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三人夜话-《掌舵人之城市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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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瑞洁敏锐地感觉到乌鸦的神情迟疑了一下,一秒钟之后,乌鸦断然摇头否认道:“不,我不认识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没有眼睛。”

    “你是说,他的眼球被挖出来了?他的眼球是白色的,象白内障那样?”

    “不,他没有眼睛——在眼睛的地方,只有一片皮肤。一开始,我以为,他的眉毛是眼睛,所以我以为他在笑。然后,然后——”

    “然后你发现了他没有眼睛,然后开始大叫救命是不是?”

    “是。”

    乌鸦埋下头去,谁都看得出来,他还没有从惊惧中恢复过来。李瑞洁转过头对史记可道:“趴下。”

    “什么?”

    “趴下!”

    史记可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李瑞洁是想干什么。李瑞洁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史记可的衣领,伸脚一绊,将史记可放倒在地。“现在,往前爬。”李瑞洁命令道。

    史记可开始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双手一撑,膝盖往前一挪,开始往前爬。但马上他的脸开始变白,白得几乎和面前看得目不转睛的乌鸦一样。

    那怪异的“沙沙”声又出现了,正是从他自己身上传出。

    李瑞洁转头出去,窥探隔壁的那间应该是空的牢房。那里依然空无一物。他回身走进乌鸦的房间,乌鸦仍然将头埋在膝盖里,史记可却默不作声地依靠在一边墙上。这种时候,史记可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李瑞洁笑道:“问个问题,史记可。毫无疑问,你是个普通人。我很好奇普通人的心里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下会是怎样。为此,我曾经无数次尝试让自己表现得象个普通人。我是个普通人,这是个非常好的假设,可惜也只是假设而已。大量的事实证明,我不是普通人。”

    “啊?”

    “我是说,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

    “对。”

    “说说看。”

    “乌鸦看到的,是和我们听到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你是说,在地上爬?”李瑞洁竖起手,模仿着一个人爬行的动作。“这不好,”他摇头道,“那天我们彻底检查过,没有人。站着的或者爬着的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回头看着乌鸦,乌鸦正将头从双腿间抬起,眼光闪烁。

    李瑞洁道:“行了乌鸦,别再盯着自己的*,再瞅也不会发芽。知道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吗?”

    史记可和乌鸦一齐摇头。

    “睡觉。正常的健康的睡眠,有助于你们不再胡思乱想。想想看,一年四季白天黑夜不分的甬道,一尘不变的生活,与世隔绝。在这样幽闭的监狱环境里,幻觉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罕见和遥不可及。”

    “难道你是在说,一切都是幻觉?包括跟踪你我的人?”狱长喝了口茶。

    李瑞洁连连摇头:“当然不是。跟踪你我的确有其人,除非我们两人在同一时间产生幻觉。至于史记可看到的什么,天知道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极限在什么地方,也许他已经疯掉了也说不一定。”

    狱长用食指弹弹杯子,伸了伸脖子,长时间的静坐让人浑身肌肉都不舒服。他试探着看向史记可。

    史记可知道狱长的意思,他说道:“我认为我没有疯,不然,不可能我和乌鸦看到同样的事情。”

    “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李瑞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神经脉冲电流在你大脑里的反射活动,如果你的脑子坏掉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史记可有点听不大懂,他望着狱长,狱长解释道:“他是说如果你疯了的话,乌鸦看到过什么有什么行为也许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以符合你自己的幻觉。一个人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否疯掉,因为没有绝对客观可靠的参照物。”

    史记可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狱长看了看手表:“这个该死的故事在什么时候结束?我认为如果我们还希望赶得上午饭的话,就需要拿出效率长话短说……”

    乌鸦的到来让甬道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让人气聚集不少。半年以来,史记可无时不刻诅咒建造这座监狱的人。除开每天三两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和偶尔在狱长兴致高时被招去让他开涮,绝大多数时候史记可都是独自一人枯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禁闭这样的词语在这里是不合适的,因为没有哪天不象是在被关禁闭。在这样的时刻,史记可暗自庆幸有李瑞洁陪伴。而乌鸦的到来,似乎在一瞬间让这条甬道拥挤了不少。

    虽然每当回想起甬道里诡异的影子,或者莫名的“沙沙”声,亦或乌鸦描述的恐怖的没有眼睛在地上爬行的人,史记可都会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但隔壁李瑞洁的鼾声总是提醒着他,他不是一个人。而另一方面,乌鸦却总是可以补充李瑞洁对他所有恐怖经历的不屑一顾,让他在心里多少可以安慰自己并不是疯掉了。

    事情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是他和李瑞洁被关狱长所谓的禁闭的第三天晚上,奇怪的“沙沙”声又来了。

    李瑞洁一如既往地睡着了。他总是睡得很早,起得很晚,除了吃饭以外,他总是喜欢赖在他那张可怜得几乎容不下他魁梧身躯的炕上。偶尔他也发表一些诸如“人都该死”“人生苦短”之类的谈话,乌鸦无一不满脸崇敬的洗耳恭听,而史记可却虽然对此毫不感冒也不出言驳斥。毕竟,多一个人说话,不管说的是什么,总比没有的好上太多。和李瑞洁相处得长了,加上明知道有狱长这样的大靠山在,渐渐的和李瑞洁相处已经找不到当初那种惶恐紧张的感觉。

    这天值班的是张鹏。张鹏阴沉着脸,将三人的碗取了,检查一遍牢门就顾自去了。史记可曾经想过向马东或者张鹏询问爬行的人的事情,但被李瑞洁制止了。李瑞洁也不说明理由,但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三个人的小团体当中他说的话有绝对的权威。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史记可和乌鸦两人闲聊。经过两天无所事事的聊天,两人似乎有默契地认为李瑞洁关于幻觉的分析很有道理,绝口不提监狱中的怪事,而自欺欺人地谈一些在入狱之前的生活。闲聊中史记可发现,乌鸦并不象他在李瑞洁面前表现的猥琐,恰恰相反,当谈到某些得意事情的时候,乌鸦的面容会冷峻而桀然,眼神阴鸷犀利。同时,史记可也得知狱长直接透过门枪毙了一个企图偷听他说话的看守,并栽给乌鸦。这事情让李瑞洁听得不断击节称赞,让乌鸦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在另一方面,乌鸦也了解到,史记可和狱长的关系非同寻常。而李瑞洁也确实恰如其名的疯狂。

    待听不到张鹏的动静,史记可打开自己的牢门,窜到乌鸦的门前。史记可那里有狱长派发的可以抽到足够让*凝固的香烟,两人点上一支,隔着门说话。谁也不去,也不敢去吵醒睡梦中的李瑞洁去拿他那把可以打开所有门的钥匙。

    “操!”乌鸦喷出一口烟,“我说你小子怎么满脸油光水滑的,来了半年到越发细皮嫩肉起来,倒是把你给养胖了。敢情关禁闭吃得那么好!足两的馒头一顿五个,还有汤。我操,还有烟。”

    史记可道:“外面吃得很糟么?”

    “操,糟?你知道我们吃饭是怎么吃的?用手一块一块掰着吃!还生怕一口吞下去就没味道了。幸好活儿还不重,不然怕是没什么活头了。五年多了,”乌鸦拍着肚皮感叹,“五年多了,老子还是第一次吃上饱饭。”

    “乌鸦?”

    “嗯?”

    “听说,”史记可酝酿一下词汇,“听说你跟钱森的关系不好?”

    乌鸦瞪着眼睛,看得史记可浑身上下不自在。

    “算了。当我没有问过。”史记可退缩了。

    乌鸦瞪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来第一天就知道。我来第一天就碰见钱森,他让我给他洗衣服……”史记可将第一次看见钱森的情形说了一遍。

    “哼,好威风。这个老大很是不赖啊。”乌鸦冷笑道。

    “可是,乌鸦,”史记可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钱森一伙人只有五个,他们凭什么在南山监狱里称王称霸?”

    乌鸦笑道:“什么五个?他给你说他是只有五个人?那大家还不把他皮给扒了。他糊弄你的。别信他,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

    “你们是一起进来的?”

    “我才是老大。”乌鸦压低声音道,“听着,我才是老大。”

    “什么?”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五年前我们刚到这里,我,钱森,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手脚干净,大事都遮盖得严严实实,想最多歇上几年,吃上几顿官饭就能出去。谁知道,突然出了岔子,一锅端上去,就被弄到这里来了。一路上钱森他们就怨声载道,谁都没听说过什么南山监狱,加上路又远,又不好走。我操,其实钱森那逼没什么脑子,关键是一个叫小崔的,你认识么?”

    史记可努力回想小崔的样子,点点头:“见过几次,后来呢?”

    “我呸——还什么后来?后来那小崔让钱森坐了老大的位子。他们在这里威风八面,那又怎样?饭都吃不饱,一天到晚瞎*吆喝什么?”

    “可是,你们来的时候不是四十五个人么?”

    “上回你告诉我,非正常死亡四十个,还剩下有五个,就是你们了?你们凭什么让原来的犯人听你们的?”

    “什么你们?是他们!钱森他们。”乌鸦忿忿不平。

    “对,是钱森他们,为什么?就凭他们四个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共一百二十二个犯人啊。除开你、我和李瑞洁,还剩下一百一十九人,他们四人对一百一十五人吗?”

    “当然不是,嘿嘿,那怎么能啊。”

    “那是怎样?”史记可问道,看乌鸦笑而不答,他连忙将剩下的半包楼兰塞了进去。

    乌鸦接过烟,点上一支道:“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事情肯定不是那样简单的。谁告诉你那四十个非正常死亡的就一定是五年前进来的人?”

    “你是说,其实是包括了原来的犯人是不是?”

    “什么叫包括?根本就是原来的犯人!”

    “啊?”

    乌鸦吐出一口烟:“小崔脑袋不错,这点他办得漂亮,也办得够狠。他知道到了这个监狱,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他们先下手为强,带着夹带进来的刀具削制好家伙,一个晚上的时间,冲进监仓里一口气宰了四十个。整整四十个!剩下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哪里还是对手?”

    史记可倒抽一口冷气:“那后来呢?当时的狱长就不管?还有看守呢?”

    “屁话,他们有枪,谁敢惹他们了?他们乐得看笑话。后来听说是见杀人太多,才开枪制止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反正,他们没丢几个人手。”

    “你们……他们杀那么多人,想干什么?”

    “呸!”乌鸦将弹喷出来,不幸的是喷在透气窗口的木栅栏上,“你是白痴啊?你想在这个鸟不下蛋兔子不拉屎的狗屁地方耗上一辈子?这个计划本来是我定的,制造混乱,然后趁机出去!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出去,肯定会有人没那么好运,那也只有听天由命。”

    史记可后退了一步:“计划……没成功,是不是?”

    乌鸦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不错,没成功。一个人都没能跑出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史记可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乌鸦,瞎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说过了,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为什么我刚进监狱的时候,每个人都不愿意提他?”

    “因为他很可怕,是个要人命的人。”

    “可是,我看到过他。”

    “什么?”乌鸦瞪大眼睛。

    “我看到过他。”

    乌鸦定定地看了史记可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别他妈蒙老子了,你小子还嫩了点儿。”

    “我真的看到过。”

    乌鸦摇摇头,示意这个问题没法谈。于是史记可换了个问题:“钱森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只有四个人?”

    “你是真的这么傻还是装出来的?”乌鸦疑惑地看着史记可,“你跟狱长关系那么近,要是让狱长知道有这等事情,钱森还那么嚣张,狱长能不把钱森收拾掉么?滚吧滚吧,等那天老子我出去了,你爱问什么问什么?”

    “你真的准备出去?你有把握吗?”

    乌鸦不再搭理他。怀着一肚皮的疑问,史记可讪讪回到自己的牢房。他一头倒在炕上,合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乌鸦的解释逻辑上说得过去,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是哪里呢?也许是证据?那么大规模的斗殴,不,是直接的火拼,前任狱长不可能坐视不管。在任上那么多人一次丢了性命,前任狱长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史记可回想起那天自己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泥浆来到南山监狱,见到前任狱长的情景。也难怪那中年狱长唉声叹气,一脸颓态。和现在的狱长相比,他确实根本就什么都不算。现任的狱长虽然独断专横,但铁腕有力地约束了囚犯们不再闹事。何况,这是监狱,不独裁,难道还让犯人们投票民主选举自己的狱长不成?那成什么话?

    慢着,如果是死过那么多人的话,看守们为什么不说?就算看守们不必给自己说,可狱长这样一个精力旺盛无事也要找人来辩论的人,一定会很有兴趣研究。

    可很明显,狱长对此一无所知。

    难道看守们也参与其中,所以要隐瞒狱长?如果是那样的话……另外,四十具尸体,他们怎么处理的?

    很明显,乌鸦有什么隐瞒着他。可是为什么呢?乌鸦是想出去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史记可躺在炕上,在他的大脑渐渐慢了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皮也渐渐重了起来。朦胧中似乎听见李瑞洁的声息一顿,似乎翻了个身,鼾声跟着又跟着响起。

    似乎中间还有什么声音?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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