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盗版去-《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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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惇倒是一愣,“冯公公?”

    这人他是见过的,就是当初在西苑画竹的那个太监,据说是司礼监的写字,是黄公公的干儿子。

    “老祖宗让我来报信,事大了。”冯保当时不在大殿伺候,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陈洪向皇爷禀报东厂事宜,牵连到了裕王。”

    冯保把事情细细说了,陈惇倒吸一口气,这是个死局啊。

    他不是替裕王哀叹,而是哀叹自己,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件事,而即使他从吴启和那里知道了,也一定会选择息事宁人,就算是为了积累将来的政治资本,他也绝不会把这件事捅出来。

    他做了这种选择,却恰恰被嘉靖帝尽收眼底,在嘉靖帝心里,他毫无疑问就成了那种首鼠两端,腹内藏奸,怀有二心的人!

    “用人却不信人,”陈惇为将来的日子感叹“在皇上手下混日子,时刻都要提着脑袋悬着心。”

    皇帝嘴上说着绝对相信自己,可是暗中还有耳目,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检验着自己的忠悃。所以嘉靖帝在陈惇心里,信誉度可算是一降再降,跌至最低了。

    “咱们做家奴的,当然愿意皇上和王爷父子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嘛,可是有些人,可不这样想……陈洪这老东西早就投靠了景王,”冯保道“想要扶保景王上位,那裕王自然成了眼中钉了。”

    陆炳点点头,道“宫里还有黄公公和你这样的忠义之士,扶危定难,我这里替裕王谢过了。”

    “不敢,不敢,”冯保虽然谦逊,眼中却有得意一闪而过,道“我们在宫里弥补还不够,还要你们赶紧想办法,三天的时间,如果想不到办法,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那现在关键就在这个高学士身上,”陈惇不由得问道“等等,这个高学士,是不是叫高肃卿?”

    “就是河南大嗓门高拱嘛,”冯保道“好像还有一脸络腮胡是不是,我也就见过他一面。”

    陈惇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摸了摸头顶,百会穴还残存着一个大包呢,高胡子家的枣子硬的跟石头似的。

    陆炳和陈惇对视一眼,道“难为你深夜出来一趟,替我谢过黄公公。”他这么说,自有人上来,接着倒茶添水的机会,悄悄送上了一个小小的寿字如意锦囊。

    冯保不动声色接过锦囊,手指轻轻一撮,发觉里头是张轻如蝉翼的薄纸后,笑意不由更深了。

    陆炳看到他转身后,背后有两块凸出来的骨头,十分难看,心里忽然一动,问道“听闻公公是宫里的大写字?”

    冯保就欠了欠身“一手字勉强能入眼。”

    陆炳却又不问这事了,反而道“东厂的耳目也多,公公出来,可有防着?”

    “当然,”冯保咧嘴一笑“我坐着玉泉山送水的马车出来的,绕了两圈确定没人监视,才敲了你们镇抚司的后门。”

    陆炳心中倒是称赞他的谨慎,将人送走后,看着陈惇蔫蔫的样子,笑道“你小子这就害怕了?”

    “是挺害怕,不是不是怕这案子重大,而是畏惧皇上人前说着信任,人后却对我留有怀疑和防备,”陈惇摸了摸鼻子“都督,你这么多年伺候皇上,恩遇始终无间,皇上有没有怀疑过你?”

    “不要羡慕我,皇上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陆炳道“只不过对比其他人,我的私心小一些,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心的,皇上以前求全责备,后来慢慢发现一腔赤诚孤胆的人反而令人难以忍受……我指的就是言官。”

    “后来皇上就能容忍有自己私心的人,他发现有私心的人,更容易控制和利用,”陆炳道“比如说,追求权和名,就是普遍的私心,这是皇上可以轻而易举给与的,但他发现通过满足私心而换取的忠诚,又是那样的不可靠,所以他永远找不到一个能信任的人。”

    “总而言之,伴君如伴虎,”陈惇道“现在说什么后悔,可算晚了。”

    “你还没有步入官场呢,就有这种老态龙钟的感叹了。”陆炳笑道。

    陈惇返回大堂,不敢迟疑,当即将吴启和调出来询问,吴启和听到高拱的名字一脸茫然,说他和此人没有任何交集。

    陈惇这下也糊涂了,难道陈洪是红口白牙诬陷不成?

    等听到陆炳说起高胡子的相貌,吴启和方才想了起来“……三月六日,我在钟楼旁边的芥子书屋里买了几本书,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吵嚷,出去一看,发现原来是小偷当街偷窃,抢走了一个络腮胡子的钱袋。”

    这个络腮胡就是高拱,虽然脚力不错,但奈何小偷脚底抹油,一溜烟就不见了。吴启和从书屋里买了书出来,见这人原本也是要买书的,还以为他也是士子,就好心给了他二两银子,结果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高拱可不领情,拂袖而去了。

    两人的交集就这么多,以后可再没有见过。

    吴启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问这事,但陈惇却盯着他的眼睛,道“……从现在起,你把这件事、这个人全都忘了,任何人问你,你都说从没有这件事,从没听过这个人。”

    吴启和还不明所以,陈惇就道“你还不知道呢,这个高拱就是裕王的侍讲学士,有人心怀叵测,想要利用这件事,动摇裕王的储位!”

    裕王虽然并没有被立为太子,但他是事实上的长子,与骄横不逊的景王相比,他仁慈宽厚,得到了大部分官员的拥戴和支持,大家都把他当做储君看待。但景王也不乏投机的支持者,他们当然会不遗余力地打击裕王。裕王一旦见弃,景王可不就是唯一的选择了吗。

    吴启和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他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

    陈惇却不忍怪罪他“这不是你的错,是有人要借着你这事倾危东宫,这事情只有一口否认,绝没有承认的道理。如果承认,那不管你俩说了什么,皇上都觉得裕王是真的在图谋犯上,大逆不道。”

    “可这事情怎么赖的过去,”吴启和浑身僵硬“当时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陈洪有证人,我也有证人,怕他个球。”陈惇心中已经有了个匪夷所思的主意。

    他站起身来“快去鼓楼大街帽子胡同,看看李时珍走了吗?”

    三天后,陈惇被召进西苑,嘉靖帝要问他吴启和的讯问结果。

    陈惇回禀道“的确无人指使。”

    嘉靖帝的神色就似笑非笑了,“朕把人交给你,是相信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这就是你的结果?”

    陈惇当即信誓旦旦道“陛下,学生岂敢欺瞒陛下,学生将那吴启和翻来覆去审讯不知道多少遍,吃喝拉撒都不放过,从头审到尾,的确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吴启和是受人指使。”

    “你真的每一处都审到了?”嘉靖帝冷笑道“那朕问你,三月六日,吴启和曾和裕王府侍讲学士高拱私下见面,这事你审出来了吗?”

    嘉靖帝认为他不会审不出来,所以笃定他一定在给裕王遮掩,就等着看他惊慌失措如闻雷震的模样,陈惇也的确是惊讶的样子,却没有被戳穿真相的害怕,“回禀陛下,学生没有从吴启和口中听闻此事,敢问陛下,这消息从何而来?”

    “是奴婢的探子亲眼所见。”陈洪得意洋洋地站出来,黄蜂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惇。

    “我倒忘了陈公公除了御马监的差事,还身兼东厂的提督,”陈惇颇有些关心,道“陈公公啊,东厂这么些年不曾办过案子了,业务能力还行吗?”

    陈洪的鼻子差点气歪,“咱家的一切手段都是跟锦衣卫学的,你说锦衣卫行不行?”

    这话倒是没错,东厂、锦衣卫都是特务机关,而锦衣卫在刑讯方面是数一数二,东厂就差了很多,还得跟锦衣卫要人。

    “那就说不通了,”陈惇道“锦衣卫都不曾听闻的消息,东厂从何得知啊?”

    陈洪恶毒道“怕不是不曾听闻,而是听闻了却隐瞒不报吧。”

    “如果真有这事儿,我为什么隐瞒呢?”陈惇道。

    “那就别怪奴婢说话粗了,”陈洪狞笑道“你是想卖裕王一个好儿呗。”

    “我为什么要卖裕王一个好?”陈惇接着发问。

    “因为裕王是将来的……”话说到一半,陈洪顿时意识到不对,吓得汗流浃背,哆哆嗦嗦起来“皇爷,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说错了话!”

    “没说错,”嘉靖帝道“许多人都把裕王当储君看待,都想在储君龙潜的时候,有保护赞辅的功劳,将来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说着他用一双失望的眼睛看着陈惇“朕以为你陈惇可以免俗,没想到你也挡不住这种诱惑,费尽心思替裕王遮掩,朕对你真是失望透顶,在你身上费的这么多心思,真是喂了狗!”

    陈惇深吸一口气,暗道展现演技的时刻到了,当即眼泪就出来了“陛下如此看学生,让学生实在是痛不欲生,恨不能剖心明志啊……”

    他呜咽了一会儿,道“想学生何德何能,蒙陛下深恩厚爱,将我从大狱里救出,鱼传尺素,谆谆抚慰,又不以我年幼无知,耳提面命躬亲教导,我三尺孤寒,却能身在天子近旁,耳闻目染圣贤道理,这恩德便是让我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何况,学生还是皇上御笔软点的丙辰科状元,二十岁的六首状元,前无古人……学生怎会不知,这全是陛下的恩典,”陈惇真诚孺慕道“学生一身都是陛下所有,早就立誓,此生只忠于陛下一人,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陈惇擦着眼泪,心道陆炳教的办法挺管用的,心里头要想点伤心事,这眼泪就自然而然来了。陈惇只要一想那天被高拱的烂枣砸地满头包嗷嗷叫的情景,条件反射就要流泪。

    见陈惇说的情真意切,帘子内的嘉靖帝的心肠便不觉软下来,心道朕对自己的儿子,怕也没有这么好过。

    “你既然咬定绝无此事,那朕可就要当场传讯涉案之人了。”嘉靖帝的目光在陈洪和陈惇身上游移“看究竟是谁在欺瞒朕。”

    宫中飞马派出去的太监不到半刻钟就将人带了回来,出人意料的是,带回来两个人,而且立在大殿之外。

    “奴婢不敢让他进来,”太监马全擦着汗道“陛下,这高学士、高学士他……”

    嘉靖帝道“他人怎么了?”

    “高学士他满脸都是癞疮!”马全心有余悸道“活像个夜叉似的,吓死个人了……”

    嘉靖帝皱眉道“把人带进来。”

    高拱和李时珍走进大殿,两人向嘉靖帝行礼,只见高拱的脸上蒙上了头巾,只留两个铜铃似的大眼睛在外面,让嘉靖帝道“把头巾摘下来。”

    高拱依言将头巾取下,只见一张粗犷的脸上,巨大的脓疮和黄癣,坑坑洼洼,像是被烂柿子糊了一脸。

    陈惇心中努力憋住了笑,只道天道好还,这就是乱扔枣子的报应。

    嘉靖帝也被惊得往后一顿,“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高拱一说话,脸上的癞疮一挤一动“臣容貌不堪,让陛下受惊了。”

    高拱说话费力,就由身旁的太医李时珍回话,原来高拱早在一个多月前只觉得皮肤发痒难忍,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也没有当回事,后来实在忍不住瘙痒,就请了隔壁的李时珍来看,李时珍一眼就看出他得了“癞疮”,当即给他配药治疗。

    陈洪嫌恶地后退了一步,道,“高学士,你和贡士吴启和私下串谋,指使他上书谋逆,已经事发,还不从实招来?”

    空旷的大殿中,高拱的声音仿佛洪钟大吕一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臣不明白这位公公的话,什么叫谋逆?臣从未听过这个名叫吴启和的人,此何人也?”

    “吴启和下狱之后,”陈洪怒道“百官都纷纷上书营救,你高学士能不知道?”

    “臣患病这么些天,全在家里静卧,并不知道朝事。”高拱道。

    “那你三月六日那一天,身在何处?”陈洪厉声道。

    “自然在家里,自从患了这癞病,一张脸烂成这样,哪儿还敢出门啊?”高拱道。

    李时珍就道“臣可以作证,臣家就在高学士家旁边,毗邻而居,他的这癞病也是臣给看的,臣怀疑这癞子传染,叮嘱他不能见人。”

    陈洪暴怒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有证人,都证明是他!”

    “我看公公你才是胡说八道呢,”陈惇在一旁道“众所周知,癞疮和麻风这类的病,都有传染性,要是病人敢不做防护就上街,那是要人人喊打的,如果蒙了面上街,你的证人又是如何认出来人的?”

    陈洪气得失声尖叫“不可能,这不可能!三月六日,他根本没有患病!”

    “没有患病,这脸上的癞疮哪来的,”陈惇道“这么说吧,陈公公,我不敢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攀诬裕王;但你的证人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络腮胡的人同吴启和说话,不把人看清楚就指斥是裕王府的学士,这很难不让人觉得,东厂不是个仅凭心情办案的地方。”

    陈洪气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还要说话却被嘉靖帝打断“莫非你也想学那些大臣,欺瞒朕吗?”

    吓得陈洪当即瘫软在地,汗如浆下,砰砰磕头道“奴婢万万不敢欺瞒陛下,奴婢绝对没有居心叵测,攀诬裕王!”

    “朕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的兴风作浪,究竟存的什么心?!”嘉靖冷冷道“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想法,投靠新主子,也要等朕死了再说!”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撕了这张嘴!”陈洪涕泪横流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再也不敢东想西想了……”

    嘉靖帝只等他将头磕出血来,才不耐烦道“守好你们做奴婢的本分,再有第二次,别怪朕不记得这几十年伺候的勤劳……”

    “是……”陈洪这回彻底瘫软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没有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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