。” 胡杨队长用拳头捶着自己的手掌道,“以前我还在西藏冰川科考队的时候就听说过,国家一直想去勘测一座雪山,只是冈日普帕不肯领路,所以一直没法出行。 那时候经常提到这个名字,哎呀,我说我怎么听过这个名字呢!听说这里的冰川资源很独特,和纳木那尼峰下的冰川可以比肩。” 说着,胡杨队长神往地望着从迷雾中延伸下来的巨大白色冰川。 那就像一个少女,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在招引着,有一种魔力。 “对了玛保,那时候怎么会知道冈日能找到上山的路呢? 他也是达玛人吗?” 卓木强巴问。 玛保道:“不是。 以前听老人们说,在我们祖先到这里之前,冈日普帕他们的祖先就居住在这附近了。 所以我想,他们比我们知道得更多的原因就在此吧。” 他指了指方向道:“他们一直住在靠南一端,还要往上走。 那里的环境没有我们住的地方好,人很少,当时就只有一两户人,现在,就只剩下冈日普帕一个人了。” 卓木强巴看了看岳阳,他们都想到了工布村的村民们,那个冈日普帕,他们是否也有类似的使命? 胡杨队长道:“带我们去找他。” 玛保想了想,道:“没用的,以前不是没有人去找过他,自从他妻子失踪之后,他就拒绝带任何人上山。” 胡杨队长道:“你帮我们找到他,至于他愿不愿意带我们上山,我们要和他谈过才知道,是不是?” 玛保皱起眉头道:“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们,靠近他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养了一条大狗,很凶,而且除了冈日普帕,那狗谁都不认。 它或许不会咬我,但是你们……” “大狗!” 卓木强巴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大叫道,“冈拉!冈拉梅朵!我想起来了!” “咦?” 玛保露出怪异的神情道,“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卓木强巴大笑道:“我说我怎么认识他,冈拉梅朵,冈日普帕,我怎么会不认识他,我在他家住了半年!” 他拉着玛保的手道,“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全。” 早些年他和方新教授在达玛县寻獒,意外地在冈日普帕家发现了珍稀奇獒海蓝兽,就是冈拉梅朵,藏语意思是雪莲花。 为了让冈日普帕同意他带着冈拉梅朵出巡,向全世界展示神獒海蓝兽,他在冈日家一住就是半年,只是他一直管冈日普帕叫阿果(即大哥),骤然听到冈日普帕全名,反而没反应过来。 胡杨队长和岳阳都看着卓木强巴,卓木强巴激动地告诉他们两人道:“海蓝兽!冈日有一条稀世海蓝兽,它叫冈拉梅朵,美丽动人的雪莲花。 它还在吗?” 最后一句却是问玛保的。 玛保耸耸肩道:“还在。” 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道,“跟我来吧。” 岳阳好奇道:“海蓝兽是什么?” 卓木强巴道:“藏獒的一种。 八年前我和方新教授在达玛县的唯一收获,就是找到了这只海蓝兽。 我在阿果家一住就是半年,他还是不能没有冈拉,哪怕一天都不行。 现在人们认识的藏獒,大多知道铁包金、雪獒、红獒、黑獒,像金狮、狼青、豹斑这些品种见到的人就比较少了,如果是黄金眼、海蓝兽这些品种,估计连听过的人也没几个。” 卓木强巴不禁回想起那种美丽的蓝色,泛着银光的淡蓝色,是任何画家无法调出的颜色,卓木强巴也不知如何描述,只能赞美大自然的恩赐。 “十年难得黄金眼,百年不见海蓝兽。” 卓木强巴不禁想起那些人迹罕至的山区老牧民口中流传的神獒、宝獒。 黄金眼和海蓝兽都是普通藏獒的变种。 所谓黄金眼,就是铁包金的那一对假眼,铁包金的眼睛上方还有两个黄色的圆斑,看起来就像有另一双眼睛,俗称四眼铁包金。 寻常的铁包金那对假眼是淡黄色或棕黄色还有棕红色的,而其中一个变种便是假眼成了金黄色,据说此獒长大后要比寻常獒大上一号,力大无穷,其爪如虎,啸如狮吼。 特别是那一对醒目的黄金眼,似乎是一种尊贵身份的象征,寻常獒见了,自会收爪潜行,目露谦卑。 海蓝兽则是雪獒的变种。 普通雪獒通体雪白,毛发好的还会泛出银色光泽,叫染银裹雪。 海蓝兽平时与雪獒无异,奇异之处便在于当它奔跑在蓝天白云下,过一段时间之后,它的毛色渐渐会变成淡蓝色,并非海洋那种深蓝,而是有些像青藏高原那些海子在蓝天下那种奇异的淡蓝色,又或是冰雪堆积得太深太厚而呈现出的那种淡蓝色,同时泛着银光,很淡,很美,因此得名海蓝兽。 此兽在传说中的评价是,此獒通灵,能读人心,矫若灵狐,轻若雁翎,奔跑如风,踏雪无痕,它们不怕冰雪严寒,能在雪雾漫天的雪山上找到正确的出路,能破冰下水捕食,通常是度母和菩萨的坐骑。 而海蓝兽体型较同类獒稍小,通常发生变异的都是母獒,它们在老牧民的心中几乎能与紫麒麟媲美,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紫麒麟仅仅出现在传说里,而海蓝兽在现实中却偶有出现。 卓木强巴忆起,当他第一眼看到冈拉时,曾激动地对方新教授道:“海蓝兽!是海蓝兽!看到了吗,导师,那就是海蓝兽,它们并不是只在神话里才出现的。 有海蓝兽,也会有紫麒麟!” 卓木强巴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来,赶紧联系了方新教授,他像个小孩子似的问道:“导师,你猜我们要去找谁?” “找谁?” 方新教授愣了一愣,马上道,“冈拉梅朵!我说这地方怎么这样熟悉,你们要去找海蓝兽啊?” 吕竞男在通讯器里道:“怎么回事? 你们的勘测结束了吗?” 胡杨队长答道:“是的,这条路无法通行。 现在我们要去找一个知道上山的路的人,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些帮助。” “好的,注意安全,随时向我汇报。” 路上,玛保说起冈日普帕。 “他是个好人,虽然脾气古怪了点。 很多次,他都帮我们找回了丢失的羊,而且还告诉我们哪些是危险的地段,不要把羊带到那边去了。 有时候也有村民看到,在没有外来人进山的时候,他会一个人进山。” 这次岳阳听得半懂,他询问道:“你是说,他一个人住在山上?” 玛保点头,岳阳惊呼道:“他一个人怎么生活?” 玛保道:“一个人怎么不能生活? 他有一大群羊,有个大窖室,大概一年出山两次,用羊换生活必需品。 每年驻边官兵来看我们的时候,也会给他准备一份生活用品。 我们村里人也都是这样生活的。” 岳阳讳莫如深地看了看大雪山,心想,一个人在这种苦寒之地,怎么熬得下来? 都没有人陪他说话,那是一种何其的孤独和寂寞。 一路上玛保说了些关于冈日普帕的传言,大约又走了半个小时,脚下的草茎渐渐少了,巨大的卵石多了起来,寒气袭人,那些光溜溜的卵石十分湿滑,很不好走。 胡杨队长又看了看大雪山,指着地上的卵石道:“看到了吗,这些石头表明,在很早以前,冰川原本已经覆盖到我们所占的区域了,现在,已经萎缩到那上面去了。” 胡杨队长不无感慨道,“我记得那年,我们对冰川考察的结果是,再过不了多久,喜马拉雅山上将看不到冰川。” 随着胡杨队长一声叹息,那寒意更浓了。 “强巴少爷,快看!” 岳阳指着远处一块山岩。 那黝黑的山岩像一面墙矗立在半山,在它下方有几个天然的岩穴,岳阳所指,正是那些岩穴。 卓木强巴道:“嗯,看到了。 我记得上次来时,导师告诉我,这估计是旧石器时代的古人居住过的地方,但是这种露天岩穴太容易被破坏了,所以里面什么都没有。 在达玛县有很多处旧石器遗址,达玛县也是古人的聚居区。” 胡杨队长也道:“不仅是这里有,从阿里最西到最东的金沙江畔,整个喜马拉雅山脉弧区,都有这种岩居洞穴。 根据初步推测,在人类文明萌发的初期,喜马拉雅山脉中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岩居人时期。” “噢。” 岳阳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是戈巴族的遗弃地呢。” 卓木强巴心中一震,看来有类似想法的不止自己一个。 但岳阳的说法却让他想起戈巴族和青藏高原的旧石器时期古人,是否一脉相承,将一万年前的原始文明一直继承到现代呢? 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幅身着兽皮、手持木棍的原始人生活画面,那些原始人扛着猎物归来,身后跟着一群……等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卓木强巴的视线重新回到那黑黝黝的天然岩洞,刚才那画面就像过电影一样,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岩居人身后跟着的是——一群狼! 玛保对原始人知之甚少,他领着路道:“从前面那个坳口翻过去,再走半小时,就可以看到冈日普帕的房子了。” 坳口的风很大,刮在脸上生疼,两边的山像两个巨人,将腿交叉靠在一起,如今,他们就要从这折叠的腿缝间穿过去。 忽然,风似乎更大了,那呼啸的风中隐隐透着森然气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让四人同时停下脚步。 枯草在狂乱的风中抖动,似乎也想逃避那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 卓木强巴闭上眼睛,凭着直觉道:“有什么东西朝我们来了,速度很快!” 他刚说完,就听到岳阳大叫,“小心!强巴少爷!” 卓木强巴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风中那抹蓝色的闪电…… 冈拉梅朵 没有人看到它从何处来,怎么来的,仿佛是从虚空中突然出现,所有的人只看到,那是一种闪电才能发出的蓝光,直向卓木强巴扑去。 岳阳张开的嘴正待合上,胡杨队长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正准备摆开一种防御的姿势,玛保则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在那蓝色的光芒面前,一切都显得缓慢而迟钝。 当大家从那种行动变迟缓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时,那道淡蓝色的光芒,已经扑在了卓木强巴的身上。 就在蓝光接触到卓木强巴的一瞬间,突然又发生了变化,它轻柔下来,并未将卓木强巴扑倒在地,而是与卓木强巴甫一接触,立刻折返。 在蓝光转折的一瞬间,岳阳才看见,那是一只巨兽,同时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胜过了他经历的任何危险。 因为他发现,如果站在那里的是自己,不管自己做出什么反应,也躲不开那蓝色巨兽的扑击。 那只巨兽以惊人的速度奔出十几米远,又马上折回来,再次向卓木强巴扑去,刚刚碰到卓木强巴,马上又折返,如此三四次,最后一次才算停下,将两只前爪搭在卓木强巴的肩上,伸出长舌,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 岳阳等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雪獒,站立起来几乎和卓木强巴等高,一身纯白的长毛银光闪闪,可刚才看到的怎么会是蓝色呢? 难道出现幻觉了? 岳阳仔细想了想,那似乎不是蓝色,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颜色才对。 只见卓木强巴伸手抱住雪獒,抚摸着那蓬松的围脖,大声笑道:“冈拉,冈拉,好姑娘,好姑娘!你还记得我!” 那雪獒用鼻音不住地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呜鸣,似乎在回应着卓木强巴。 看到这一幕,岳阳和胡杨队长都愣住了,就如同张立第一次看到卓木强巴和狼说话一样。 此时的卓木强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亲切,那是一种挚友之间的亲切。 那眼神,那笑容,好像他们是分别几十年的亲兄弟,又好像是携手走过一生的老夫妻,或者说是战场上一同活下来的生死至交,当时卓木强巴和那头雪獒拥抱在一起,散发出来的亲和力甚至让风都变暖和了,真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胡杨队长不仅对卓木强巴的变化感到惊讶,那头雪獒也让他感到震惊。 他也曾见过不少獒,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大块头的家伙总是阴沉着脸,一双眼睛以剽悍的目光盯着你,要不就是一副高傲且狂野的尊容,他从未见过,獒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此刻伏在卓木强巴肩头的冈拉,不仅鼻腔里发出呜鸣,那颗硕大的头颅也在卓木强巴肩上来回蹭着,就像满腹哀怨的少女在向离别多年、等待了多年的情郎诉说着思念和委屈。 那一人一犬,长久地紧紧拥抱在风中窃窃私语,旁边三人则呆呆地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木强巴才将冈拉放下,抚触它的额间。 冈拉伸长脖子,很惬意地闭着眼睛。 卓木强巴道:“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冈拉。 他们都是我的同伴。” 接着,在岳阳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卓木强巴煞有介事地将他们一一介绍给冈拉认识。 这时,胡杨队长总算见到了他经常见到的藏獒模样,冈拉只是在听到他们名字的时候睁开眼瞟一下,那神情,就像一位正在享受按摩的老总,旁人给他介绍是否录用新来的员工,它半睁开眼,随后微微地点点头。 岳阳不满道:“哎呀,看它那个样子,这么拽!” 冈拉突然一瞪眼,朝着岳阳龇牙咧嘴,岳阳心中一个激灵。 站在岳阳身旁的玛保受到的惊吓更为明显,忍不住退了两步,若非胡杨队长搀扶一把,险些跌倒。 胡杨队长笑道:“我见过的藏獒大多是这样的,成年藏獒体型硕大,孔武有力,而且它们对陌生人通常保持着敌意和警惕,在它们眼里,普通人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它们有资格骄傲。 除了它们的主人之外,想要得到它们的尊重,除非你也尊重它们,当你用看宠物的目光去看它们时,它们也会用看宠物的目光来看你。 以它现在这种姿势和态度,表示它已经认可你了,当然,这是看在强巴的面子上。” “冈拉,冈拉?” 岳阳不信,试探着叫了两声。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