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刘家羁绊-《掌舵人之城市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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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义这时候才觉得奇怪,心里忽悠了一下,但是船已经划到老头儿身边,怎么也得问一声儿,还没等刘义开口,老头却先说话了。

    老头儿眼睛红红的,还带着哭腔。老头儿作着揖说:“这福爷,这福爷,帮帮俺吧,俺求求你咧,求求你咧……”

    听老头儿这么说,刘义有点发懵了,就问老头儿,“大爷,你是想过河么?”

    老头儿哭丧着脸说:“哎,过河,跟俺家孩儿一团儿过河哎。”

    刘义一听,往河岸左右瞅了瞅,河岸上没旁人,就老头儿一个,感觉很奇怪,又问老头,“大爷,你家孩儿的,咋就你一个咧?”

    老头儿这时候彻底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俺儿死咧,给府台砍了头咧,俺是来给他收尸捏,俺想把孩儿带回老家去。”

    1847年,也就是清道光二十七年,时局动荡,内忧外患,沙俄虎视眈眈,英皇强租硬占,全国上下民不聊生,同时全国各地出现许多反清组织,如青莲教、天地会、棒棒会、拜上帝会(太平天国)等等。当然了,这些都不是刘义一个艄公能够了解的,他只知道每天在河上老老实实撑船,挣钱糊口。

    后来刘义听老头儿说,他儿子被怀疑是棒棒会成员,在卫辉府三堂会审之后,判了斩立决。刘义不知道啥叫“棒棒会”,他就知道老头儿的儿子给府台老爷砍了头,死的挺冤枉。

    刘义心软,就答应老头儿送他们父子过河,老头千恩万谢,说他儿子尸首在五里外的小毛庄放在,让刘义在岸边儿等他个把时辰,这就回去找人把他儿子的尸首抬过来。

    刘义这人也太实诚,就因为跟老头有诺在先,不再接其他人的生意,就那么把船停在岸边傻等着。

    从中午一直等到天色擦黑儿,这期间一趟生意都没接,白白等了一后晌,也就是白白等了一个下午。就在刘义估摸着老头今天不能来了,准备收工的时候,老头儿领着几个人,抬着一口大棺材,迎着暮色姗姗来迟。

    刘义看见那口大棺材心里咯噔一下,他原本以为老头儿子的尸体是用草席裹着的,没想到是放棺材里的。

    当时,船上载棺材是跑河的大忌,触龙王爷霉头,话说龙王爷在水底,不喜欢头顶上给棺材压着,必定会发怒把棺材掀进水里。特别像这种成殓了死人的棺材,那就更要不得了,这儿叫它实芯儿棺材。“实芯儿”的东西,一般放河里就是个“沉”,兆头很不好,很不吉利,这时候加上天色已晚,夜里在黄河上跑船也是很凶险的,刘义就想推掉这趟生意。

    老头儿这时候见刘义要打退堂鼓,“噗嗵”一声直接给刘义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刘义。老头儿说天太热,他儿子的尸首已经发尸,也就是腐烂,要是不紧早送回家埋了,就要烂在路上了。

    老一辈儿人,都讲究个落叶归根,无论生前在哪里,死后必定要埋回老家,这叫魂归故里。如果尸体烂在了路上,那这人的魂魄将成为孤魂野鬼,永远飘荡在异国他乡。

    刘义见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一个老头子,给自己下跪苦苦央求,心里松动了,最后把牙一咬,对老头说:“成,俺今儿个就搭手儿送你爷俩一回!”搭手儿,这里可以理解为“顺便”,刘义说的挺轻松“搭手儿送一回”,其实是冒着犯忌的风险送一回。

    黄河里这些事儿,自古谁也说不清楚,特别是这些仰仗黄河谋生的福公们,每个人都对这条母亲河怀有莫大的敬畏心理。刘义能这么做,当时肯定做了一番心理挣扎。

    刘义先让老头儿他们那几个人把棺材抬上了船,没着急让老头儿他们上船,自己载着棺材把船往深水区划了划,停在一块水流较缓的地段,然后从船舱里取出三牲贡、焚香、香炉。三牲贡,也就是祭品,三牲,就是猪牛羊,祭的是猪头、牛头、羊头。当然了,他们这些福公们不可能这么阔绰,没钱弄这些硬货祭河,拿发面馒头代替的,猪头是在馒头上用鸡血画两只猪耳朵和一只猪鼻子,牛头是画两只月牙状的犄角,羊头画的是两只螺旋状的曲角。

    三牲贡是过去我们这里船上的必备品,无论大小船只每条船上都有,有的大商船上甚至载的是活三牲,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在河上遇到风浪啥的,就把三牲贡扔河里祭祀龙王爷,祈求龙王爷保佑,具体管不管用,那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刘义把香炉、三牲贡放在船头,把焚香点着插进香炉里,然后跪在船头,对着河面恭恭敬敬磕了六个头。

    为啥要磕六个头呢?有句谚语叫“神三鬼四龙六头”,也就是说,到庙里上香给神仙磕头要磕三个,到坟地祭祖给鬼磕头要磕四个,在黄河上祭奉龙王老爷,就得磕六个。

    这句谚语究竟是怎么来的,至今都没弄清楚,反正这儿的人都是这么做的,问他们为什么要给龙王爷磕六个头,谁也说不清楚,老人都说这是老祖宗们一辈辈传下来的,磕六个头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子孙们别问那么多,照做就是了。

    刘义磕完头以后,把三牲贡恭恭敬敬捧在手里,又对着河面字正腔圆唱了一通祭河辞,也叫唱河喏,一般都是这么唱的:“龙王哎,河神哎,水打东西流,船打南北走哎,送来猪牛羊,么风么浪拜龙王,拜河神哎拜龙王……”

    这河喏,刘权威小时候听奶奶唱过几次,具体的喏词记不住了,就跟上面这些大同小异,奶奶说刘义唱河喏唱的可好听了,嗓门儿大,字正腔圆。不过说真的,听奶奶唱的时候,没觉得“字正腔圆”,就觉得有点阴阳怪气儿,就跟那个什么“磨剪子叻戗菜刀”,就跟这调调儿差不多。

    刘义唱完河喏以后,把猪头牛头羊头同时扔进了河里,然后再次恭恭敬敬冲着河面磕了六个头。

    至此,简单的祭河仪式就算完成了,蓬船载着实芯儿棺材能不能平安抵达河对岸,那就要看龙王爷今天的心情了。

    刘义祭完龙王以后,把船重新划到岸边,喊老头儿他们上船,就在这时候,那几个抬棺材的人不干了,死活不肯上船。

    原来这些人是老头儿在小毛庄花钱找来的“杠子工”。这儿管打墓坑的叫“土工”,管抬寿方的叫“杠子工”,寿方也就是棺材。

    抬杠这个词儿,就出自这些抬寿方的杠子工,这些人没有啥严格限定,人人都可以做,只要年轻有力气就行,也有些好讲究的人家儿,喜欢找那些经常抬棺材、有经验的老杠子工,这些人抬起棺材来四平八稳,棺材里的死者不至于被颠移位。

    老头儿从小毛庄请来的这几个杠子工,年龄偏大,一看就是老手儿,不过他们也是从小在河边上长大的,黄河里这些道道儿,他们懂的不比刘义少,也知道河上走棺材犯了龙王爷大忌,搞不好就是船毁人亡,他们谁也愿意为了几吊钱搭上一条性命。

    老头儿磨皮嘴皮子好说歹说,几个人就是不上船,最后老头儿没办法,把几个人的工钱付了,抹着眼泪上了船。

    有个年纪大点的杠子工临走时还劝刘义,年轻人别那样毛乍乍的,触龙王爷霉头的钱么好拿,弄不好命都搭给鱼鳖了。刘义憨憨一笑说,么事,俺家和龙王爷是亲戚。

    刘义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底,要不是看老头儿可伶,给的价钱也高,他决计不会冒这种风险。

    老头儿上船了以后,抱着棺材一直哭个不停,刘义看着于心不忍,就劝了他几句。这一来二去的,又浪费掉不少时间,天色更黑了,整个河面上看上去黑黢黢的,像个无底洞似的。

    刘义仗着年轻气盛,加上对这一带水域比较熟识,就这样载着老头儿和一口大棺材,摸黑朝河对岸划去。

    一开始也没啥事儿,风平浪静的,就是有点黑,视线太不好,船速也没白天那么快。可等船到了河中央,怪事来了,首先水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整个河面像煮沸的开水一样。

    这种事倒也常见,刘义过去也遇上过,如果是在白天,只要听到这种声音,就可以看到有大量鱼群在河中央聚集,对过往船只无害。这里管这种现象叫“龙王点兵”,言说龙王爷要和某某水怪开战,在河里招兵买马。这种鱼群大量聚集的现象在很多地方都有出现过,但是至今没人能解释清楚这是为什么,或许,真的是龙王爷在点兵吧。

    听到水声,刘义知道是龙王点兵,因为它们对船只无害,也就没太在意。可是,等又划了一阵以后,出现了更怪的事情,从那口大棺材里传出了手挠棺材板的声音,嗞啦嗞啦的,声音在漆黑的河面上传出去老远,听得人头皮发麻。

    抓挠声与这时河里噼里啪啦的水声,分庭抗礼,好像棺材里的死尸要跳将出来和水里的龙王爷开战似的。

    刘义登时吓得面如土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洇了出来。

    老头儿当时一直蹲在棺材旁抽噎着,听到棺材里有挠棺材板的声音,也吓坏了,也不敢再哭了,踉踉跄跄跑到船尾,缩在了刘义的脚边,浑身直哆嗦。

    刘义自己这时候还想充大个儿,想开口安慰老头儿几句,可是等他一张嘴,发现自己的上下牙碰个不停,舌头根儿都是硬的,根本就没法儿说话。

    最后他把心一横牙一咬,卯足劲儿舍命划起了船桨,此刻虽然害怕,但刘义尚未失去理智,他知道,只要把船靠了岸,自己和老头儿就有活命的机会。

    眼前一片漆黑,耳朵眼儿里除了水声就是抓挠声,怕人的要命,刘义这时候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使出浑身最大力气玩儿了命摇桨。

    也不知道把船划了多久,最后正前方隐约出现几点昏弱灯光,应该是河岸边一个村落里传来的。

    看着远处针鼻儿大小的灯光,刘义心里轻松了一些,感觉就快到岸边了,刚要松口气,就在这个时候,蹲在刘义脚边打哆嗦的老头儿,惊慌失措大叫起来,“福爷,福爷,船……船漏水咧。”

    刘义一听,大惊失色,一直只顾着划船了,没注意船上的情况,赶忙低头一看,这时候他才发现船里的水已经洇湿了他的鞋底,往船舱里一看,水都能末过脚脖子了。

    刘义心里明白,船在这时候漏水决计不是偶然,这是龙王爷不赏脸呀,他忙对老头儿喊道:“大爷,舱里有木盆,你拿木盆把水舀河里,等到了岸头,咱就不怕了。”

    刘义话音刚落,那口棺材里的抓挠声愈发急促起来,好像里面的玩意儿对刘义这话很不满意,想破棺而出,而这时候河里的河水也有了动作,跟涨了潮似的,一浪接着一浪,此起彼伏,导致蓬船就像风浪里的一叶扁舟,忽起忽落颠沛在浪尖之上。

    刘义在黄河上摆渡五六年了,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说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他这时候后悔死了,后悔自己接了老头这单生意。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有时会出现潜能爆发的现象,老头儿和刘义两个,这时候可能就有点潜能爆发的意思,为了活命,他们也不知道啥叫害怕了。刘义迎着风浪嘴里给自己喊着号儿,吼嘿吼嘿吼嘿,一是给自己壮胆儿,二是让自己发力均匀,不至于乱了摇桨的节奏。老头儿这时候跑进船舱找到木盆,一盆盆不停从船舱里往外舀水。

    在两人的同心协力之下,船又向前行驶了一段,河岸上的灯光由针鼻儿变成了绿豆大小,眼看离岸头越来越近了。

    刘义这时候本以为可以渡过一劫,但他没想到船舱里进水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开始老头儿还能勉强应付,到最后舀一盆进三盆,入不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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