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阴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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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后,熄火揭盖。

    旁边早已备着瓷碗,碗口不过常人的巴掌大,淡青的釉色均匀可瞧。

    一勺初盛汤。澄清的汤汁不带一点杂白,在白碗底上映出一片金黄。

    二勺带鹅肉。一匙汤肉放入碗中,那片金黄厚了些,中间数片的鹅肉交叠着,经沸汤滚熟的薄皮在汤中轻悠。

    三勺汤连丝瓜。犹是半数为汤,汤尽后匙底的酸丝瓜倾在鹅肉上,在汤中添了一抹黯。

    …………

    “之白。”盛汤的宫厨扬音一唤,早已候在一旁的小宫女应声上前。

    手中一枚小六棱形的食盒呈上,汤碗稳地放在食盒左侧,侧旁另有一道酥皮花糕。盒盖盖上,之白屈膝一福,从这膳间退了出去。

    初冬的凉风吹着,在道间刮个不停,却道路清扫得干净,连落叶亦难寻到一片。

    从上膳房到帝上所住的青銮殿,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路程。

    每晚送宵夜的差事,照例是由中使来送,另有个从少使跟着。送至青銮殿门口便可,会由御前的侍人接过去、奉给帝上,上膳房的人便可自行告退。

    之白一路走着,细碎的脚步声在风中轻响。

    终是到了青銮殿,行上长阶,她朝门口的宦差一福:“中大,这是……”

    “上膳房的?”旁边一个声音悠长地传进耳中,有些怪气。之白抬眸一看,连忙屈膝福:“米公。”

    掌事宦差米的一踱着步子走近了,揭开她手中捧着的食盒盖子扫一眼,问她:“酸丝瓜鹅皮汤?”

    “是。”之白欠身,宦差轻笑,说:“自己送进去。”

    之白一懵,不解地抬头一望,不知怎会有这样不合矩的吩咐。

    实则是,帝上在方才的宫宴上发了火,斥了一众宫人、且废了一个嫔妃。眼下,是所有原在里面随侍的宫人皆被遣了出来,殿里一个人皆没留。

    御前这一干人想得明白,帝上眼下在气头上,既开口将众人撵出来,此刻只怕谁人进去皆得倒霉。不如使个外人进去送死,且使帝上将气出了,他们这一干在眼皮底下做事的,日子便好过了。

    之白哪知这些弯绕,只觉得这吩咐来得奇,想着御前随侍的规矩自己一点皆不懂。心念稍动,想起上膳房里年长的宫女前番叮嘱过的一句话:

    “到青銮殿送东西,可莫和御前的人攀谈,办好分内的事就是了。御前那些人……心思多得很,六百个皆不够吃亏的!”

    暂且没想明白这一环里有什么“亏”给她吃,心里一思,她将手中食盒交于随来的少使,垂手间就褪了支镯子下来。

    翠玉镯在两手间持着,借着殿中映出来的光火,犹能看出些成色。

    是水头不错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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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白低着头,一双大眼睛却转个不停,一面思量着,一面:“米公,婢子就是个做杂活的,哪能给陛下奉汤。”

    言到即止。既不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提“玉镯”之事。

    米的一轻蔑一笑,手中拂尘一甩,拈调:“面生年小,心思倒不少。可瞧,吾等是被陛下赶出来的,这会儿进殿,那叫抗旨。且不快送进去?耽搁会儿,这汤凉了,担待得起吗?”

    这是全然不收她这玉镯的意思。之白心下愈加忐忑,暗自撇嘴,觉得自己今天走了霉运。并未表明什么,大方地将镯子带回手上,接回食盒来朝米的一一福,颔首移步入殿。

    那少使留在外头,之白自己到了侧殿,将汤和点心从食盒中取出、换托盘乘着。

    沿南边殿墙一路往里走,朝着内殿走去。

    走着,之白维持的从容渐的散了。觉得殿里静得怕人,到底初来,一害怕,就忍不住胡思起来。

    …………

    她禁不住地一栗,脚下不觉停了,扭过头眼巴地一望殿门口,当真有想逃的心思。

    却是没的逃的。这汤必须送到,能否活着出来,就看命了。

    之白深吸气,细长的眉紧蹙着,继续往内殿走去。

    内殿中似静些,跨过门槛间,窗隙一阵风袭越而来。之白忍着不去扫量帝上,只稍看了一眼在何处,而后向案桌走去。

    只有翻阅奏章的声音轻响着。

    之白走近了,绕过案桌行到帝上侧旁,稳一示:“陛下。”

    看着奏章的帝上被这明显颤微的声音弄得一怔,偏头看过去,眉头微皱:“什么?”

    “婢子是上膳房的宫人,来给陛下送宵夜的。”之白沉低着头禀说,稍顿,“酸丝瓜鹅皮汤。宫宴刚散,陛下解酒;酥皮糕,是……”

    说着脑中空了一瞬,才意识到糕点没什么功效。话至一半不能就此不说了,心里一悸,不敢乱编个由头,只得添了五个字:“解乏的点心。”

    “解乏的点心?”

    “是………”之白肩头一哆嗦,心里厉跳一阵,一个字皆不敢多说。

    耳闻一声轻笑拂过之后,她便听到一句:“呈过来罢。”

    心中微栗,之白埋怨着自己身量不够。尽量维持着托盘平稳,膝头往前稍蹭,凑近了一些。

    双臂勉地举得高,她只觉这样帝上必能轻松拿到。却不知全然就不当这样,若米的一在眼前只怕得立时三刻将她拖出去杖罚了———原是御前宫人将宵夜端进来,搁在帝上案头,而后无声地施个示退告便是,从来没有过使帝上自己动手的。

    场中的气氛便凝滞了好一阵。

    之白实在不清楚这种静意味着什么。胳膊举得发酸,想抬头扫量帝上的神色没胆子。只得撑着,苦得很。

    心下思量着,这么下去很快就撑不住了,若就这么将汤洒了,没准自己就没命了!

    之白搭在托盘上的两个拇指同时一紧,指甲下发了一阵白,大着胆子开了口,却不争气地磕巴了:“陛、陛下……”

    忽觉手中一轻,连带着眼前一亮。

    帝上伸手将汤碗拿了起来,搁在案上,接着去拿那碟糕点。一瞧之白模样,不自觉地一哂,“退下罢。”

    几乎能清晰地听见那声长松口气的声音。帝上手持点心碟在案上放稳了,无意中看一眼的时候,她已经转过身去向外走了。

    …………

    宫里的事至容易传开。

    次日一早刚用完早膳,之白便被一干同龄的宫人围圈起来,嘁喳地问她,昨日进青銮殿奉汤是什么觉感、帝上长什么样子。

    之白窘迫得左闪右让,莹白的小脸微红,齿一咬,一跺脚,:“不知!”

    “怎会不知!”离得近的宫人满眼的好奇,“同去的阿语可说啦,昨天是之白自己进殿给陛下奉的汤!”

    “………没抬头!”之白皱着眉瞪她,这般说一句。

    …………

    “之白!”人群外有人唤得焦急,之白踮起脚尖一看,是同屋的咸在,知是有事,忙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咸在拽着她便跑,直跑到上膳房西角僻静之甚的地方才停下来,匀了半天气、小心地四下看了片刻,才明眸大睁着,焦急不已:“出、出事了,可能………之白不能留在上膳房了。”

    “什么?!”

    之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诧得面色骤白,拽着咸在的手一叠声的急问。咸在跑得太累,犹是吁地缓了一阵子,才开口:“过……过得这个月,就是新人子入宫的时候了。咱们这些人就皆得晋位,但、但是………”

    咸在一口气说至此处实在气尽,一深吸气。

    之白立时追问:“但是怎样?!”

    “但是福使、大使加起来,比中使、少使少十来人啊!”

    之白恍悟间直吓得“啊”了一声。

    宫中各处不仅等阶分明,人数限定亦严得很。当朝宫人采择两家人子。

    上膳房一处,每年择新人子七十六人,初时皆为少使,一月后,择半数人晋中使。

    而后,晋福使二十四人、大使三十二人。如此定的有二十人被驱逐,去别的地方做杂活,意在将不够灵明、不会做事的及时替换掉,但……

    事实上谁人能留下,看的并不只是会做事否。

    …………

    “半个月内,上膳差人和四司就会拟出名册,那二十人得在新人入宫前离开!”咸在说至此,眉头皱得越发的紧,“某是不怕,在这待大半年,早就想出去了。可之白这才刚进来没几日,就撞上这事了!”

    之白立觉心弦绷紧。齿磨地琢磨了半晌,倒是咸在且说了:“试否?”

    “………啊?”之白一懵,一时未能理解她想“试”什么,咸在看向她,有些急了:“帮尔探听有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

    之白对这种事贯不在行,一点门路皆没有,便有些犹豫。咸在不忿,“去帮尔问同姐!若是厨艺不精留不下来就算了,为这事,太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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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壮士,斩不得啊!”马豪见得如今宇冥已逃跑,满院的护院是星散,这两个煞星一左一右,将自己夹在中间,利剑对着自己,脸上一变,直接开腔哭。

    “哦?”听雨听了不由得一诧,这马豪说的是不得斩,而非不可,在这等情况之下,他为何如此说呢!

    听雨立即问:“为何斩不得?”

    马豪听到这儿,便明白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收住哭泣,堆着笑:“不是马某雇人去劫宝物,此番皆是刘金所为,他知了太爷愿为灾地捐银的事,就特意胁迫某诬陷太爷啊!那个宇冥,就是内厂的千户!”

    “哦?怪不得那人功夫了得,原是刘金的爪牙。”听雨灵慧无比,只觉马豪的话不可全信,“可是那些劫贼所说的东家分明就是马豪,根本不是刘金,作何解释?”

    “呃………”马豪闻言不由得一阵语塞,眼珠子一转,立即说,“某就是个顶锅的!刘金想陷害太爷,就迫某诬告太爷贩卖帝墨宝。刘金为了使某听话,就派了宇冥假冒的护院来监视,并使他给传达命令。劫宝一事,确是刘金的按排,只是以某的名义,其实跟某一点关系皆无啊!”

    “原是如此!”阿铁儿仿若相信了一般,令得马豪不由的松了口气,不料阿铁儿话音一转说,“刘金为何不使这出戏演到底,拿出三万两给太爷,到时候人、物证俱全,此番诬告不是就得成了吗?”

    “壮士有所不知,”马豪,“其实马府没那么多现银,这刘金为了诓出太爷用帝墨宝抵押,才使某夸下海口,旋半路劫宝,就省下了这三万两。”

    “哼!虽是遭人胁迫,但是今日落到咱们的手里,须得拿出三万两来赈灾,否则现在就斩了尔!”阿铁儿威胁。

    马豪求饶:“莫斩!虽然马府的现银不够,但………但是………”

    “但是什么?”听雨嗔。

    马豪满头是汗,吞吐的:“可将全数的田地,几处大宅尽番变卖,应差不了多少。”

    阿铁儿听后笑着瞧了听雨一眼,转过头来:“得!既如此,就向太爷相求饶尔一命!”

    马豪闻言一阵诧喜,对着阿铁儿磕头谢恩说,“捐银灾地,马某真的是心甘。可是,赠予了全数财产,就身无分文了,况且刘公知了某助太爷赈灾,定不会放过。且请太爷能派人保护某回京都!”

    阿铁儿一口答应了马豪的请求。

    ………

    “是了,现在至为紧要的是拿回宝物。是否已在刘金手里了?”阿铁儿问。

    马豪自保无虞,问就答:“按时间推算,这个时候宝物应已到了刘金手里!不过之前听宇冥提过,刘金预去火凤帮办一件大事,似已不在京都城。”

    听雨与阿铁儿闻言,对望一眼。阿铁儿“不管刘金是否在京都城,此地不宜久待,那宇冥不定会带救兵来。”

    听雨沉吟一会儿:“马豪,立时去拿出全数银票,随咱们一齐离开!”

    听雨一心着拿着银两赈灾。既然这马豪为了保命,甘愿予银,那就拿些银票回去救急。

    马豪使劲点头,对着一个角落招手,叫喊:“马上,小子出来!”

    那本来平静的角落,一阵瑟簌的抖动之后,钻出一名土色服饰的小厮,这小厮一脸讪笑的走了过来,颤抖着:“老爷?”

    “去叫账房的张老,将府上的银票全皆送过来!另外告他。老爷走后,使他变卖马家的全数大宅和田地,旋将白银运往京都西门府。”马豪吩咐着。

    马上低顺着眼的听罢了马豪的吩咐,点头:“是的!老爷,记下了,您另有其他什么吩咐么?”

    “无了!”马豪听得马上的话,合意的点头说,“快去罢,某就在这里等!”

    “小的明白!”马上答应一声,大赦般的跌撞的离去。

    不多时,跑出了院子,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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