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深夜女墙(下)-《玄天后》
金秀不是笨蛋,挑战天子权威的事情,她是不会干的——起码在现在这个阶段,她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福康安说的一点也没错,藩属国之主,肯定要皇帝册封才行,傅恒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但他不会擅自做主,更不可能许下这样的承诺,而金秀可以做,她私底下和这些土司们说这个令人垂涎欲滴的承诺,就是指望他们拼命的,从金秀的角度来说,或者是从傅恒等文臣的角度来说,都不愿意再出现缅甸土司有一家独大,进而又学习前朝土司造反进而占据阿瓦城统一缅甸全境的事儿来,所以适当的让土司们的力量在追杀孟驳的途中有些削弱,这是乐见的。
傅恒后来知道了金秀私下所提出来的承诺,也没有反对,但也从未明面上承认过这个事儿。
这么一解释,道理就是通了。福康安微微冷哼,他是最见不得有人越俎代庖的,但也知道事急从权,在那厮杀的时候,不许下重利,不让战士们红了眼,怎么能够奋勇作战。
他这么一路听下来,听得是心惊动魄,忍不住拍案叫绝,“如此大胜,可惜我不得出力!哎!”他惋惜再三,“长兄过世,皇上心痛不已,越发不肯让我前来云南了!”
福康安想到如此大战,联想到了父亲傅恒的身体,心情激动之余,又不免黯然神伤,“阿玛却染上了重病,这一仗虽然大胜,却不能算是圆满。”
“事在人为,成不成的却是天定,不必再过于挂怀,”金秀只能是劝慰福康安,深夜之中如此沮丧的福康安,看上去宛如受伤的小狼犬,和寻常的他完全不同。
白日里的福康安,从来都是天之骄子,散发着精英的光芒,不可一世,宛如天上的太阳,耀眼,充满热量,而现在的他,宛如低沉之极的残月,光彩颓唐,不再是那样的永远不可一世又光彩了。
金秀劝慰福康安,福康安从低沉消极的情绪之中脱出来,“既然你在南边,也知道我阿玛的身子情况到底如何,金姑娘,我就问你一句,”他直视金秀,眼神依旧是霸道倨傲,但这些倨傲霸道之下,似乎也藏着一种恳求的意思,“我阿玛的病,到底是能不能,”
“能不能救?”
“就是因为我也在南边,所以最是清楚中堂大人的身子如何,”金秀摇摇头,“阿里衮所得之症,乃是疟疾,这病,之前圣祖皇帝也曾得过,宫中有历年储备下来的金鸡纳霜,故此只要带去就是,我又在广州收罗了不少洋人的药品,这些东西运过去,其余的病症都可以治,唯独只有中堂大人,这个。”
“不行。”
福康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肺痨乃是不治之症,太医院的太医想必也是这么和三爷你说的,我虽然知道一些医理,可若是算到治病救人的事儿上来,自然还是太医们最是精通,他们说不行,自然就是不行。”
“抱歉,三爷,这事儿,我业已提醒过孙士毅孙大人,让他小心谨慎,务必要照顾好中堂大人,可我从八大关办好了征缅引回来,中堂大人却已经染病了,”金秀摇摇头,叹气道,“我无能为力。”
金秀从袖子里头拿了一本册子来。“这是我根据着肺痨这个病症,写的食谱,肺痨最要紧的就是补充营养,要多吃一些鱼虾等物,也不能够太操劳,接下去的日子,还是要保养为宜,我的意思是,请他和明瑞大人一样,都在南边长居才好,这样的话,对着身子有意些,北边的冬天,到底还是太干冷了,肺火旺盛,要多平抑些。”
福康安摇了摇头,他本来满心希望的前来,可听到金秀这么一说,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些事儿也只能是将就,他很是失望,“那难道真的没法子了吗?”
“或许只能是拖时间了,”金秀说道,“若是保养得宜,再不操劳,总是还能多活几年,此外还要看中堂大人的身子,中堂大人身子康健,底子在哪里,多少也是有好处的。”
福康安接过了册子,一言不发,“若只是拖日子,这又有什么意思!”福康安神色复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感,“想着缅甸大胜,乃是我富察家和我阿玛之最高荣耀,可没想到这繁华之余,又有如此惨淡之事,身为人子,无法为父亲大人分忧,真是……哎!可恼可恨!”
金秀不发一言,就等着福康安说话,许是深夜无人,又许是心情激荡,福康安的话儿就肆无忌惮了些,“若是这一番不去该多好!金姑娘之前有言在先,说家父南去不利,不该去,如今知道后悔,却已然来不及了!”
福康安当然怪不得金秀,金秀已经身在缅甸,若是她在近侧都无法阻拦这个事情,那么傅恒的病,也真的是命中注定了。
“不过我却还不信金姑娘没有解决的办法!”
福康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原本是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可突然却又转过头来,盯着金秀说了这么一句话,“你有办法。”
金秀一挑眉,“我如何有办法?”
“马头把今个的事儿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你若是真的无法,一来不会收那银子,二来,你也不必让我前来,你若是想叫我来,那么必然就有法子,而有法子,只是你不愿意和马头说罢了!”
“金姑娘,”福康安坐了下来,眼中澄澈无比,“我想要求一个方子。”
这个福康安,果然是人精之中的人精,半点都糊弄不了,金秀心里头微微一叹,不得不承认,虽然是福康安登门来求自己,但实际上,自己是在他面前,远远是处于下风的,自己只要是稍微露出一点半点口风,没有咬死,就被他寻了破绽出来了。
金秀定定的看着福康安,福康安也是定定的望着金秀,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金秀屈服了,她从袖子里头又拿了一本册子出来,放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